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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同治元年進士考試一瞥

同治元年(1862),剛剛確立了垂簾聽政的新體制,咸豐皇帝的唯一兒子,只有六歲的載淳登上大位,他雖說是慈禧太后親生,但在體統上歸為正宮慈安太后為子,最初的年號定為祺祥,後來兩官太后將肅順、匡源等八個顧命大臣除掉,改年號為同治,取慈安、慈禧太后同治天下的意思吧。自此,清王朝展開了一段太后秉政的歷史,這段歷史大家都清楚,但一般認為是慈禧太后獨斷專行,把持朝政,慈安太后只是個花瓶擺設,沒啥作為,這是讓劉曉慶鬧的,事實並非如此。

慈安太后是有大智慧的人,她能夠在四個月的時間裡由一個剛入宮的秀女竄升為皇后,才能非凡,這在清朝絕無僅有,當時她只有16歲,可謂絕頂聰慧。咸豐帝臨死時授予她「御賞」大印,可隨時處置包括慈禧太后在內的任何人,說明她在皇帝心中的崇高地位。而直到1881年她得急病(應該是心臟病)去世前,慈安以東宮太后身份決斷的大事得到了朝廷上下的廣泛稱道。如處斬臨戰潰逃的兩江總督何桂清,賜死驕奢淫逸的滿清大臣勝保,降旨山東巡撫丁葆楨,斬決不尊祖制擅自出宮的安得海,賞賜平定叛亂有大功的曾國藩、曾國荃和李鴻章爵位等。慈安太后是小事不在乎,大事不糊塗,每臨大節有靜氣,關鍵時刻不手軟,除掉顧命八大臣應該也不是慈禧太后一人的智慧。很可惜,慈安的壽限不如慈禧。當然,這樣說不是否定慈禧太后的才能。事實上,在兩人在共同垂簾的二十年,可謂同舟共濟,共度時艱,珠聯璧合,相得益彰。有時遇到難以決斷的事情,也夠這娘仨為難的,比如同治九年的天津教案,當時有許多幼兒莫名其妙地失蹤,引起百姓的懷疑,後來在教堂里發現了線索,被報官,天津知府張光藻「立置於法」,搜拿嫌疑犯,與法國領事發生衝突,領事在通商大臣的公堂上鳴槍咆哮,引起公憤,被百姓立斃之,據稱在「夷館」內搜出小孩甚多,足有153人。這事可鬧大了,兩官太后舉棋不定,李鴻章主和,丁寶楨主戰,曾國藩作為處置此事的欽差大臣,極力和稀泥,兩官太后也顧不上「垂簾聽政」了,打開帘子問話,大臣們爭得面紅耳赤,軍機大臣和總理衙門大臣差不多要打起來了,兩官太后也顧不上許多了,親自上來勸架,並痛心疾首地說:「夷人是我世仇,爾等若能出一策滅夷,我二人雖死心甘」。呵呵,話說遠了,不過,這帝國主義忘我之心不死,從來如此。現在還是回頭說說同治元年進士考試的事情吧,我只胡亂一說,大家姑且一聽。

