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觀詞中的歌妓情感類型窺探

秦觀（1049～1100）字少游，後改字太虛，號淮海居士，高郵人。在我國詞史中，他是一位拔奇於前代名家之上，自鑄麗詞，開疆辟宇，集婉約之大成的詞家。其詞情感真摯，語言優雅，意境深婉，音律諧美，達到了情韻兼勝的妙處。同為蘇門四學士之一的晁補之評其詞為「近世以來，作者皆不及秦少游」（《評本朝樂章》）。由於秦觀一生受挫很多，對人生和前途異常失望和痛苦，所以其詞大多都浸透著傷心的淚水，充滿著撕心的愁苦，故馮煦稱「他人之詞，詞才也；少游之詞，詞心也」，並認為他和晏幾道都是「古之傷心人」（《蒿庵論詞》）。其歌妓詞的創作更是體現了「詞心」這一突出特點。

一、寂寞凄苦

秦觀的這類詞，基本摒棄了《花間》以來諸詞人那類充滿肉慾的色情描寫。他能從同情和愛憐出發，透過她們「日逐笙歌」的強作歡樂，看到她們寂寞凄苦的生活真實和空耗韶華的悲苦命運。這類詞中，秦觀最愛用的辭彙是「愁」、「淚」、「悶」、「寂寞」等，在其現存的172首詞中，「愁」出現38次，「淚」出現21次，「悶」用了5次，「寂寞」用了5次。如《一叢花》：

年時今夜見師師，雙夾酒紅滋。疏簾半捲微燈外，露華上、煙裊涼颸。簪髻亂拋，偎人不起，彈淚唱新詞。佳期誰料久參差，愁緒暗縈絲。想應妙舞清歌罷，又還對秋色嗟咨。惟有畫樓，當時明月，兩處照相思。

此詞作於元祐六年辛末(1091)八月中秋前後，詞上片回憶同名妓師師的相會，下片遙想師師於清歌妙舞之後的對月傷懷。由於社會和其他方面的原因，這些身處「這人折去那人攀」的卑賤地位的歌妓舞女們，常常在失戀的痛苦中度日；但是，迫於生活，她們又不得不忍痛作樂，強為歡顏。詞人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描寫她們「妙舞清歌罷」後的寂寞和痛苦。

由於歌妓一般都是色藝俱佳，她們長期與士大夫文人交往，難免在相互稱羨中產生深厚的感情，包括愛情和友情。秦觀喜歡用都用那情感的筆觸寫出了歌妓舞女的內心世界，其詞反映出這些處於封建社會最底層的婦女對於真摯的愛情的珍視和厭棄玩弄負心而嚮往健康、自由、美好生活的可貴靈魂，寫出她們對愛情的追求、執著、堅定。如《阮郎歸》其三：瀟湘門外水平鋪。月寒征棹孤。紅妝飲罷少踟躇。有人偷向隅。揮玉箸，灑珍珠。梨花春雨余。人人盡道斷腸初。那堪腸已無。

此詞作於紹聖三年（1096），少游自處州貶徙郴州，途經瀟湘時與義妓分別時的情懷，詞中描寫長沙藝妓對秦觀的愛，既不因秦觀遭貶而動搖，也不因秦觀死去而變心，表現了義妓對愛情的執著與忠貞。所以王國維說：「永叔、少游雖作艷語，終有品格。」再如《滿庭芳》：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徵棹，聊共引離樽。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此詞作於元豐二年（1079）暮春，地點在會稽，描寫與一歌妓之戀情。這首詞字面上寫與情人分別，後會無期的哀痛「，消魂」數句較為艷麗，所以鄧廷楨《雙硯齋詞話》說此曲「唱遍歌樓」。但詞中又寄寓著少游飄零憔悴、落拓不偶之悲，而借別歌妓時發之，含而不露。不愧為「詞手」一稱。

二、深厚友情

秦觀更多的在詞作中表現出他對歌妓舞女們的傾心愛憐和對她們的友情的珍重。當然，他作為一個封建文士，在與歌妓們的交往中，或許也有一些只為著自己尋歡作樂的時候，但更多的是，他對她們的真誠的愛憐和與她們結下了情誼。如《八六子》：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鏟盡還生，念柳外青驄別後，水邊紅袂分時，愴然暗驚。無端天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怎奈向、歡娛漸隨流水，素弦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蒙蒙殘雨籠晴。正銷凝，黃鸝又啼數聲。

此詞作於元豐三年（1080），是和孫覺《召伯斗野亭》之作，上片描寫了意外之景。戀人分別了，往日的歡娛，變成了流水；斷了琴弦，何時能續上？面對片片飛花，蒙蒙殘雨，他幾乎失魂落魄。正在此時，惱人的黃鶯兒又在耳邊叫了起來，他的心真是煩極了！這首詞寫得情景交融，意余言外，因此前人推為寫離情的典範。再如《水龍吟》：

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綉轂雕鞍驟。朱簾半卷，單衣初試，清明時候。破暖輕風，弄晴微雨，欲無還有。賣花聲過盡，斜陽院落，紅成陣，飛鴛甃。玉佩丁東別後。悵佳期、參差難又。名韁利鎖，天還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門，柳邊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當時皓月，向人依舊。

此詞作於元祐五年（1090）入京供職秘書省時，《苕溪漁隱叢話》引《高齋詩話》：「少游在蔡州，與營妓婁琬字東玉者甚密，贈之詞云：『小樓連苑橫空』。又雲『：玉佩丁東別後』者是也。」詞中暗喻女子的名字。「和天也瘦」句別有情味，明代王世貞對其極為讚賞，因為它概括了人物的思想矛盾，突出了相思之苦。煞尾三句，更加頗饒餘韻，寫對月懷人情景，頗有「見月而不見人之憾」。

秦觀在其艷詞中注入了深厚真摯的感情，以高超的表現技巧創作雅詞。我們不難發現秦觀所作的大部分歌妓詞，是反映在當時的歷史環境下的一種「對愛情的正當要求的不正當表現」的特殊愛情生活，他以情來寫詞，從而增加了新的內容，陳廷焯更明確指出宋詞至少游而一變，標誌著一個時代的開始，他認為少游「近開美成，遠祖溫韋」。這些都有一定的進步意義，對詞的發展也產生一定的影響，是值得肯定的。

注釋：

[1][3]唐圭璋編.人間詞話.中華書局出版社，1986年1月版，第4246頁，第3785頁.

[2]沈祖芬著.宋詞賞析.第133頁.

（作者工作單位：淮北煤炭師範學院文學院 安徽·淮北 23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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