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團隊十年不歇的日本尋寶之旅    錢江晚報

本報記者 林梢青通訊員 施馬琪

　　聽起來，《中國歷代繪畫大系》的資源收集、拍攝工作應當是一份「走遍全球」的美差。

　　不是么？「拍」遍全球，還可以一舉把書畫珍品名跡全看了。

　　但我們聽見的故事，是這樣開頭的——

　　2007年初，《大系》圖像拍攝團隊抵達東京，在車站，面對著總重100多公斤設備與行李的「團隊」，其實只有兩個人——當時48歲的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副主任金曉明，和25歲剛剛大學畢業才一年的攝影師章益林。

　　在品川站轉車來回搬設備時，金曉明的右腿被自動關閉的車門夾牢，手臂也拉傷了，回國後陸陸續續治了一年。而章益林，這個大小夥子，差點當場哭出來。

　　之後，當時還是浙大中國藝術研究所研究生的郭彪，正式加入日本圖像拍攝團隊，人均攜帶器材的重量從50多公斤減到30多公斤。我們隨口問起郭彪，日本的美食都吃了哪些？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吃得最多的是「吉野家」。

　　再過3年，金曉明將退休，依據計劃，《中國歷代繪畫大系》將在2019年前完成全部出版，這意味著在告別職業生涯的最後3年里，他將和《大系》所有參與者一樣，依然與壓力日夜相對，直到畫冊全部出版完畢。

五十家機構，集齊著名的中國古畫

三人團隊

十年不歇的日本尋寶之旅

　　講述人：金曉明（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副主任）

　　郭彪（浙江大學出版社藝術出版中心圖像採集與處理部副主任）

　　在路上，一走就是四五十天

　　《大系》收錄的作品圖像，全部經海外文博機構嚴格審查、正式授權。全球210餘家文博機構約11600件作品，是歷史上海內外文博機構對中國古代繪畫作品編纂出版規模最大的一次授權。

　　其中，80%以上的作品，由收藏單位據《大系》提出的最新技術標準，組織力量或授權《大系》項目組重新拍攝，很多作品是全球首次高精度拍攝、首次公開出版。

　　上午10點，京都，泉屋博古館，一家非常重要的博物館，以青銅器收藏見長，書畫作品的收藏數量不是很大，卻有不少赫赫有名的作品。一個多小時的工作討論，11:15離開，匆匆趕到京都站。乘新幹線再次趕往東京，下午3:00，幾乎一分不差按照約定時間到達東京國立博物館，與課長、研究室長就作品的確定以及相關問題進行了討論。晚上趕回京都……

　　這是金曉明記錄在微信朋友圈為數不多的「工作日誌」，時間是2015年7月1日。

　　配圖中的一張，是他站在新幹線站台前的雙腳，鋥亮的黑色皮鞋，一絲不苟的褲腳，手上是始終未敢放下的工作包。

　　這張照片，是日本拍攝團隊多年來的一個縮影。從2006年開始，到2007年冬組成三人團隊，到今天，總共去了日本多少次？——幾乎每年數次，每次最長四五十天，最短20餘天。

　　在大陸與台北地區之外，日本在全球中國古代書畫收藏版圖中占極其重要的地位。

　　此外，在內容上，因歷史與趣味的原因，日本中國繪畫收藏與中國本土、歐美收藏有明顯區別，彼此互補構成了中國古代繪畫的完整面貌。

　　比如，南宋畫僧牧溪的作品原先在中國本土不為重視，卻在日本被奉為國寶。

　　在已經出版的《大系》六卷23冊《宋畫全集》與五卷16冊《元畫全集》中，日本藏畫分別達到了174件和106件，皆具珍貴价值。在將要陸續出版的《明畫全集》《清畫全集》中，目前計劃收錄的日本藏品則多達250餘件。

　　拎著百餘公斤設備被颱風追著跑

　　《大系》團隊親往採集拍攝的日本文博機構，多達50餘家。

　　在東京國立博物館與京都國立博物館這樣的收藏重鎮之外，還有遍布日本各地的許多公私收藏機構。

　　一度，拍攝團隊在行程單中看到「寺」「院」的字樣，便忍不住心裡發毛——寺院常在山中，公共交通難以直接抵達門口，而進去的山路多由碎石鋪成。「3個人手提100多公斤的設備，倒好幾班車，再『爬』到寺院門口，半條命都快沒了。」