同治元年進士考試是三年一度的正科考試,不是恩科,是在八國聯軍重創朝廷統治神經,太平天國風起雲湧,幼主新立,舉國上下風雨飄搖下的一場考試,意義不同尋常,考試在這一年的4月5日至5月31日(陽曆)進行,是為同治壬戌科。應該說,清朝的科舉考試製度,經過明清五百年的磨合提煉,到了同光時期已經非常完善了,或者說是最完善的時期,這一時期出現了好多進士名臣,比如張之洞、陳寶琛、張英麟、張百熙、黃體芳、陳冕、王懿榮、張謇、李大釗、王壽彭等。而進士考試的迴避制度、監察制度、保密制度等都很細緻。比如,所有卷子中考生的名字都要密封,考官看不到,只在外面標上個編號,甚至還要由專人用硃筆再謄寫一份答卷,是謂會試「硃卷」,以避免考官可能通過字體辨認考生的身份。再比如,翁同龢是同治元年的同考官,他的侄子翁曾源、翁曾翰就不能參加當年的考試,需要迴避,翁同龢「為之邑邑」。直到第二年,加開了恩科,翁同龢不是同考官了,翁曾源和翁曾翰才得以參加考試,而且翁曾源還考中狀元,翁同龢一時「悲喜交集,涕淚滿衣矣,敬告先靈。」因為當時翁同龢的父親翁心存剛去世不久,朝廷看在其父是國家重臣大學士的份上,將翁同龢的哥哥翁同書從監獄(被曾國藩彈劾)放出,喪事辦完後又回到監獄關押,翁同龢心情複雜,不是滋味。而且,翁曾源是個病秧子,經常鬧病,翁同龢很擔心。會試第一輪下來,張之洞列第一,是會元。而翁曾源依靠祖父翁心存的餘蔭,當年恩賜舉人,並特許直接參加殿試,這意味著皇帝同時恩賜了他進士功名,這待遇頂到天花板了。我想,是不是因為真參加會試的話,他的小身體兒會堅持不下來呢,這可是個體力、腦力俱重的活兒。因此,翁曾源的科舉檔案中沒有會試和複試名次,可能是絕無僅有的一例。大概是悲極生樂吧,殿試時翁曾源發揮出色,也沒鬧病,一鳴驚人,一飛衝天,一馬當先,一舉奪魁,與其叔翁同龢先後同為狀元,這在科舉史上傳為佳話。不過,翁曾源這個狀元命途多舛,時運不濟,一犯病就磕就摔,請了無數名醫,羊角風一直沒有治好,終「以病廢」,後來病重時,會胡亂罵人,「語皆不倫」,一旦發病,無法收拾。

考進士是國家大事,由禮部主持,朝廷的第一個任務是明確正、副主考官和同考官。同治元年3月6日,(兩宮太后代表)同治皇帝任命:工部尚書倭仁為會試正總裁,也就是主考官,兵部尚書萬青藜、大理寺卿鄭敦謹、戶部左侍郎熙鱗為副總裁,也就是副主考,滿漢各二,這是進士考試的領導班子和決策班子。每位舉子最終能否得中,都要由這四位大「總裁」同時的批准和判詞,其他人,包括王公大臣都不得干預,總裁官掌握著考生鯉魚跳龍門的生殺大權。

然後,任命18人的同考官,這個數字固定不變,十八房同考官是科舉考試的基本和中堅力量,大量的考卷需要他們閱批,並選擇優異者提出推薦意見,讓四大總裁裁定。當然,總裁官也要批閱試卷,和同考官從事同樣的「苦力」,可能批閱的卷子會少點。同治元年,朝廷指派的十八房同考官是:

一房,翰林院編修錢辛白,桂森;

二房,翰林院編修王師曾,省齋;

三房,工科掌印給事中趙樹吉,元青(本科探花溫忠翰,西林出自他的薦卷);

四房,翰林院侍講杜聯,蓮衢(本科狀元徐郙,頌閣出自他的薦卷);

五房,內閣中書范鳴龢,鶴生;

六房,內閣侍讀學士王拯,少和、少鶴;

七房,國子監司業(正六品)馬壽金,介樵;

八房,監察御史劉毓楠,南卿;

九房,翰林院侍講延煦,樹南;

十房,詹事府贊善錢寶廉,湘吟;

十一房,禮部員外郎(從五品)王維珍,蓮西;

十二房,翰林院修撰孫家鼐,燮臣;

十三房,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孫如僅,松枰(二甲第七名進士出自其薦卷);

十四房,翰林院修撰鍾駿聲,雨辰(本科榜眼何金壽,劍農出自其薦卷);

十五房,戶部山東司郎中劉堃,古山;

十六房,監察御史鍾佩賢,六英;

十七房,監察御史高延祜,亦仙;

