一場由當朝皇帝發起的造反運動：《歷史不忍細看》

導讀：歷史不忍細看。歷史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大處著墨，更何況，還需為尊者諱、為名人遮、為君王避、為時政忌。因此，讀史時，常常會讀出幾分含混、幾分閃爍。那當然是史家的難言之隱。但其實那幾分含混和幾分閃爍中，往往藏著許多細節的真實。

朱元璋是明代的開國皇帝，他從投奔紅巾軍起，到消滅陳友諒、張士誠、明玉珍等割據勢力，到最後推翻元朝統治政權，歷經大小八十餘戰，血染征袍，可以說是從馬背上得到天下。對自己浴血奮戰的果實，決容不得誰侵佔，因此，他最痛恨官吏貪污腐敗。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他曾這樣對百官們說："從前我當老百姓時，見到貪官污吏荼害地方，心裡恨透了他們，今後，要立法嚴禁，遇有貪官，決不寬恕!"他說到做到，親自審理官員的違法案件，並採取了極其嚴厲的措施來反貪肅貪。

在王朝法律之外，朱元璋又編製了《大誥》四篇，規定對貪污公款者按其犯罪輕重分別處以斬決、梟首、凌遲、族誅等重刑。其中一種酷刑叫做"剝皮實草"。他規定在各地縣衙前面都設置一個土地祠。縣裡如果出現貪污的官員，凡犯贓銀六十兩以上者，都將其皮剝下，掛在土地祠內，塞上稻草，做成稻草人，使後任者見之膽寒，不敢效尤。

最早享受到這一待遇的是戰功赫赫的明朝開國將軍朱亮祖及其一家。朱亮祖被封為永嘉侯，鎮守廣州。當時的番禺縣令叫道同，是一位廉吏，執法嚴明、剛直不阿。朱亮祖則因收受當地豪紳的好處多次與道同發生矛盾，並以職權威逼道同讓步。但道同卻不因官職卑微而屈服，兩人間鬥爭也一步步升級。一次，道同抓捕了惡霸羅氏兄弟。羅氏家族遂用重金買通了朱亮祖。朱亮祖竟動用軍隊包圍縣衙，強行將人犯解救出來。道同忍無可忍，只好向皇帝遞送奏章，反映情況。朱亮祖早料到道同會告御狀，已事先準備好奏摺，並差軍隊快馬急速進京，捏造事實，狠狠地參了道同一本。朱元璋看了朱亮祖的奏本，大怒，立馬派人帶聖旨去廣州斬殺道同。過兩天，道同的奏章也到了。朱元璋將兩份奏章一對照，就發現不對頭，再派人去追回聖旨，但已經來不及了。

對道同的被錯殺，朱元璋真是又悔又恨。經過一番細密調查，他充分掌握了朱亮祖貪贓枉法的罪行，於是派大理寺官員到廣州將朱亮祖父子綁到南京。朱元璋一見朱亮祖，怒上心頭，二話不說，親自動手，執皮鞭猛抽。侍衛們見狀也一擁而上，朱亮祖和他的兒子朱暹就這樣活活被鞭死。朱元璋還不解氣，下令將參與此事的惡霸和廣州官員全部處死。因為朱亮祖有戰功，給他留了全屍，朱暹等人則被剝皮，懸掛在鬧市，供人觀看，以為警戒。

但就是這樣，貪官污吏還是如潮湧不息，而且前赴後繼地出現在朱元璋面前。比如發生在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年)的"郭恆案"，號稱是洪武朝最大的貪污案。郭恆時任戶部侍郎，他利用職權一人貪污的財物摺合精米兩干四百多萬石，差不多相當於當時全國一年的稅糧收入。朱元璋氣得七竅生煙，要求從中央部門開始，一級一級往下嚴查，決不姑息。結果，中樞六部和全國各地大部分官員都被牽扯進去。朱元璋下令，白六部左右侍郎以下的涉案官員全部處死。僅此一案，全國官員數萬人被處死。而且，由於"寄贓遍天下"，所以，"百姓中產之家大抵皆破"。更滑稽的是，朱元璋最後竟將辦此案的負責人也殺掉了，還鄭重其事地布告天下："我讓他們除奸，他們卻藉機擾害我民。此等壞人，決不在赦免之列。"

