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本里加個話癆的角色,對白也能掌握節奏(1419期)

源丨破詞兒(pocier) 文丨卷捲毛

諾蘭的《敦刻爾克》中,秒錶規律的滴答聲幾乎從第一鏡貫穿到電影末,全程敲打著觀眾緊繃的神經;冢本晉也的《鐵男》里,跳動著的是屬於工業金屬的、隆隆鼓點聲,暴烈嘈雜的一切成為工業廢都里的音符;編劇艾倫·索金這次做了導演,《茉莉牌局》從一開始就是疾風驟雨般的自述接著對白。

《茉莉牌局》女主角茉莉

茉莉講她怎麼從運動員轉行做了「撲克公主」,再有了和律師、和賭友的高密度對話。一重疊著一重,停不下的,是語言,是台詞,是對白。

讓人想起了同樣他編劇的那部《社交網路》,讓人再一次想起被語速支配的恐懼。

《社交網路》話癆卷西

索金從幼時就喜歡聽人對話的聲音,對語言和聲音,有著一種天然的敏感。他將對語言的敏感,放進編劇的片子和美劇里,就有了連珠炮一樣語速、說個不停的角色們。甚至語言壓過了畫面,成為索金最引人注目的一大特色。

《茉莉牌局》茉莉和律師

當語言和對白,也可以像諾蘭的滴答聲、冢本晉也的鼓點,掌控著電影的節奏和高潮。這就有了,話癆片。

話癆片

提到話多、話癆,我知道,大家都要首先想到伍迪·艾倫和埃里克·侯麥。又或是昆汀·塔倫蒂諾和凱文·史密斯,這種出了名的話癆片導演。

「癆」,本來指肺結核病,把「話」字往前一搭,就成了某人沒完沒了的啰嗦之意。話癆片並非是嚴格意義上的電影類型,其實最初是對那些台詞極多電影的戲謔之稱。

伍迪·艾倫

像是伍迪·艾倫的大多數片子,充滿了大量知識分子的牢騷、自嘲和碎碎念。大量的篇幅都集中於演員的對話里,台詞多得了不得,這就是話癆片無誤了。

「話癆片」這一說法的出現,肯定是和伍迪·艾倫和侯麥脫不了干係的。

伍迪·艾倫的處女作《傻瓜入獄記》就很話癆了

伍迪·艾倫早期是個喜劇演員,也曾寫過舞台劇劇本。所以,他後來的片子里,延續仍然了一部分單口相聲+舞台劇的元素。

比如,他最好的那部《安妮·霍爾》,如果單看劇情,這不就是一個簡單的紐約知識分子愛情故事嘛。

《安妮·霍爾》中的伍迪·艾倫

裡面的伍迪·艾倫,就像是一個站在攝影機前的單口相聲演員,喋喋不休、自言自語。但那些喋喋不休又是那麼的妙趣橫生,恰是關於愛情與人生的哲思,充滿了幽默感和戲謔意味。

法國導演侯麥呢,和伍迪·艾倫又不太一樣。如果說伍迪·艾倫是快節奏、高語速的「段子」,那侯麥就是不緊不慢、不溫不火的「哲學」。

埃里克·侯麥

侯麥當然也話癆,不論是「人間四季」,還是「六個道德故事」系列,都是角色說著話、聊著天就把電影演完了。簡直算得上是「沒有故事的故事」。

「人間四季」系列開端,《春天的故事》

所以侯麥說:「我不表達,我呈現。我呈現移動和說話的人們。」但侯麥,和伍迪·艾倫的話癆又有著相似,他們的片子,應該都屬於知識分子喜劇。

承繼這兩位的,還有理查德·林克萊克和他的「愛在」系列。相隔9年一部的「愛在」三部曲,可以看到侯麥的影子,但又更清新和浪漫。

《愛在黎明破曉前》,在維也納街頭

男、女主角漫遊在維也納和巴黎的街頭,他們從愛情體驗聊到愛情本質;從我們都只是宇宙的一顆星塵聊到女權主義,從死亡聊到藝術再聊到哲學。他們話嘮完了一個九年,兩個九年,三個九年,也話癆成了無數人心中的「愛情聖經」。

話癆片溯源

1927年,世界上第一部有聲電影《爵士歌手》橫空出世,聲音開始成為電影中最具感染力的元素之一。

《爵士歌手》第一部有聲片

要說,話癆片在電影史上的淵源,那肯定是要回到聲音剛剛出現的30年代了。聲音出現後,帶動了兩個類型片興盛一時。一個是歌舞片,另一個就是以話癆聞名的「神經喜劇」(Screwball Comedy)了。