十八房,翰林院修撰翁同龢,松禪(二甲進士張家驤,子騰出自他的薦卷)。

十八房中,翁同龢、孫家鼐、鍾駿聲三個狀元出身的人都是第一次任會試同考官,孫如僅也是個狀元。這十八人很有意思,幾乎全是漢員,似乎沒有滿人,沒有嗎?不對,延煦,樹南是愛新覺羅家的,他是滿清人。事實上,清代的每期同考官中都會安排一兩位滿人或漢軍參與,其餘十六七人為漢人。因為說來說去,玩科舉這一套,還是漢人強大,在這一科同考官中,劉、鍾、孫、錢、王姓各兩人,他們的房號不是論資排輩,而是抽籤抽來的,抽到幾號就是第幾房,這不是太重要。同考官的資歷一般都不是太深,有的人上一榜成進士,下一榜就當上了同考官,像鍾駿聲就是,這可能也是一種廉政上的考慮,這樣的人一般會盡心儘力地評卷,被賄賂的可能性相對來說不大。但同考官的使命既光榮又艱巨,要批閱2963人(每科人數不盡相同,大數是四五千人,多的時候可達7200人,同治元年算少的,因為天下不太平,太平天國還很有勢力,能來參加科舉的不是太多)的卷子,還要分三大部分,四書,五經,策論,都要經過他們的閱批,統算下來,每位同考官要批近500份卷子,每份卷子都有四到五組題目,量很大,夜以繼日,批卷能批到手抽筋,「竟日手批不停,腕欲脫。」同考官無論滿漢都應是進士出身,比康乾時期嚴格得多。而到了鄉試這一級,可以由舉人出身者任同考官,數量可為18人,可為9人,鄉試同考官往往是該省的縣令,但鄉試的正、副主考官必是朝廷委派的進士出身者,翁同龢就在同一年出任了山西鄉試主考官。

進士考試還有幾組人來完善,一是內監試,分別是監察御史官亮,郭祥瑞,滿漢各一,職責之一是負責刻題,印刷卷子,分發,4月6日早上八點刻題,等考卷印刷出來,已到了當天晚上十點,我的個娘呀,一個對時多。應考的舉人,包括張家驤在內,只能在貢院監號里蹲著等了,這活兒幹得夠慢的。另有外監試若干人,是不是負責考場紀律或者後勤保障呀,不知道;二是收掌官,分別是曹熾,昌全,滿漢各一,大約是保存,發放、收繳卷子的人?三是知貢舉,分別是侍郎桑春榮,內閣學士綿宜,滿漢官員各一,從二品,任務是主持組織考試業務,如果考試中出了問題,露了題之類的,他們負責,但進士取誰不取誰,他們不管,那是四大總裁的事情。另外,還有提調、鈐榜大臣等官員待命。

這些與考試有關的同考官等人「入闈」後,差不多一個月就甭想出來了,吃喝拉撒全部封閉起來,集中出題、批卷,防止走漏風聲,呵呵。

4月7日和8日,三千舉子在禮部貢院參加會試,他們全力以赴,首先應付頭場四書題,頭題「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二題「子曰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三題「樂民之所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所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亦天下,憂亦天下」,詩題「千門萬戶皆春聲」得鶯字。

4月9日中午,刻刊二場五經題,也是一大堆,什麼「初九撥茅茹以其匯征吉」「德惟一動罔不吉」「有渰萋萋,與雲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夏叔孫豹如晉」「張弓尚筋,馳弓尚角」。怎麼這麼多題?五選一嗎?想把考生累死呀?次日又確定了三場策題,涉及經學、史注、書法、田賦、兵制,也稱「五策」。其中的二場、三場似乎用時不多,應該以頭場成績為主。

接下來就是昏天黑地的閱卷了,頭場卷翁同龢6天閱166份,推薦61份,他又用兩天,閱批二場卷164份,再用兩天,閱批三場卷164份,所有卷子閱完,都要交給內監試。閱卷的感覺「目昏頭旋不止,疲乏不堪」,考進士不易,閱卷更不易。統計下來,他一共批閱了494份考卷,不累個半死才怪呢。