有學者認為，僅在朱元璋一朝，遭清洗的官員和與他們勾結的土豪劣紳被殺死的大約有十萬至十五萬人。在全國十三個省中，從府到縣的官員很少能夠做到任滿，大部分都被殺掉了。當時，地方官員如能平平安安干到退休畫家，舉族為之慶賀。史料記載，有一年發榜派官三百六十四人，一年後，殺六人，而戴死罪、徒流罪辦事者三百五十八人。可以說三百多個同科進士、監生統統獲罪，一個不漏。朱元璋將這些人稱為"不肖無福之徒"。

所謂戴死罪、徒流罪辦事，也是朱元璋的一大發明。這成了明朝的一個奇特景觀。犯人過堂時發現審問他們的官員雖然穿著官服可也同樣戴著鐐銬．後面還有人監視。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官員被殺得太多，一時找不到人頂替，於是，將已判了死罪的官員先打幾十大板，上藥療傷後再送到各個衙門辦案。活幹完了，再看皇帝臉色，是死，是關押，是流放，再定。

可是殺完一批，流放一批，又冒出一批，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文生"。

於是，朱元璋公開發布命令，號召百姓起來造貪官污吏的反。朱元璋對各級政府官員十分嚴厲，而對普通農民呢，似乎要溫和得多。他把農民看成是自己統治的牢靠基礎。明朝建立不久，朱元璋就推行了以村為單位的里甲制度。朱元璋在自己編寫的《大誥》裡面規定，每個村子都應該定期舉行村民大會，討論村務，表揚近期行為高尚的村民。同時對那些行為不檢的村民進行斥責和處罰，如果這些人屢教不改，村裡可以以"頑民"的名義向朝廷申請將其充軍。而《大誥》里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如何反貪肅貪。為了讓《大誥》深入人心，朱元璋在全國舉行讀《大誥》運動，親自在京城接見優秀村民代表，聽取他們讀《大誥》的體會，鼓勵他們以《大誥》為武器，起來與貪官做鬥爭。

他規定，普通百姓只要發現貪官污吏，不必奏請朝廷，就可以把他們綁起來，送京治罪。路上各城門關卡必須五條件放行，如果有人敢於阻擋，不但要處死，還要株連九族。皇帝發動百姓造反，這在整個中國封建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

除了讓百姓檢舉揭發乃至造官員反外，朱元璋還在全國各地遍設情報人員．謂之"檢校"。檢校發現官員貪瀆可以直接向皇帝稟告，朱元璋只要收到該類報告，即使是半夜三更也會起床處理。所以，他肅貪的效率很高，甚至有的官員今天剛剛收到賄銀，第二天就被抓走。

朱元璋使用了這麼多手段來反貪，然而收效甚微，各地還是不斷傳來官員腐敗的信息。於是急紅了眼的朱元璋發布了更嚴厲的法令："今後，凡貪污受賄的，不必以六十兩為限，全部殺掉了。

但讓朱元璋意想不到的是，並沒有多少農民像他期待的那樣起來造貪官的反。他不知道，坐上皇帝寶座的他，早就不代表農民的利益了，那麼，還有誰願意為維護他的統治，捨身而起呢?

公元1399年，隨著朱元璋去世，這場長達三十一年的反貪運動也就黯然收場。

（本文節選自《歷史不忍細看》）

作者簡介：黃文山，編審，福建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福建文學》主編。出版有散文集《四月流水》《相知山水》《硯邊四讀》《旅枕無塵》，報告文學《凝視中國塔》（與人合著）等。作品曾獲得首屆冰心散文獎和郭沫若散文隨筆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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