　　有些事，如今回憶起來好笑，當時其實苦得說不出，比如被颱風追著跑。

　　2007年8月1日，上午10點多結束佐賀縣立博物館的拍攝後，看到預報說是5號颱風即將在下午登陸九州，眼見交通可能中斷，但工作團隊第二天又必須出現在東京的馬的博物館，怎麼辦？一路狂奔，從佐賀火車站趕車到博多，終於趕上兩點多颱風登陸之前最後一班回東京的新幹線。那天的新幹線疾駛如發瘋一般地離開九州，傍晚抵達東京後已是大雨瓢潑，九州地區的交通短時間完全切斷。

　　在團隊記事本里，有這樣一段「瘋狂」的行程：

　　2012年8月：8/20東京藝術大學美術館拍攝；8/21東京國立博物館拍攝；8/22東京國立博物館拍攝；8/23永青文庫拍攝；8/24群馬縣立近現代美術館拍攝；8/25京都國立博物館拍攝；8/26京都國立博物館拍攝；8/27石川縣立美術館拍攝；8/28上午京都相國寺取片，下午奈良國立博物館、大和文華館拍攝；8/29常照皇寺拍攝；8/30岡山縣立美術館、大原美術館拍攝；8/31藤田美術館、久本寺拍攝；9/1大津市歷史博物館、西教寺拍攝；9/2成菩提院拍攝；9/3熊本縣八代市立博物館、松井文庫拍攝；9/4佐賀縣鍋島報效會拍攝；9/5長崎縣歷史文化博物館拍攝。

　　從東京到長崎，貫穿日本本州東西，搭火車需10來個小時，這漫長的一路，團隊拍攝了22個機構，僅僅用了16天。

　　流傳最廣的是《大系》團隊三進「黑川」拍攝《寒林重汀圖》的故事——去了三次日本黑川古文化研究所，才拍到對方的鎮館之寶：傳五代董源的《寒林重汀圖》。

　　2006年第一次會面時，團隊直接扛著設備到了山上的黑川古文化研究所，然而，3小時後無功而返。

　　回到杭州後，《大系》編委會又去信表明心意。日方終於同意拍攝，但出於保護文物的考慮，只准拍攝一張作品的整體照片，於是有了2007年第二次「黑川」之行。

　　當拍攝完這張8×10英寸大底片全圖之後，現場又有了一次非正式交談，希望對方能夠同意再次申請以拍攝作品的幾個局部。終於，在2008年7月，赴日本工作組三進「黑川」，拍攝完成了出版《寒林重汀圖》所需的全部底片。

　　日本收藏的中國古代名畫基本在了

　　日本文博系統既有西方體制特點，又具東方管理特徵。從2006年開始，《宋畫全集》執行主編許洪流就開始接洽日本有關部門啟動收集工作，曾經一次在日本待了45天；2007年，金曉明作為副主編接手日本片工作後，依然是規則和情誼雙管齊下。

　　總體上來講，日本方面給予了最大力度的支持與幫助，尤其是當他們見到了畫冊出版，《大系》里每一張極其精美的圖像時，他們完全理解並高度認同我們對所有博物館提供圖像的嚴苛要求。五年《宋畫全集》和三年半《元畫全集》以及後來明清作品的收集，除極個別館外，基本上重要的日本藏中國唐宋元繪畫和代表性明清繪畫都收入了《大系》。

　　「在日本的收集編纂工作一直得到日本相關學者和專家的支持，每次去都要討論作品的學術問題，這對於保證《大系》相關卷冊的學術質量具有重要的意義。」金曉明說。

　　前不久，因《清畫全集》「石谿卷」完整性和學術研究的需要，應本卷副主編的懇切希望，為了泉屋博古館館藏的石谿《達摩圖》卷，以及其他文博機構幾件可能收入《大系》的作品，團隊又一次趕赴日本，其間和泉屋博古館進行了增補收錄作品的協商，得到了對方的幫助。

　　泉屋博古館所藏明清中國書畫，有八大山人代表作《安晩帖》、《書畫合璧卷》，石濤作品《黃山八勝畫》、《黃山圖巻》、《蘆山觀瀑圖》、《山水精品冊》等，這些精品都將收錄在《清畫全集》中。

　　還有一些作品的拍攝具有重大學術價值。比如，大原美術館傳唐韓滉《五牛圖》，比照當年周恩來總理特批以巨資購藏的故宮國寶《五牛圖》，有關專家認為這件《五牛圖》收錄的意義極為重大。

　　還有如南宋梁楷、元代孫君澤等大陸罕見甚至絕跡的名家之作，十餘年來，《大系》在日本竭力收集均有所得。

　　10年，也不是沒有遺珠之憾。如大德寺藏的《五百羅漢圖》。還有如滋賀縣園城寺所藏唐畫《五部心觀》，因殘損嚴重，尚未修復，始終無法進行拍攝。

　　可以想見，在《大系》完全出版之前，團隊將始終心心念念於它們的命運，直到最後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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