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帝國將傾(五）

（五）上帝保佑太平軍

奕詝是道光帝的第三子，前兩個皇子夭折後，他為最長。奕詝的母親貴妃鈕祜祿氏去世後，便由靜貴妃撫養，靜貴妃育有三子，最後只有皇六子奕活了下來。皇三子奕詝、皇六子亦從小生活在一起，兄弟倆情感很好，一起玩耍，一起吃住，一起淘氣，但是-----他們沒有在一起讀書，這一點很重要。

道光帝很重視孩子的教育，為了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他為兩位皇子精心挑選了兩位賢良方正、學問出眾的老師，山東人杜受田是奕詝的師傅，四川人卓秉恬是奕的師傅。

六皇子奕思想解放，詩書俱佳，弓馬嫻熟，綜合素質遠勝哥哥。除了年齡大一些之外，三皇子奕詝毫無優勢可言，而且還受過傷，跛了一足，有傷體面。面對兩個愛子，道光帝在接班人的問題上躊躇日久，逡巡未決。

六爺，人送外號「鬼子六」

某年某月某日，道光帝命諸皇子南苑圍獵。日落西山紅霞飛，王爺打獵把營歸，歸營的六爺奕意氣風發，獵物拎得手軟，而三爺奕詝卻一無所獲。六爺問：三哥，您今兒個是怎麼了？三爺道：沒什麼，呵呵！說完，哥倆開開心心回家面聖去了。道光帝看到三皇子空手而歸，不禁問其緣由，奕一本正經回答道：

時方春和，鳥獸孕育，不忍傷生命以干天和；且不欲以弓馬一日之長，與諸弟競爭也！

道光帝大喜，曰：真有人君之度矣！

孩子是好孩子，師傅卻是老司機。老謀深算的杜受田老師讓孩子背熟了的這番話，成功打動道光帝，皇三子奕詝被定為皇位繼承人，入主大統，是為咸豐帝。

梁家輝飾演的咸豐帝蠻帥

後世都說，咸豐皇帝的皇位得之不正，是靠表演騙來的。自清高宗乾隆帝以降，大清的皇帝是一屆不如一屆。就拿嘉慶帝來說，雖然用霹靂手段解決了和珅，但面對經濟下行、人口增長、匪盜成風、腐敗嚴重的複雜政局束手無策，只能抱殘守缺，牢牢守住祖宗家法，不敢半點逾越。道光帝是出了名的苦命天下，每天省吃儉用，剋扣自己，帶著滿朝文武以穿打補丁衣裳為榮、以早餐吃倆雞蛋為恥；雖然弱冠時親手擊斃過殺入紫禁城的恐怖組織-----天理教教徒，青年時平定過張格爾叛亂，但面對英國人發動的鴉片戰爭卻是兩眼一抹黑，只知守成，諱談變革，國運更加衰微。

道光帝於1850年正月去世，十二月洪秀全在廣西金田造反起事。莫道爹命苦，更慘屬你娃。咸豐帝從老爸手裡接過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爛攤子。道光帝末期，英國人、法國人、美國人、俄國人、比利時人、瑞典人、挪威人紛紛上門提出通商、開口岸、傳教、居住等諸多要求，這已經讓大清皇帝足夠頭大。但是，面對這些危機問題，大清帝國的官員們卻仍是處變不驚，他們有兩件永遠不過時的法寶：敷衍與顢頇。敷衍即忽悠，縣忽悠府、府忽悠省，從地方一路忽悠到中央；顢頇即糊塗昏庸，不懂裝懂，不接地氣，不說人話，不辦人事。

據史學家孟心史考證，最初洪秀全在廣西招徒收眾，曾被廣西巡撫鄭祖琛查獲，搜獲名冊十七本，涉案人數眾多。面對如此大案要案，鄭祖琛前思後想之後竟然把洪秀全給釋放了，向上級報告已經妥善處置一起普遍黑社會滋事案件。不久，秦日綱、林鳳祥、羅大綱、洪大全等盜匪集體投奔洪秀全，終於釀成一場大災難。此後，經廣西提督向榮幾番催促，鄭祖琛才正式向朝廷報告有人造反，而此時的太平軍已成燎原之火，遏制已屬不易。

咸豐帝登基時年方二十，他爸爸給他留下的領班軍機大臣是穆彰阿。此人在位二十多年，史稱其「亦愛才，亦不大貪，惟性巧佞，以欺罔蒙蔽為務」，門生遍滿朝野上下，人稱「穆黨」，甚至連「同光中興」四大名臣之一的曾國藩也是他的門生。要說咸豐帝也不是沒追求、沒理想，登基不到一年，就將這隻老奸巨滑的「大老虎」趕出軍機，著實讓圍觀群眾高興了一把。