雖然如此,翁同龢還是一位非常負責任的同考官,4月24日,他「夜點落卷(沒有考中的卷子),得浙江稼伍貳(這應該是個編號)一卷,經文多古義,策長於訓詁小學,急檢頭場,則沉晦萬分,字句之疵百出,再三讀之,則有風骨有議論,非凡手所能,同人皆以為哭(哭字不明何意,印錯了?),余批其卷曰:『意謇於詞藻,掩其骨正;如朔管夕引,澀而彌深』,二三場加長批,力薦之。」我懷疑,這個卷子很可能就是張家驤太公的卷子,他的學力已經令翁同龢衷心佩服了。事實上,他一共推薦了四份浙江的卷子,其中前兩份不甚滿意,浙江籍舉人在同考官翁同龢那兒,最終只錄取了一位進士,就是張家驤,因為張家驤的進士檔案上有翁同龢的批語,批閱並推薦張家驤科卷的人是:「同考試官,文淵閣校理、翰林院修撰、實錄館纂修、國史館協修、武英殿纂修、本衙門撰文教習庶吉士,加三級翁」,由朝廷任命可知,同治元年的同考官只有一人姓翁,據此可以斷定。由於浙江稼伍貳卷頭場有瑕疵,差點被槍斃,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翁同龢大人更是張家驤太公的貴人了。

我們最終看到的翁同龢在張家驤太公中式卷中的批語是:「曲而能達,削盡膚詞,次,端莊流利,三,溫潤而澤,筆有餘妍,詩工秀,五經研煉有光,禮藝得鄭注,隤(tui,柔美)然順之,義更為藻,不妄抒,五策明晰詳盡,筆極古雅」。而大總裁的原批是:「側注不失平,體於題理,不落邊際,筆亦清挺、亦委婉,次,語語沉著得清醒意,三,暢滿條達,詩亦適中,有庄雅氣」。也給以了充分肯定,如果說翁同龢是張家驤「房師」的話,那麼四大總裁倭仁、萬青藜、鄭敦謹和熙麟則是張家驤太公的「座師」,座師們對張家驤的卷子還有四句批語:「朗暢精微,高華沈實,雄深雅健,博大昌明」。由於張家驤答卷的硃卷缺失,我們無福看到太公的大作。

4月25日,按照規矩,十八房同考官把自己最得意的卷子作為房首卷,由總裁官分給其他考官,交叉再閱卷,是為「磨勘」,其實質也是一種複核,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這其中應該也包括四大總裁批閱的卷子,像翁同龢磨勘的就是倭仁批的四川卷,但他不看好,翁同龢認為孫如僅和高延祜的房首卷有可能成為會元卷,翁同龢還將自己得意的浙江稼伍貳卷交給內監試,補薦給副總裁萬青藜審定。而最終確定的會元為錢辛白的房首卷,是通州人李慶沅所作,孫如僅的名列第二,翁同龢和高延祜的都在十名之外了。

對於滿清皇室,科舉考試有特別的制度安排,像同治元年進士考試,共有18位宗室子弟參加,最終錄取兩人,分別是昆岡(二甲28)、桂昂(三甲56),另有覺羅同照(三甲103)屬於遠支,不算宗室的人,其中昆岡後來成為軍機大臣,桂昂是翁同龢的舉人同年。這個比例非常高了,有點像現在北京戶口的學生考北大,有照顧性質。其主要作用是保證每科進士中都有宗室的人入圍,以延續他們在朝廷中的統治力量,不管他們的絕對水平怎麼樣,只看相對成績,矬子裡面拔將軍,有誰算誰了,每科數量應該就是兩三個人。

在這場閱卷中還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一福建考生的卷子和一廣西考生的卷子竟然一模一樣,「不易一字」,顯然有抄襲作弊的行為,這肯定是事前精心準備好了的。這樣的卷子,到大總裁那裡,一個字,槍斃!兩個字了?呵呵。

4月26日,總裁官將一份廣東考卷,確定為翁同龢的房首卷,而把他自己推薦的房首卷否決了。四天後的30日,塵埃落定,貢士出爐,各房考中的數量公布,同考官翁同龢手上只有八人,其中廣西二人,廣東、山東、浙江、貴州、雲南、四川各一人。最多的錢辛白、延樹南各十五人,也有少的,像孫家鼐好像只有一個湖南卷中榜,他索性連這一個也不要了,送給翁同龢,算在翁的名下,另外,錢辛白和孫松坪也各撥一個浙江卷給了他,是照顧翁的面子嗎?看他初來乍到?誰知道呢。不管怎樣,總算下來翁同龢就有十一個進士弟子了,挺好。

