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癱詩人」余秀華:搖搖晃晃的人

  世間多少好女人因為嫁錯了人而苦苦掙扎想離婚卻離不成活活在名存實亡的婚姻里耗盡青春年華  2015年10月的一天上午,一位走路磕磕絆絆的農村婦女來到人民法院,遞交離婚訴訟書。她的父母為此哭紅了眼:「好好一家人,就這麼散了。」一些網友聽說後義憤填膺,為她丈夫叫屈:「她一出名就背叛了婚姻,坑害那位在外賺錢養家的老實人。」年近40的她則雲淡風輕地說,她離婚,與錢無關,與情懷無關,與詩歌無關。  她是余秀華,2015年初因一首詩《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而一夜爆紅,隨即被媒體稱為「腦癱詩人」、「農民詩人」、「中國的艾米莉·狄金森」,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而一場失敗的婚姻,再次將她推到人前,被反覆追問同樣的問題:「一個40歲的殘疾女人,追求的愛情和婚姻究竟是什麼?」  拿結婚證的那一年  她就想離婚

  1976年,余秀華出生在湖北鍾祥市石牌鎮橫店村的一戶農村家庭,出生時遭遇倒產缺氧,她被醫生診斷為先天性腦癱,這註定了她在自己今後的人生里連流利地說話、利索地走路都成問題,更別提掌握自己的人生。  年幼的余秀華一直不會走路,只能在自家院子門口爬來爬去。家人先是給她做了學步車,後來又換成拐棍,到她6歲時,才終於學會搖搖晃晃地走路了。讀高二那年的一天,余秀華氣憤地跑回家說要退學,還把書本燒了個精光,原因是語文老師嫌她字寫得歪歪扭扭,難以辨認,將她一向引以為傲的作文打了0分。自尊敏感的她忍受不了老師和同學異樣的眼光,再也不去上學了。此後,余秀華便賦閑在家。她沒有想到,隨後不如意的婚姻生活,讓她更加苦悶。  余秀華19歲時,父母為她招了個上門丈夫——來自四川的窮苦山村、比她大13歲的尹世平。那時的她以為愛情很浪漫,但對「婚姻」沒什麼概念,也不知道結婚後還要有性生活,父母安排什麼人,她就嫁給什麼人。  在民政局拿到結婚證的那一刻,余秀華似乎有所預知地說了一句:「現在拿結婚證,以後拿離婚證。」沒想到20年後,還真給她說中了。  婚後,余秀華很快就發現丈夫對她的身體充滿厭惡。丈夫平時對她愛答不理,時不時喝酒買醉,余秀華偶爾說幾句,他就不耐煩地走人。丈夫喜歡差使她給他泡茶洗腳,不高興了就嘀咕著:「你是殘疾人,我是正常人,我比你高貴多了。」生性自尊的余秀華受不了丈夫對她的頤指氣使,忍不住回擊:「你這個男人一點本事都沒有,所以你才『嫁』給我,要不你有本事讓我嫁給你啊?」  結婚後不久,余秀華就想要離婚,但被爸媽勸阻了。一個殘疾的農村女人,能嫁人就不錯了,何況還有人願意做上門女婿,她的父母始終堅持:有一個可以照應女兒的人,總比沒有的好。  然而這段婚姻,毀了余秀華對愛情的所有渴望。她覺得自己是婚姻的局外人。隨著年歲的增長,她渴望有個真正的愛人,能夠和她平等地交流,了解她的愛與痛、喜與悲。而她的丈夫,顯然做不到。  20年相互嫌棄的婚姻  她在詩歌里尋找愛情  「那時候有鋪天蓋地的憂愁,19歲的婚姻里,我的身體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我不知道所以延伸的是今天的孤獨……」余秀華毫不客氣地在詩歌里講述她愁雲密布的婚姻生活,稱它為「青春的罪惡」。  丈夫在外打工,收入很少寄回家,每年春節回家也像是例行公事,往往兩人一見面,就免不了一頓爭吵。有一年春節到了,丈夫讓余秀華跟著他去討要老闆拖欠的800元工資,對她說:「等老闆的車開出來,你就攔上去,你是殘疾人,他不敢撞你。」余秀華問:「如果真撞上來怎麼辦?」丈夫卻沉默了。余秀華一陣心寒,轉身就走。在丈夫眼裡,她的生命也許只值800元錢,還不如一頭豬。  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裡,余秀華曾想方設法證明:自己有能力養活自己。她曾獨自跑去溫州一個殘疾人工廠打工,但被老闆嫌棄手腳不靈活,幹活太慢;她曾去乞討,拿著一個空碗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想跪卻怎麼也跪不下去。最後,她不得不回到家,重新過起邊干農活邊寫詩的日子。  殘疾的身體、單調的農村生活、冷漠無情的丈夫,十幾年來將她牢牢束縛住,掙不脫,扯不斷,她只能在詩歌中尋找自己的愛情。於是,她寫出了《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無非是/兩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大半個中國,什麼都在發生:火山在噴,河流在枯/一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一路在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我是無數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當然我也會被一些蝴蝶帶入歧途/把一些讚美當成春天/把一個和橫店類似的村莊當成故鄉/而它們/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這不是余秀華最愛的詩,卻是讓她火爆全國的一首詩,露骨直白的語言,卻坦率得可愛,充滿力量。一個「摁」字,寫出一個女人不畏艱險不顧流言的勇敢赤誠。她的愛,大膽而自由,洋溢著強烈的生命力,愛得火熱。  余秀華最愛的一首詩是《我愛你》,這是一種卑微而純凈的愛。枯瑣無趣的日子裡,她拖著殘破的身軀,重複著打水,煮飯,按時吃藥,小心翼翼地想念著心愛的人,那種思念,卻是提心弔膽地喜悅,帶著一種「刺痛感」。巴巴地活著,每天打水,煮飯,按時吃藥/陽光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像放一塊陳皮/茶葉輪換著喝:菊花,茉莉,玫瑰,檸檬/這些美好的事物彷彿/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帶/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內心的雪/它們過於潔白過於接近春天/在乾淨的院子里讀你的詩歌/這人間情事/恍惚如突然飛過的麻雀兒/而光陰皎潔/我不適宜肝腸寸斷/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我要給你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弔膽的/春天。  正如《詩刊》主編劉年所說:「她的詩,放在中國女詩人的詩歌中,就像把殺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閨秀里一樣醒目——別人都穿戴整齊、塗著脂粉、噴著香水,白紙黑字,聞不出一點汗味,唯獨她煙熏火燎、泥沙俱下,字與字之間,還有明顯的血污。」  余秀華寫了100多首情詩,在詩歌里想像愛情,而每首情詩,都是在她每次很痛的時候寫出來的。那些情詩,都是她自己寫給自己的。因為她知道,她在詩歌中傾慕的對象,在現實生活中是不會喜歡相貌醜陋、身體殘疾的自己,他們躲著她。愛而不得,才能催出詩歌的花朵。《唯獨我,不是》便寫出了她心中對愛情的痛感。唯有這一種渺小能把我摧毀/唯有這樣的疼/不能叫喊/抱膝於午夜/聽窗外的凋零之聲:不/僅僅是薔薇的/還有夜的本身,還有整個銀河系/一個宇宙——我不知道向誰呼救/生命的豁口:很久不至的潮汐一落千丈/許多夜晚,我是這樣過來的:把花朵撕碎——我懷疑我的愛,每一次都讓人粉身碎骨/我懷疑我先天的缺陷:這摧毀的本性/無論如何,我依舊無法和他對稱/我相信他和別人的都是愛情/唯獨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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