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一碗親情的酒
溫一碗親情的酒作者:高 方導語:古人曾講過這樣一句話,叫做「時時留心皆學問,世事洞明即文章」。當一個人真正行走在文字的邊緣,當一個人真正想走人文字的世界,身邊的一切就都成了他要留意的對象。而這些對象有的是在一定的情形下自己主動衝到我們面前的,有的卻是必須要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能被我們鎖定為觀察對象和寫作對象的。確定哪些東西可以進入文本,哪些東西可以藉助文字來表現,這不是觀察視角的問題,而是具體採用哪種思維方式的問題。這時,我們大可以試著從任何人都有的生活經歷人手,來尋找一些可資借鑒的經驗。人作為萬物的靈長是一種情感極其豐富的動物,而散文又是人所公認的「情文」,任何一篇散文都必然流淌著作者的思想感情。所以人的可以包容萬物的情感空間當然是散文最絕妙的發祥地,正因如此古人才會說「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當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許多事情就註定了要與之相依相隨,親情便是其中之一。家庭是每個人一出生就必須依附的最小社會單元,而且也是人的一生當中貫穿始終的生存環境,遺傳因素和天賦素質是構成人審美個性差異的生理基礎,但敏銳的感受能力、縝密的思維能力和精到的成文能力卻多依賴於後天的形成,這些因素的相合就造就了散文的差異。應該說,每一個人慢慢長大以後同所接觸到的人生出親密的友情,甚至朦朧的初戀和如火如荼的愛情,都有著極為強烈的個性特徵,但每個人從擁有生命之時就擁有的血脈親情在更多人的身上都是大同小異的。這種任誰都無法擺脫的感情就是我們寫進文章的最好的素材,也就是說親情空間里有無限的寶藏在等待我們去發掘,只要在「大同」的基礎上抓住「小異」,你的親情世界就會大放異彩。例證一老家孫犁前幾年,我曾謅過兩句舊詩:「夢中每迷還鄉路,愈知晚途念桑梓。」最近幾天,又接連做這樣的夢:要回家,總是不自由;請假不準,或是路途遙遠。有時決心起程,單人獨行,又總是在日已西斜時,迷失路途,忘記要經過的村莊的名字,無法打聽。或者是遇見雨水,道路泥濘;而所穿鞋子又不利於行路,有時鞋太大,有時鞋太小,有時倒穿著,有時橫穿著,有時系以繩索。種種困擾,非弄到急醒了不可。也好,醒了也就不再著急,我還是躺在原來的地方,原來的床上,舒一口氣,翻一個身。其實,「文化大革命」以後,我已經回過兩次老家,這些年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也不想再回去了。一是,家裡已經沒有親人,回去連給我做飯的人也沒有了。二是,村中和我認識的老年人,越來越少,中年以下,都不認識,見面只能寒暄幾句,沒有什麼意思。前兩次回去:一次是陪伴一位正在相愛的女人,一次是在和這位女人不睦之後。第一次,我們在村莊的周圍走了走,在田頭路邊坐了坐。蘑菇也採過,柴禾也拾過。第二次,我一個人,看見親人丘隴,故園荒廢,觸景生情,心緒很壞,不久就回來了。現在,夢中思念故鄉的情緒,又如此濃烈,究竟是什麼道理呢?實在說不清楚。我是從十二歲離開故鄉的。但有時出來,有時回去,老家還是我固定的巢,遊子的歸宿。中年以後,則在外之日多,居家之日少,且經戰亂,行居無定。及至晚年,不管怎樣說和如何想,回老家去住,是不可能的了。是的,從我這一輩起,我這一家人,就要流落異鄉了。