在這個過程中,還發生了同考官與總裁官的一些摩擦,副總裁熙鱗對王拯的一份福建卷進行了點評,王拯不以為然,很不認可,雙方發生了爭執,熙鱗作為副總裁,立馬找來這位福建考生的三場卷子,故意從中找出一點小毛病,吹毛求疵,直接給斃了,翁同龢惋惜不已,「噫!此謂兩失之」。接下來,王拯的房首卷也被熙鱗更換了,這本是他的正常職權,但王拯非常反感,怒而不許其「刷印」。這件事表面看是漢官對滿官飛揚跋扈的反感和不滿,實質上我覺得是漢官對滿人學識水平的不認可,而滿清人絕不這樣認為吧。這個王拯,很敢說話,後來做御使,彈劾過很多大官,包括宗室的人,他和翁同龢的私交甚好,往來甚密。他還是個古籍收藏家,經常與翁切磋。

5月6日,貢士榜大幕揭開:「拆封陸續填榜,至午正二刻一百名畢,余所薦八士楊先棻(初任編修,同治四年任會試同考官,同治八年升內閣侍讀學士,同治九年即1870年在京去世)最快意,張家驤(光緒帝師,官至吏部右侍郎,1885年在京去世)寫得好,於騰(字飛卿,當年朝考第四等,屬末等,未任官,次年選四川銅粱縣令,後來經常給老師翁同龢寄銀子,數目還不小,有時一次送二百兩)、況桂森(初任知縣,後在廣東編過書,「以教授終」或許是由知縣降級,成為府學教授了,總之,他的官運似乎不長。他有個弟弟況儀周是位舉人)、周德潤(字生霖,廣西臨桂人,光緒六年任翰林院侍講,後升內閣學士,光緒十年任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當時翁同龢的消息來源全依靠他這個門生,但未及一年被免職,光緒十一年,出任中越雲南邊界分界大臣,光緒十四年1888年任順天學政,1892年在京因「痰厥」幾個小時內去世,應該是氣管炎、肺氣腫之類的病吧)、童德中(重慶江北廳人,現屬渝北區,在吉林做過理刑主事,在清代,漢官在東北做官很少見,因為東北是滿人的自留地,一般不給漢官位置,但童德中對那邊的情況印像不好,說吉林一帶盜賊充斥,後來他調回關內,官至江西補用知府)、簡宗傑(初任主事,光緒初年,在戶部江西司、廣東司任職,後不詳)亦平平,房首則廣東順德縣是何齎高(初任知縣,後不詳),年四十矣。許星叔庚身(浙江仁和人,一說其家在蘇州木瀆鎮,中進士前已任內閣中書,官至兵部尚書,任軍機大臣近三十年,總理衙門大臣)、朱逌(you)然(官詹事府詹事,同治四年任會試同考官,同治九年任山東省鄉試主考官,光緒二年任經筵講官,1882年死在四川學政任上)九香先生少子(朱九香也叫朱久香,名朱蘭)、龍湛霖(字芝生,湖南攸縣人,初任翰林院編修,光緒元年任順天鄉試同考官,次年任雲南鄉試主考,後任國子監祭酒,十九年任福建鄉試主考官,曾任江西、江蘇學政,終官刑部右侍郎),此撥來三人,皆珠玉矣」。

這是《翁同龢日記》中第一次出現張家驤太公的名字。前兩人和後三人是他很看好的,前八人是他批卷錄取的門生,後三人是「撥來」的門生,這些人大多很優秀,說明翁的選才水平很高。

事實上,同治元年這科進士人才輩出,高官迭現。如徐郙(禮部尚書,協辦大學士)、何金壽(揚州知府)、溫忠翰(湖北按察使)、陳彝(禮部侍郎)、陳學棻(工部尚書)、劉瑞祺(山西巡撫,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吳鴻恩(太原知府,澤州知府)、平步青(署江西布政使)、薛斯來(直隸順德知府)、游百川(順天府尹,1882年升總督倉場侍郎)、董兆奎(延平知府)、黃槐森(廣西巡撫)、昆岡(文淵閣大學士),曹秉濬(南昌知府)、王昕(山西學政,當時是接替丁父憂回籍的張家驤)、鹿傳霖(軍機大臣,吏部尚書)、康敉(泰安知府)、謝維藩(山西學政)、廖坤培(貴州學政)、譚鈞培(雲貴總督)、崔志道(雅州知府)、馬丕瑤(廣東巡撫,1892年丁憂回籍)、孫鳳翔(河南巡撫)、桂昂(總管內務府大臣)、耀年(正藍旗滿州副都統)、恆齡(荊州左翼副都統)等等。

