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愁恨何能免?----李煜《子夜歌》淺析
文/湘西梅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 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 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子夜歌》為詞牌名,唐教坊曲,又名《菩薩蠻》、《重疊金》。此調相傳是晉代一個叫子夜的女子所創作。現存晉、宋、齊三代歌詞四十二首,收入《樂府詩集》中。其內容以愛情為題材,大多寫男女之戀情,是女子吟唱其愛情生活的悲歡與憂喜,形式為四句五言句。見《唐書·樂志》曰:《子夜歌》者,晉曲也。晉有女子名子夜,造此聲,聲過哀苦。 歷史上的晉是否真有一位名叫子夜,多情且聰慧的女子,如今已無從考證,但一千多年前以「子夜」為題的詩篇,婉約清麗,質樸清新,語言通俗易懂,體現出繾綣溫柔,活潑自然的特色。如《子夜歌》(晉宋齊辭):落日出前門,瞻矚見子度。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為,冶容不敢堂。天不奪人願,故使儂見郎。 描寫一個女子在日落時分出門前,反覆斟酌著打扮,打扮得很艷麗地出門,身上的香氣還飄出很遠,一路上又因此怕碰見熟人不敢走大道而悄悄地沿小路行走,最後終於見到了自已如意郎君。讀詞好像就看到了她為了自已的情郎如何精心打盼,一路上又是如何小心翼翼。其慎重期盼之態,甜蜜幸福之心,躍然在讀者眼前。
由《子夜歌》後又衍生出《大子夜歌》、《子夜四時歌》等曲。 見《樂府解題》曰:後人更為四時行樂之詞,謂之《子夜四時歌》。又有大子夜歌》、《子夜警歌》、《子夜變歌》,皆曲之變也。 李煜的這首《子夜歌》,在欽定詞譜中又名又名《菩薩蠻》,是李煜後期作品的代表作之一,作於李煜國破家亡、被帶到宋國,身為俘囚之後,描寫的是他入宋後對故國,對往事的追思,以及對囚居生活的傷心和絕望,現在試讓我們一起去看看。
我這人生的遺恨什麼時候才能了結呢?我聰明可愛的小皇子走了,大周后娥皇走了,祖父打下的盛世唐朝也亡了,可恨的宋皇帝趙光義以陪太后為名,動不動就把嘉敏召入宮中霸佔著,獨獨就讓我一個人,為情這般痛苦到了極點,還不知什麼時候是個盡頭!多少次睡夢中回到故國,與我心愛娥皇一起,或徘徊在那柔美的月光下,或搖舟蕩漾於清江碧水中,或游逸在歌女們漂亮的舞姿里,但每次醒來卻是不得不面對如此殘酷的現實 ,怎不叫我雙淚垂落。
如今,誰還可以和我一起登上那高高的樓台?那些秋高氣爽,晴空萬里,與大家一起登高望遠,把酒賞菊的日子已深深印在了我的腦海中,是永遠也不會忘記了。我對不起娥皇,在你臨終前,我答應了要好好照顧你妹妹嘉敏的,想想當初的《菩薩蠻》:花明月暗飛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晌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那時我倆是真心相愛啊!如今嘉敏每次從宮裡回來,獨自關在屋裡,不是哭就是罵,我能感受得到她是何等的痛苦萬分。我對她有愧啊!我還有何臉目面對她!我富麗堂皇的唐朝皇宮裡,大小官員前呼後擁,笙歌四起,纖纖玉足的佳人在蓮花台上飛花曼舞的往事,如今也不再有了,一切都隨風而去,什麼都沒有留下。留在我面前的,只有殘酷的現實,彷彿就在一場惡夢中,不知什麼時候能夠醒來!