人對故鄉,感情是難以割斷的,而且會越來越縈繞在意識的深處,形成不斷的夢境。那裡的河流,確已經幹了,但風沙還是熟悉的;屋頂上的炊煙不見了,灶下做飯的人,也早已不在。老屋頂上長著很高的草,破漏不堪;村人故舊,都指點著說:「這一家人,都到外面去了,不再回來了。」我越來越思念我的故鄉,也越來越尊重我的故鄉。前不久,我寫信給一位青年作家說:「寫文章得罪人,是免不了的。但我甚不願因為寫文章,得罪鄉里。遇有此等情節,一定請你提醒我注意!」最近有朋友到我們村裡去了一趟,給我幾間老屋,拍了一張照片,在村支書家裡,吃了一頓餃子。關於老屋,支書對他說:「前幾年,我去信問他,他回信說,也不拆,也不賣,聽其自然,倒了再說。看來,他對這幾間破房,還是有感情的。」朋友告訴我:現在村裡,新房林立;村外,果木成林。我那幾間破房子留在那裡,實在太不調和了。我解嘲似的說:「那總是一個標誌,證明我曾是村中一戶。人們路過那裡,看到那破房,就會想起我,念叨我。不然,就真的會把我忘記了。」但是,新的正在突起,舊的終歸要消失。(選自《中國當代名家小品精選》)閱讀旨要從《荷花澱》到《山地回憶》再到晚年的散文作品,孫犁的文筆一向是淡淡的,在並不濃烈的感情和並不濃艷的詞句中給人以淡中有味的回想。這是孫犁的特色,也是孫犁勝人一籌的高妙之處。就是在大多數人都高聲唱著昂揚的頌歌的時候,孫犁仍舊能夠讓自己的筆下的愛像小溪流一樣溫和地撫過每一寸土地。在回顧來路的時候,他的筆墨仍是素淡而古樸的,這也使孫犁的散文以超然、平靜的姿態出現在世人面前。1986年8月12日,在這個悶熱的下著小雨的早晨,孫犁在起末後寫下了這篇文章。正如他在文中所說,自己十二歲就離開了家鄉,其間只是斷斷續續地回去,中年之後是「在外之日多,居家之日少」,到了老年更是連回去小住也不可能了。可是,「現在,夢中思念故鄉的情緒,又如此濃烈,究竟是什麼道理呢?實在說不清楚。」如果我們試著加以解說,也只能說老家是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是關乎一個人生命根須的所在,孫犁懷念老家,其實是在簡略地回顧自己的一生,回顧自己人生血脈的由來,是另一種意味的親情之思。「人對故鄉,感情是難以割斷的,而且會越來越縈繞在意識的深處,形成不斷的夢境。」我們的親人無不是從故土中誕生並款步走進我們的生活的,寫老家,看似與親情無涉,但個中情感卻是親情之源最好的註腳。因為關乎太多時間深處的積澱,文中蘊含的感情無疑是深厚雋永的,文字中既有痛徹心肺的感慨,又有向前瞻望的神采,淡淡之語所述卻絕非淡淡之情:難怪王劍冰先生在選編《2002年中國精短美文100篇》的時候把這則被當年《讀者》轉載的美文列為開篇之作。例證二 合歡樹史鐵生十歲那年,我在一次作文比賽中得了第一。母親那時候還年輕,急著跟我說她自己,說她小時候的作文作得還要好,老師甚至不相信那麼好的文章會是她寫的,「老師找到家來問,是不是家裡的大人幫了忙。我那時可能還不到十歲呢。」我聽得掃興,故意笑:「可能?什麼叫『可能還不到』?」她就解釋。我裝作根本不在意她的話,對著牆打乒乓球,把她氣得夠嗆。不過我承認她聰明,承認她是世界上長得最好看的女的。她正給自己做一條藍底白花的裙子。二十歲時,我的兩條腿殘廢了。除去給人家畫彩蛋,我想我還應該再干點別的事,先後改變了幾次主意,最後想學寫作。母親那時已不年輕,為了我的腿,她頭上開始有了白髮。醫院已經明確表示,我的病目前沒法治。母親的全副心思卻還放在給我治病上,到處找大夫,打聽偏方,花了很多錢。她倒總能找來些稀奇古怪的葯,讓我吃,讓我喝,或者是洗、敷、熏,灸。