為剿滅太平軍，咸豐帝找來一位三朝老臣----林則徐，命他為欽差大臣奔赴廣西剿匪，可憐的林則徐時年已經六十有六。自鴉片戰爭之後，林則徐被惱羞成怒的道光帝免除職務、發往新疆伊犁效力，五年後才得啟用，先後任陝甘總督、陝西巡撫、雲貴總督，成為「哪裡需要，就往哪裡搬」的帝國堵漏靈。本來林則徐身體不好，上一年已經回福建修養。可接到任命後，忠心耿耿的林大人不顧病痛，一路顛簸，晝夜兼程，終於累死在了上任的路上。咸豐帝很傷心，賜林則徐謚號「文忠」了事。後世的人都說，以林則徐較真執拗的性格脾氣，必定可以迅速剿滅太平軍，只是大清氣數如此，無力回天。

林則徐其實挺富態

宣布造反起事後，太平軍一直待在金田，未來會怎樣，究竟有誰會知道，幸福是否只是一種傳說，我們永遠都找不到？當太平軍集體大眼瞪小眼時，敵人來圍攻了。可惜，清軍的戰鬥力太差，圍攻不成，又被擊潰，太平軍乘勝佔領了大湟江口，然後在此地很傻、很天真地住了兩個月。兩個月後，清軍再次來攻，損失慘重的太平軍轉移到武宣縣東鄉。東鄉是鎮，不是城市。可是，就是這樣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就已經讓洪秀全無法按耐自己騷動的慾望，他宣布登基，自稱天王。

東鄉鎮不久也被圍困了，突圍後的太平軍覺得城裡套路有點深，居然又跑回了金田。當金田被圍困時，太平軍的突圍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這次他們只能向陌生的地方進發。永安，這是太平軍攻下的第一個縣城，做為永安州的首府，這座小城的繁榮程度自是東鄉鎮所不可比擬的。進城的太平軍發現：城裡人真會玩！有吃有喝有娛樂，還有大戶人家可以搜刮。

太平軍在永安縣城愉快地渡過了半年時光。這半年裡，洪秀全特別的忙，他先是將城中的頭號豪宅----府衙-----改名為天王府，大搞裝修；然後又親自為辛苦勞作的天王選了36個娘娘。當然，楊秀清、蕭朝貴、馮雲山等人也沒閑著，大家集體封王，一群赤貧的流氓無產者完成了華麗轉身，實現了人生的完美逆襲。

要說咸豐帝不著急，那是假的，畢竟江山是自個家的。林則徐病逝，咸豐帝緊急換將，曾經參與處理鴉片戰爭末期事務的蒙古人阿魯特.賽尚阿被任命為欽差大臣，統領廣西軍務。考慮到賽尚阿本系文官，咸豐帝又把廣西軍區司令向榮（廣西提督）、廣州軍區副司令（副都統）烏蘭泰兩員久經沙場的驍將派來協助剿匪，組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鐵三角組合。

然而，大清軍事已經腐朽到了極點。乾隆、嘉慶、道光三帝時，還有阿桂、福康安、勒保、額勒登保、長齡等人可堪大用，而咸豐帝登基時已是江山凋敝，良將難覓。

賽尚阿、向榮、烏蘭泰都覺著自己是挺有水平的，將太平軍圍困在永安後，三個臭皮匠爭著想當諸葛亮。主帥賽尚阿是文臣，不喜歡打打殺殺，他主張打生物戰，殺人以無形之中，他計划上山采毒藥萬斤投入永安城外河中，因城中無井，太平軍飲之必中毒玩完。大字不識幾個的向榮對此不屑一顧，他堅持打地雷戰，因清軍中有一山東來的民間科學家叫丁守存，擅造火箭、地雷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向榮遂命軍士用地雷把永安團團圍住，動不動就報捷，宣布「斃傷賊人數萬」；烏蘭泰也不含糊，他英明地提出暴恐襲擊才是上策！他讓被俘的太平軍手捧一個木匣，裡面裝上炸彈，（估計也是丁守存所制）上書「洪秀全、楊秀清二人親啟」，然後就坐等好消息的到來。

當將帥不合成為常態，各地來參戰的士兵也開始互相看不順眼，八旗兵打綠營、綠營欺負團練、各地來的團練經常群毆，甚至為了爭著與永安城裡的太平軍做生意而火拚，永安城外好一片熱鬧景象！

試問，這樣的將領和軍隊能打勝仗么？

當「糧草殆盡，紅粉亦無」的永安城裡連貓狗都被吃完的時候，太平軍不得已又開始了突圍。可是，烏蘭泰和向榮又鬧掰了，一個堅持要將永安城團團圍住，另一個要按照兵書戰策搞「圍三放一」，兩人爭執不休時太平軍已成功突圍。體會過城市生活的安逸舒坦後，洪秀全已經徹底想清楚了，要打就打個大城市，我要去桂林！

可是，桂林畢竟是省城，裡面駐守了兩千官軍。大批太平軍圍攻一個月之後發現，桂林仍然在哪裡，不增不減，不來不去。雖然太平軍在轉移當中損失了這支隊伍的締造者----南王馮西山。不過，洪秀全對此並不在意，楊秀清已經崛起成為太平軍的二把手，徹底接管了日常軍務。攻桂林不下時，恰好天地會湖南分舵的兄弟們起義失敗來投。兩軍勝利會師後，天地會兄弟慷慨地建議，湖南是個好地方，請天王趕快攻打，機不可失！