這其中,翁同龢的房首何齎高算是名不見經傳的,這不是他自己選定的,是總裁官裁定的,同考官只能服從,但翁並不看好此人。順便說一下,朱逌然是浙江餘姚人,餘姚和鄞縣相鄰,現在均屬寧波市管轄。朱曾任湖南、四川學政,與我們張家有點拐彎抹角的關係,如果他死的晚點兒,還會升遷的樣子。朱的父親是探花出身,曾任內閣學士,翁同龢與他們父子都很熟悉,有《朱逌然日記》存世,咱還沒有看到哈。

(鄞縣人陳勱是張善元好友,在他編纂的《釋字百韻》上,張家驤、張岳年、朱逌然、孫詒經等人的名字同時出現。此書現藏湖南常德圖書館,1876年版本,當時,朱逌然正在湖南任學政,此書存世可能極少)

5月8日:「黎明赴午門前率新貢士謝恩,本房各生均見,張子騰家驤最清挺,楊仲香先棻次之,周德潤、童德中、簡宗傑次之;況桂森耳聾,於騰幹練,曾辦團練,似有才氣;何齎高甚土氣,拔房之朱逌然則十年前故人也,龍湛霖偉而厲。」在這一班弟子學生中,翁大人把張家驤放在最前面評價,似乎對他很喜歡,而對何齎高不感冒。從這段話還看到一件事,清朝時候,耳聾的人可以考上進士,可以當縣長,呵,蠻不錯嘛。

不過,說來說去,說下大天來,這些躍上龍門的人,理論上還不是進士,而是新貢士,會元也不是狀元。還要考,再考個你死我活,人仰馬翻。會試中,張家驤的名次為第136名,接下來會怎麼樣呢?接下來是覆試。

5月13日,「卯正(早上六點)上殿,辰初一刻(七點一刻)題目來,聞系吳和甫前輩所擬,四書題『主忠信徒義崇德也』,經題『君子以正位凝命』,詩題『湖心泛月歸』。」覆試的結果:「楊先棻第一,張家驤第三,朱逌然,龍湛霖皆一等。」這意味著,翁的弟子有四人進入了一等的行列,其中前三名,翁佔有兩席,很了不起的成績,可洋洋得意矣,張家驤也由原來的第136名飛升至前三。這裡面夾在楊先棻和張家驤中間,列一等第二名的人,是最終的探花溫忠翰。

(張家驤的「成績單」比翁曾源的豐富多了,翁的情況屬於特例,只有一個成績)

覆試結束,還要殿試,也叫廷試,比現在的高考複雜太多了,等於經歷了三場高考,真是考死人不償命呀,5月28日殿試,不知是不是在保和殿?理論上說,覆試和殿都在保和殿進行,這算是最後一考嗎?不管是不是,題目確實夠複雜,是不是也有點像現在的高考題呢?試題如下:

制曰,朕寅紹丕基,撫臨寰宇,渥荷上穹貺,仰承列聖詒謀,肆予沖人,勤求治道,上思以副兩宮之訓迪、下思以復四海之承平。惟幾惟康、罔敢暇逸。深念典學傳心之道,用人行政之經,理學各有源流,卒伍期於訓練,攸關治忽,宜切講求。當此臨軒發策之初悉心咨訪。爾多士其敬聽朕命。

帝王授受心法、以堯舜執中之言為始。而太公言黃帝、顓頊之道皆在丹書,因述敬勝義勝之旨。是則虞書之辨人心道心者,固亦有所本歟。孔子於易坤卦文言曰:敬以直內,義以方外。說者謂為發明丹書之旨,能產其理蘊歟。宋項安世謂堯之兢兢,舜之業業,禹之孜孜,湯之慄慄、文王之翼翼,為百聖相傳之心法。審端致力,宜何從歟。三代以後、如漢文帝唐太宗誠令主也。其修己治人之術、亦有合乎古聖之心傳歟。夫必切於身心,而後可以言學,章句訓詁抑末也。將欲求修齊治平之本、其道安在。