「人生愁恨何能免?」首句就是直抒胸意,悲憤地問。是啊,人生在世,誰沒有個愁和恨。可為什麼把家愁國恨集於李煜一身呢?他自已也曾貴為君王,卻讓人玩弄於股掌,連自己心愛的女人小周后嘉敏也陪著自己受盡屈辱。見據宋王銍(zhì)《默記》引龍袞《江南錄》:(小周后)隨後主歸朝,封鄭國夫人,例隨命婦入宮。每一入輒數日,出必大泣,罵後主,聲聞於外,後主宛轉避之。而明人沈德符在《萬曆野獲篇》中也曾描述過一幅《熙陵幸小周后圖》的作品:宋人畫熙陵幸小周后圖,太宗戴襆頭,面黔黑而體肥,周后肢體纖弱,數宮女抱持之,周后有蹙額不勝之態。這裡也許有人會說是作者是以達觀大度的情懷道出人世間的愁和恨是難以避免的。但我認為結尾的一個問號,道出的應是李煜自身的悲憤,是來自心靈深處的吶喊。
「銷魂獨我情何限!」:這裡的銷魂是指靈魂離開肉體,心情沮喪得好像丟了魂似的,形容極度的悲傷、愁苦。也作「消魂」。最早出自梁·江淹《別賦》: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面對這眾多的人生悲哀,逆來順受,身為俘囚的李煜只有無限悲傷和對人生的厭倦。這個時候的李煜也許想到了以死謝蒼桑,但終究還是沒有走上自殺的那一步,幸好也沒有走上那一步,要不如今,我們也就欣賞不到他後來的那首千古絕唱《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這裡的夢,有指對往事的依戀,都是些好夢美夢。特別是南唐保大十二年(公元954年),可謂是李煜春風得意的一年,也是他值得永遠記憶和回味的一年。 這一年,李煜娶得南唐開國老臣周宗的長女、十九歲的娥皇為妻,也就是後來大周后。 在李煜眼裡,娥皇就是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西施轉世。她鳳眼星眸,硃唇皓齒,冰肌玉膚,骨清神秀,不管是濃施粉黛,還是淡掃蛾眉,都像出水芙蓉那般富有魅力。她的一魘一笑,一個髮型,一個服飾,都是那麼令人顧盼不暇。婚後兩人如膠似漆,終日卿卿我我,形影不離。假如有一人因事短時離去,另一人就會感到孤獨寂寞,在精神上無所寄託。時間一久,娥皇的形象就如一個大特寫鏡頭,定格在李煜的腦海內,並曾經為她寫過一首《長相思》詞: 雲一緺,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 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
美夢易醒,夢中的美好長記於心,夢醒時分又不得不面對囚徒般的貧困、孤寂與凄慘,多情善感的他不由得淚水漣漣。但他越發傷心,越發憶起從前的美好時光。
「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誰與上,為什麼這麼問呢?上片說了,李煜對小周后有愧,小周后嘉敏每次從宮裡回來,也自覺無顏與心愛的男人相對,獨自關在屋裡,夫妻倆
基本處於分居狀態。大周后臨終時,向小周后託付過:要好好照顧李煜。李煜也答應過大周后對她的妹妹好,本來兩個人也是相互恩愛的。是此時的宋帝逼得一對有情人無法面對,因此李煜有這一問:誰跟我一起上高樓?這向天一問之後,不由得又記起往昔那些晴空朗朗的秋天,與佳人才子登高望遠快樂的日子,且這些鏡頭不時在李煜眼前閃過,長記於心。高樓依舊,物是人非,可憐可嘆!異曲同工之妙句還有大家熟悉的《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歌舞昇平,秋高望遠。。。等等那些快樂的日子,已經不復存在,而且再也不會回來了。但殘酷的現實如同惡夢時刻纏繞著他,無法解脫。他盼著這惡夢有醒來的一天。這裡的夢與上片的夢的有所不同,有指惡夢之意,是李煜潛意識之中一點希冀而已。
李煜的詞,多喜歡以夢境寫悲愁,以夢態還抒發情感,寫出了很多以夢入意境的千古佳句,諸如:多少恨,昨夜夢魂中瓊;窗夢笛留殘日,當年得恨何長;碧闌干外映垂楊。暫時相見,如夢懶思量,還有後來的「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等等,夢境之中,依然有他的紅牆金瓦,鳳冠霞披,飽學多思的他也知道這只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每每夢中醒來只能平添傷痛,但是他就是無法把這段記憶從腦海中抹掉,這種痛苦,或許只有他自己心裡能深深地體會得到吧。
李煜的這首《子夜歌》以思念故國為主題,直白如話,不加修飾,悲苦之情似泉水般傾瀉而出。起筆一問言愁恨,可見內心難以抑制的苦恨,前後兩「夢」字也讓整首詞,沉浸在一種極度無奈又悲傷的氣氛中,以催人淚下的語調倒出了千古人世的至愁至恨,使人們不自覺地與其產生了情感的共鳴。 正如王國維《人間詞話》中說:正是他這種以其赤子般的遇喜則笑,遇悲即哭,毫無掩飾、絕不作做創作態度和人生態度填詞賦詩在藝術上達到了較高的境界,使詞情真摯感人,
讀後有感學作《子夜歌》:嘆李煜文/湘西梅人生自古誰無恨?傷情獨爾悲難盡!社稷總無心,花間自醉吟。風雲多變幻,國破山河斷。縱有淚千行,怎歸夢裡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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