神經喜劇始於1934年弗蘭克·卡普拉的《一夜風流》。

《一夜風流》

一段機緣巧合的愛情羅曼史也開啟了一個「話癆」時代。這類片子里,往往是一對性格乖僻,行為古怪的浪漫情侶,他們或出逃婚姻,或另遇真愛。反正總能引發出一段滑稽幽默的趣事。又因為多改編自舞台劇,所以,欣賞男、女主角在銀幕上唇槍舌劍、機關槍式的對話,就成為了一大觀影樂趣。

霍華德·霍克斯的《女友禮拜五》里,開場不久,就是女主角在辦公室里和舊情人男主的對白。

《女友禮拜五》

兩人語速快得像打槍,往往一句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搶先接上。你一言來我一語,像連珠炮機關槍,像上了發條的工廠機器。看完我都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當然估計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反正就是「吧啦吧啦」了一大長串,最後才想起來,「哦,我是來告訴你,我要嫁給別人了」的。也是神了,好吧。

霍華德·霍克斯的《育嬰奇譚》也是代表作之一

反正,你懂的,語速快+話癆可不是現代人的專利,他們不僅語速快,還機智諷刺,妙語連珠。

神經喜劇,絕對算得上是一種說話的喜劇,聽覺大於視覺的典型,影響了後來的很多喜劇創作。當然,神經喜劇也不是無源之水,它來自舞台劇,來自廣播劇。甚至再往電影發明前追溯,可以推至在酒神祭上演出的古希臘喜劇;

阿里斯托芬喜劇

推至古代中國有說書、相聲,古代日本有狂言、漫才,美國文化里有脫口秀,等等這些語言藝術。只不過,當這些語言藝術和電影的畫面形式結合,就成了一種聲畫藝術,話癆片。

話癆片與喜劇

昆汀的《低俗小說》里,文森特和朱爾斯這兩「活寶」,看起來倒是倆正經殺手。去殺人吧,有點空閑就在討論漢堡、聖經、足底按摩這樣「八杆子打不著」的破事。

《低俗小說》殺手二人組

凱文·史密斯的《瘋狂店員》里,倆小店員叨逼叨、叨逼叨的都是成人笑話和無聊的段子。不說話就會死,說了又它么都是些無聊話的典型。

《瘋狂店員》店外二人組

薩莎·拜倫·科恩的《波拉特》里,哈薩克人波拉特在美國,一開口就儘是尷尬,惹毛各階級美國人。但還就沒有什麼能堵上波拉特的那張臭嘴,就是要話癆,戳破那張虛飾的紙。

《波拉特》,在美國唱「哈國國歌」

可以說,沒有什麼比喜劇和話癆片關係更密切的了。說到底,「語言」本來就是用以製造喜劇效果的一大利器。

從古希臘喜劇開始,詼諧、戲謔、揶揄、諷刺、雙關等等文字遊戲就是笑料的來源。大玩文字遊戲,是後來從情景喜劇、小品喜劇再到後現代喜劇的一大重要共通點。

史蒂芬·莫法特編劇的情景喜劇《冤家成雙對》,整個就是一部展示英語語言藝術的傑作。說的是最沒節操的三俗笑話,用的卻是最為講究的語言段子,真正的妙筆生花,精靈鬼馬。

《冤家成雙對》

而以巨蟒劇團為代表的小品喜劇,本來就是段子合集,各個都是口吐蓮花,能讓人樂到捧腹的話癆。隨便找個《巨蟒與聖杯》的守門士兵,都是從一句話就能扯到鳥類遷移原理的「奇葩」。

《巨蟒與聖杯》話癆的守門士兵

所以,你看到《大話西遊》開篇,沒事就長篇大論、婆婆媽媽、嘰嘰歪歪、絮絮叨叨的唐僧被悟空一棒子打死。不奇怪。畢竟早在《空前絕後滿天飛》,坐在話癆男主角旁邊的幾位乘客,就已經被話癆「說死」了。

《空前絕後滿天飛》,左邊正話癆,右邊已切腹

所以其實當看到《茉莉牌局》里茉莉的高語速、停不下來的台詞時。我倒只想喊一句:「還想不想讓人活啦」!

E N D

原文標題:從明天起做個話癆,面朝懸河、口水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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