君人者,勤於求賢,而逸於得人。自古帝王之圖治,未有不已用人為急務者。故循資格則奇才不見,憑保舉則實行難徵。宋儒司馬光言,孔門以四科取士,漢室以數路得人。若得指瑕掩善,則朝無可用之人,苟隨器授任,則世無可棄之士。而欲乞朝廷設十科以舉世,其法果盡善歟。所區分名類、故足以盡人才而無遺賢歟。荀子言,有治人無治法,其謂政必待人而行歟。朱子言,為政之本,在正心術以立紀綱,此誠正本清源之論也。

方今盜賊未平,東南尤甚。將安民於衽席而出於水火之中,發號施令何者為先,除暴勝殘何者為切。董仲舒云為政不行,甚者必改而易之,乃可理也。將何術而施行悉當歟。漢儒之學見儒林傳者,師弟淵源具有可徵。至宋儒則研精心性,不必皆有師傳。然周子聞到最早,而朱子謂是陸詵所授,程子之學得自六經,而其始實受業於周子。朱子集諸子之大成,而從李侗游最久。溯闕師承,莫不各有所自。詳能述之歟。濂洛關閩、其學皆出於一源。惟象山陸氏謂伊川之言與孔孟不類,又以朱子之教,人為支離。後遂分為兩途,明薛瑄以程朱為道學正派,而王守仁則專宗陸氏,能辨其得失歟。

學成所以致用、宋儒惟堯夫邵氏絕意仕進,其餘或仕中朝、或領劇邑。而陸九齡之鄉居禦寇,王守仁之屢平寇亂,則又文武兼備者。豈宗派有殊,而體用遂有異歟。詰戎之道,教戒為先。振旅茇舍成用之制尚已。至漢時京師州郡皆立教試之法,唐代三時勸農,一時講武,其治皆進於古。明王驥論練兵之法有五,戚繼光論練兵之法有六,能詳舉其法而闡論之歟。夫兵欲用其力當結其心,欲振其威當齊以禮,必先嫻作進退之節,而後可收克敵致果之功。

我朝以弧矢威天下、八旗綠營之兵布列中外。固斟酌唐之府兵、宋之蕃兵廂兵,而定其制。乃數年以來潢池竊發,尚未蕩平。或將帥未得其人,抑教練有未精歟。凡厥四端,稽古以懋修,遴賢以佐治,傳薪以維道,講武以經邦,內聖外王之事於茲備矣。爾多士研求有素,其各陳讜論,毋隱。

怎麼樣,看明白了?比現在的高考題難吧?我沒大看明白,不過,大約的意思還是能明白點。至少它是結合時局出的題,不是就理論而理論,而是要解決大清朝面臨的實際問題,和兩耳不聞窗外事不同。從這試題上,隱約可以感覺得到,朝廷或者說兩宮皇太后求賢若渴的意思,但對於入圍的貢士們來說,這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時候,管不了許多了,真刀真槍玩命先寫吧。

此時,因為進入了進士考試的最關鍵時刻,朝廷任命萬青藜、朱桐軒等八人任讀卷官,而四總裁中其他三人都換掉了,可能是減少作弊或不公正的一個手段。即使這樣,還是「搜出懷挾者三人」,這三個超級大傻瓜,都什麼時候,什麼成色了?還打小抄?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爹死娘嫁人,什麼時候都有倒霉蛋兒在最關鍵的節點犯渾、作賤、找死,就這樣,煮熟的鴨子飛了,這仨飽讀詩書的人可能就沒這個進士命,認了吧。

在這場最終的對決中,「張子騰誤一字,而做得尚好,寫亦勻周,雨亭(不知指誰,是龍湛霖的可能性大。現已查明是周德潤,哈)亦免訛字,寫作均可。兩君皆散體無頭尾,故佳。楊仲香寫得平平,閱四開訛謬已得六字,無望矣。」試想,如果張家驤不是誤一字,很可能進入一甲的行列,也許是個二甲第一傳臚,不會是二甲第12名進士,而楊仲香由於殿試發揮不好,由第一名退至二甲第69名進士。他後來也做過同考官,錄取過張英麟等人,張英麟在科舉考試中也寫了些錯字,但被挽救,是不是和他的「房師」楊仲香的經歷有關呢?惺惺相惜?也說不定。1874年,張英麟和王慶祺一度出任同治帝師,曇花一現。