天地會最為知名的是這位

太平軍對省城情有獨鍾，垂涎三尺的他們直撲長沙。長沙的守備雖不完善，但對付太平軍綽綽有餘，幾個回合下來，帶領小部隊突襲的西王蕭朝貴陣亡。眼見長沙守軍增兵，太平軍轉攻岳州，在途中意外繳獲幾千船隻。能乘船沒人願意走路，太平軍紛紛登船，撲向下一個省城----武昌。

武昌水路縱橫，無險可守，太平軍一舉攻下。此時，已是咸豐三年（1853），省城陷落，舉國震驚。

太平軍的屢戰屢敗，屢敗屢竄不在於他們太強悍、太能跑，而在於對手太弱太面，大清的官員和軍隊顢頊昏聵，腐敗不堪。帝國的軍事制度，不管是八旗還是綠營看似冠冕堂皇、威風凜凜，實則全是虛假場面，並無半點實際作用。欽差賽尚阿的剿匪行動用盡了國庫里僅有的兩百萬兩軍費，但也沒能阻止太平軍的流竄。但更可怕的是，國家再也沒錢組織一支正規軍去剿匪了。不久，賽尚阿因剿太平軍無功，被帶走接受組織調查，家裡亦被查抄。

隨便說一句，賽尚阿有個兒子叫崇綺，也受到牽連被免職。嘗盡世態炎良的崇綺此後潛心讀書，不一留神竟然成了清代唯一的旗人狀元，他的女兒選秀成了同治皇帝的皇后，再後來同治帝死後被惡婆婆慈禧逼得絕食而亡。八國聯軍攻入北京時，崇綺妻關瓜爾佳氏帶著家人集體自殺,受到國家撫恤。崇綺個有曾外孫，據說書法寫得不錯，名字叫啟功。

啟功，一個可愛的老頭

「賊氛逼近」，國勢傾頹。咸豐二年（1852）年，無奈之下的咸豐帝下詔，命一批在籍官員主持辦理團練。團練，就是民團、鄉兵，是由地方的士紳和本地在職、去職官員主辦的地方武裝。首批有幸被咸豐帝欽點的官員包括：在家丁父憂的前湖北巡撫羅繞典，在家養老的前陳孚恩刑部尚書，退休的前漕運總督周天爵，退休的前廣西巡撫鄒鳴鶴，以及在家丁母憂的前禮部侍郎曾國藩。

據說，團練長這醬紫的

曾國藩本來在道光時期仕途極順，三十七歲就官居二品，是清代以來湖南人中陞官最快的。究其原因，一來老曾自己爭氣，學問人品都不賴，有幾把刷子；二來他的恩師穆彰阿是首席軍機大臣，把握朝政數十年，是老司機中的老司機，讓他少走了不少彎路。

但是，曾國藩在咸豐帝剛剛登基就犯下一個大錯誤。咸豐帝下詔讓大家提意見建議，笨頭笨腦的曾侍郎寫了一大篇奏摺，明確指出皇帝存在「注重瑣碎細節，沒有大局觀；喜歡浮華虛文，不重實際；福威自專，不重人才培育」等三大問題，成功引起了咸豐帝反感。雖然，咸豐帝礙以面子沒有加以嚴處，但還是把曾國藩支到江西鄉試做考官去了，落得個眼不見心不煩。曾國藩在赴任路上接到母親去世的消息，急忙回到湖南湘陰老家丁憂，接到咸豐帝辦團練的聖旨後，才走上「以殺人為業」的軍事家道路，此後才有了大名鼎鼎的「湘軍」。

老師曾國藩離開京城後，他的三大得意弟子之一的李鴻章便清閑了許多，每天逛逛琉璃廠，買買字畫，賞賞文物，過得不亦快哉。有一天，李鴻章遇到一位同鄉，同鄉說太平軍已侵入安徽，你是京官、是咱安徽人的驕傲，得為家鄉安危出把力呀！快寫奏摺讓萬歲爺發兵吧！一番話，激起李鴻章一身熱血、滿腔正義，可自己人微言輕，連直接上書皇帝的資格都沒有。於是，李鴻章找到了老爸的朋友、同為安徽老鄉的建設部副部長（工部侍郎）呂賢基，請以呂部長的名義寫篇奏摺。呂賢基說：我挺忙的，小李你就自己寫吧！完事我蓋上章就是了！

李鴻章的奏摺寫得不是一般的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把咸豐帝感動的不行不行的，他馬上同意讓寫奏摺的呂賢基回鄉辦團練，對付太平軍！接到聖旨的呂賢基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拉著李鴻章哭著說：少荃，要死一起死，你得陪我一起去！

就這樣，本來在翰林院上班的李鴻章也上了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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