「別浪費時間啦,根本沒用!」我說。我一心只想著寫小說,彷彿那東西能把殘疾人救出困境。「再試一回,不試你怎麼知道會沒用?」她每說一回都虔減地抱著希望。然而對我的腿,有多少回希望就有多少回失望。最後一回,我的胯上被熏成燙傷。醫院的大夫說,這實在太懸了,對於癱瘓病人,這差不多是要命的事。我倒沒太害怕,心想死了也好,死了倒痛快。母親驚惶了幾個月,晝夜守著我,一換藥就說:「怎麼會燙了呢?我還直留神啊!」幸虧傷口好起來,不然她非瘋了不可。後來她發現我在寫小說。她跟我說:「那就好好寫吧。」我聽出來,她對治好我的腿也終於絕望。「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文學。」她說。「跟你現在差不多大的時候,我也想過搞寫作。」她說。「你小時候的作文不是得過第一?」她提醒我說。我們倆都儘力把我的腿忘掉。她到處去給我借書,頂著雨或冒了雪推我去看電影,像過去給我找大夫打聽偏方那樣,抱了希望。三十歲時,我的第一篇小說發表了,母親卻已不在人世。過了幾年,我的另一篇小說又僥倖獲獎,母親已經離開我整整七年。獲獎之後,登門採訪的記者就多,大家都好心好意,認為我不容易。但是我只準備了一套話,說來說去就覺得心煩。我搖著車躲出去,坐在小公園安靜的樹林里,想:上帝為什麼早早地召母親回去呢?迷迷糊糊的,我聽見回答:「她心裡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的心得到一點安慰,睜開眼睛,看見風在樹林里吹過。我搖車離開那兒,在街上瞎逛,不想回家。母親去世後,我們搬了家。我很少再到母親住過的那個小院兒去。小院兒在一個大院兒的盡裡頭,我偶爾搖車到大院兒去坐坐,但不願意去那個小院兒,推說手搖車進去不方便。院兒里的老太太們還都把我當兒孫看,尤其想到我又沒了母親,但都不說,光扯些閑話.怪我不常去。我坐在院子當中,喝東家的茶,吃西家的瓜。有一年,人們終於又提到母親:「到小院兒去看看吧,你媽種的那棵合歡樹今年開花了!」我心裡一陣抖,還是推說手搖車進出太不易。大伙兒就不再說,忙扯些別的,說起我們原來住的房子里現在住了小兩口,女的剛生了個兒子,孩子不哭不鬧,光是瞪著眼睛看窗戶上的樹影兒。我沒料到那棵樹還活著。那年,母親到勞動局去給我找工作,回來時在路邊挖了一棵剛出土的綠苗,以為是含羞草,種在花盆裡,竟是一棵合歡樹。母親從來喜歡那些東西,但當時心思全在別處。第二年合歡樹沒有發芽,母親嘆息了一回,還不捨得扔掉,依然讓它長在瓦盆里。第三年,合歡樹卻長出了葉子,而且茂盛了。母親高興了好多天。以為那是個好兆頭,常去侍弄它,不敢再大意。又過了一年,她把合歡樹移出盆,栽在窗前的地上,有時念叨,不知道這種樹幾年才開花、再過一年,我們搬了家,悲痛弄得我們都把那棵小樹忘記了。與其在街上瞎逛,我想,不如去看看那棵樹吧。我也想再看看母親住過的那間房。我老記著,那兒還有個剛來世上的孩子,不哭不鬧,瞪著眼睛看樹影兒。是那棵合歡樹的影子嗎?小院兒里只有那棵樹。院兒里的老太太們還是那麼歡迎我,東屋倒茶,西屋點煙,送到我跟前。大夥都不知道我獲獎的事,也許知道,但不覺得那很重要:還是都問我的腿,問我是否有了正式工作。這回,想搖車進小院兒真是不能了。家家門前的小廚房都擴大了,過道窄得一個人推自行車進去也要側身。我問起那棵合歡樹,大夥說,年年都開花,長到房高了。這麼說,我再看不見它了。我要是求人背我去看,倒也不是不行-我挺後悔前兩年沒有自己搖車進去看看。我搖車在街上慢慢走,不急著回家。人有時候只想獨自靜靜地呆一會兒。