看上去,似乎在殿試這一關,不想寫錯字都難,舉子們大都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進皇帝老子呆的地方嚇的吧,無法淡定,一來考和被考不一樣,二來皇帝考和考官考更不一樣,三來讀卷官往跟前一站,煞有介事,也夠瘮人的,殿試讀卷官是很重要的任職和很高的榮譽,張家驤後來也擔任過此職。

5月31日,金榜題名,一甲賜進士及第3人:徐郙 頌閣、何金壽、溫忠翰,二甲賜進士出身72人:陳彝(傳臚)、許庚身、柳熙春、陳學棻、劉瑞祺、吳鴻恩、龔聘英、平步青、薛斯來、王兆蘭、游百川、張家驤、任朝棟、尋鑾晉、董兆奎、張鴻遠、龍湛霖等,三甲賜同進士出身118人:李江、鄭業駿、況桂森、饒繼惠、武良銳、康秉彝、王嘉安、段福昌、張文鼎、杜充輝、劉承輦、賈汝霖、諶命年、潘家鈺等。

這時候還不算萬事大吉,6月4日,進行了「朝考」,以此作為對新進士成色的劃分,共分成四等,其中,一等36名,二等86名,三等100名,四等6名,翁同龢的弟子「朱逌然、張家驤、楊先棻、周德潤皆一等」,而於騰進了四等,比較差,經查閱張家驤進士檔案可知,張家驤的朝考成績為一等第12名,相當厲害了。這樣的進士不進翰林院進哪,結果「欽點」為翰林院庶吉士,再任編修。事實上,一等和二等的一半可以進翰林院,三等只能進六部九卿衙門任個主事之類的,再差些的分發知縣任地方官,三等的少數人可進翰林院任檢討,恐怕還得有點關係才行,據說曾國藩當年就是這樣乾的。一般說來,進士得中後的第一願望是進翰林院,清末曾經有位挺有名氣的文人(我忘了名字了),考中進士後,因為無資格進翰林院,非常鬱悶,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擠進去,他自視甚高,覺得進士是白考上了,他的痛苦咱們無法想像。這翰林院可不只是名聲好聽,更為重要的是接近皇帝,接近權力核心層,再出色點可以進上書房、南書房,是最佳的晉陞途徑,一旦外放,一般都是知府以上,像鄞縣進士趙粹甫進翰林院後,入上書房行走,還任過山東學政,外放地方官時,直接任鎮江知府。而新科進士如果直接分發到地方任知縣,辛苦打拚幾十年,能升到知府和道台就差不多到頭了。總而言之,進翰林院將來的前途無可限量,當然,也要看個人的造化。

至此,進士考試算是進行了一個完整的過程,最終錄取進士196人,是掌握比較嚴的一科。需要說明的是,進入翰林院不是終身制,除一甲三人直接授予翰林院修撰外,其餘只授予庶常,也就是庶吉士,還要考,進行「散館考試」,散館一等和二等的前一半才能最終留在翰林院為編修,如果你只考了個三等,對不起,知縣的幹活,這樣,無形之中,又有一半的人被請出了翰林院,真正留下來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了,人尖兒。

7月20日:「見進士引見單,余門人張家驤、楊先棻、周德潤用庶常,簡宗傑、童德中主事,何齎高、況桂森知縣,於騰歸班(凡進士不授予他項官職,而以知縣銓選者稱歸班),拔房者龍湛霖得館選(謂被選任館職),許庚身歸本班即升,朱逌然不知緣何未引見也(我猜十有八九是辦事的人漏了)。」在此,翁同龢把張家驤等新科進士稱「門人」,可算是他們師生關係的肇始。

8月1日,翰林院掌院大臣分派翁同龢教習六名庶吉士,分別是:吳鴻恩、張家驤、龍湛霖、潘家鈺、黃彬、仇炳台(江蘇松江府婁縣人)。自此,張家驤正式成為翁同龢的門生。如果之前翁只能算是張的「受知師」的話,那麼,現在可稱得上是「受業師」了。

此時,張家驤35歲,翁同龢3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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