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兩面觀｜他娶了他的工作，而她則嫁給自己的抑鬱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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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前副總統Al Gore曾說：

夫妻就像一個硬幣的兩面，分不開，卻又不能面對面。

也許張醫生與莎莉的婚姻，就是一個寫照。結婚多年，不離不棄，但是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是各自面向一方，無法交談。

張醫生娶的是他的工作，莎莉卻是嫁給了自己的憂鬱症。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下子就過了十多年，孩子也一天天地長大，步入青少年時期。家中愁眉苦臉，自小就不能讓他們釋懷，現在更是問題重重。

很多父母不和的孩子，雖然牽腸掛肚，也會慢慢也放下父母，自己成長起來，成功地投入外面的世界。但是也有一部分孩子，由於過度地投入父母的矛盾中，父母親的關係，成為他們最大的的心結，無法抽身，也因而產生很多身心癥狀及行為問題。

張醫生的兩個孩子就是這樣，大女兒從小就是不受管，小兒子更是多動症，而且有自殺傾向，覺得缺乏生存的理由，家中窗戶都得緊鎖。

西方的夫妻，比較重視婚姻質素，遇上困難，一般都會找婚姻治療師。中國的夫妻，卻會忍辱負重，把一切寄望放在孩子身上，直到孩子發生問題，才逼著暴露出婚姻的隱憂。張醫生夫婦也是如此，並非他們沒有嘗試處理問題，只是陰差陽錯，每個嘗試都把夫婦關係弄得更糟。

張醫生是個醫身體的高手，但是卻醫不了妻子的心。

他盡量將就妻子，避免讓她情緒失控，為她決定所有事項。妻子曾經第三次懷孕，他也認為她沒有能力應付，忍痛為她墮胎，妻子知道後，憂鬱症更是加深。由憂鬱症至暴食症，莉莎處理問題的辦法就是盡量逃避。她的身體緊縮、面色蒼白、不停頭痛，最喜歡就是捲成一個胚胎狀，躱在被窩裡。

到他們出現在我的工作室時，兩人都是傷痕纍纍，兩個孩子也是毛病百出。

為什麼好好的一對夫妻會變成陌路人，讓守護他們的孩子如此放不下心？

很多人都說是因為他們缺乏溝通，其實他們隨時隨地都在溝通，只是不用語言罷了。

不能坐下來溝通，並非語言上的困難，只是夫婦之間，往往存有解決不來的矛盾，交談起來不但解決不了問題，反而帶來更多衝突，很多夫婦不肯交談，都是害怕愈談愈是糟。治療師的作用，就是提供一個安全的平台，協助他們處理分歧。

十多年婚姻所積聚的怨懟，一直都沒有成功解決，一時間也不知從何說起。提起墮胎一事，莎莉淚如雨下。她說：「那是一個女胎，我暗暗為她取了一個名字，叫做愛莉！」這事丈夫竟然完全不知覺。說起來張醫生自己也是十分悲痛，夫妻二人抱頭痛哭，決定找個地方，為愛莉舉行一個告別儀式。

他們一同上山，向著雲端起願，認真地為這個沒有出生的女兒祈福、說再見。 但是張醫師並沒有向妻子道歉，他認為自己也是受害者，不必斤斤計較。

這個旅程把兩個人的關係拉近了很多。但是多年互相訓練出來的互動模式並沒有大改變，說起話來仍是一個不停訓話，一個沉默無言。夫妻問題往往都卡在這裡，稍有緩和，就不再努力，很快又打回原形。

張醫生開始埋怨妻子，覺得自己已盡了力，是對方不肯改變。他查證了很多文獻，證實妻子的病是全部問題的所在。

家庭問題，無論怎樣逃避，或遲或早像冤魂似的纏著我們不放。

而留在香港還是返回英國長居，這個夫妻一直不能正視的問題，終於又再浮現。

張醫生對我說：「莎莉終日哭哭啼啼，暴飲暴食，我再也不想努力補救婚姻了。」

他跟著對妻子說：「我不想讓你繼續那麼不快樂，我決定讓你搬回英國，陪伴你年老的父親！」

這是莎莉等候了多年的答覆，卻沒有讓她雀躍。她零亂地提岀一些話題，但是大部分時候都埋怨頭痛，只想回家睡一大覺。

我卻很替她擔心，因為丈夫讓她離開，究竟意味著什麼？孩子問題又如何安排？ 一大堆事情需要她來解決，而她卻只想蒙被大眠。

我迫不及待地等到下一次見面，趁著男人未到達前趕忙看看她的狀況。她並沒有我所擔心那樣低落，反而岀奇地平靜；她說與老爸通過電話，他並不贊成女兒回來陪他，但是卻更加讓她下定決心。她說：「我每次從英國探親回來，都哭成淚人，連岀境的官員都認得我。老爸已經九十多歲，再不陪他，將是我畢生的遺憾！」

婚後一直沒有工作，如何安排日後生活，她有點惶恐。丈夫卻十分體貼，提議在她父親旁邊，為她安置一座小房子，生活問題解決了，最大的難題就是孩子的安排。莎莉想讓孩子跟著她，張醫生卻堅持要孩子在香港完成中學；這真是個難題，處理不好恐怕又是一場夫妻大戰。

我與他們約法三章，無論有多大分歧，都要保持文明人態度，好好商量。在未有共識前，不許單獨問孩子的意見，尤其不許單獨問孩子想跟誰。

我說：「你們對孩子是無微不至，就是沒有讓他們經歷父母和睦是怎麼一回事！」

同居十多年，夫婦二人極少面對面；現在要分居了，卻岀奇地合作起來，他們一起找房子，安排抵押貸款。莎莉也幽默起來，說：「放心，我不會跟送牛奶的人鬼混！」

前程未卜，幽默是最好的防衛，比憂鬱症有效多了。

李維榕

香港大學家庭研究院總監，聞名國際的結構派家族治療創始人米紐慶的唯一華人入室弟子，美國紐約「米紐慶家庭中心」（Minuchin Center for the Family）督導、具美國婚姻家族治療學會（AAMFT, American Association of Marital and Family Therapy）會員及督導資格，多年來在歐、美、中、港、台、新加坡等地示範教授家族治療並提供督導。著有《為家庭療傷》、《家庭舞蹈》、《家庭與夫妻治療》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