悲傷也成享受。有那麼一天,那個孩子長大了,會想起童年的事,會想起那些晃動的樹影兒,會想起他自己的媽媽。他會跑去看看那棵樹。但他不會知道那棵樹是誰種的,是怎麼種的。(選自《好運設計》)閱讀旨要曾有一家媒體籌集重金搞了一次關於母愛的徵文,閱卷官們坐在一起為應徵者評獎時驚訝地發現,無論是名家還是新秀,他們筆下的母親幾乎都是樂觀、向上、慈祥、和藹的,她們身上無不具備中國傳統女性的優秀品質,無不是子女學習的楷模和榜樣。可是,真正的生活當中,你的雙親和別人的雙親會是完全相同的人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首先他們的人生不盡相同,其次他們表達愛的方式也不盡相同。當我們撲過去想給他們一個熱烈的擁抱時,有的父母溫柔地接受了,可有的父母卻會拘謹地移開我們的手臂,可是能說後者的心頭就沒有熾烈的愛嗎?《合歡樹》開頭處的母親年輕,漂亮,對自己的孩子也多少顯得有點兒漫不經心,甚至在不經意間實施著某種「打擊」行為,因為她說「她小時候的作文作得還要好,老師甚至不相信那麼好的文章會是她寫的」。可後來的母親已經完全不是這個樣子,兒子成了她生活的重心和平衡點,她積極地為他求醫,積極地鼓勵他寫作。也許是做母親的人也需要一個成長的過程,也許是一個從健康到殘疾的孩子從根本上改變了母親的稟性,但無論是什麼,這種欲揚先抑的筆法都展示給我們一個真實的母親和她寬廣的胸懷。不得不接受殘疾現實的史鐵生是苦痛和遺憾的,但他也是平和的,能不讓自己的感情之水溢出來汪洋恣肆。這個坐著手搖車的人能緩緩地帶著我們回到他年輕的時候,回到他和母親住過的小院兒,讓看不到那棵合歡樹的我們也真切地感受到它披拂的葉子和晃動的樹影兒,讓自己的靈魂一直鑽到合歡樹的花心裡去。這時你也許會明白為什麼李漁會說:「予謂總其大綱,則不出『情』、『景』二字。景書所睹,情發欲言。情自中生,景由外得。」例證三孩子,你那邊有雨韓文友一天夜裡,就要熄燈睡覺時,我突然有些想家,想念千里之外年邁的父母。我撥通了那串解密思念的數碼,接電話的是父親,他著實為我的深夜來電吃了一驚:出了什麼事兒?我趕緊說沒事兒,剛才突然想家,想說說話。說什麼話,深更半夜的,你媽睡著了,威呢?是不是也睡了?父親肯定還是怪我的來電不適時宜,但言語中掩飾不住意外的驚喜。其實我的妻威也已經甜甜地睡了,我和父親怕驚動各自的妻子,像兩個淘氣的孩子,小聲小氣地你一句我一句說著。父親說家裡很好,他和母親身體都挺好,要我別惦著這邊,好好照顧威,好好工作。我說我倆也很好,都比剛結婚時胖了,過幾天我們打算照張相寄回去。最後我說,時間不早了,爸,你撂了電話睡覺吧。父親停頓了一會兒,我猜他一定是抬頭望了一眼那座老鍾。是不早了,你也歇吧,對了,你們明天上班帶上傘,你那邊有雨。你怎麼知道呢,爸?電視上看的,說你那邊明天有雨。放下電話,我怎麼也無法睡著了。千里之外,父親卻時刻關注著我這邊的陰晴冷暖。記得我上大學臨行時,母親放心不下,又是棉衣又是藥物地往包里給我塞,父親說,不用掛著他,他不是孩子了。說歸說,我走以後,父親卻每天都要到車站轉上一圈。結婚後,我和妻住在一間平房裡,有天卧室竄進了很多煤煙,妻子反映強烈,住進了醫院。父親得知後沒幾天,居然一個人拄著手杖背著包坐了一天一宿火車來了,我接過包感覺很重,打開一看,竟裝滿了斧子、瓦刀、扳子之類的工具。父親說,我來拾掇拾掇暖氣和爐子,總冒煙哪兒能行。年屆七旬、胃被切除四分之三的父親可能一路也沒捨得吃一片麵包,坐下來一口氣喝了兩大碗麵條。妻在廚房看著粗糙的維修工具禁不住落淚,我安慰妻說,老爺子一輩子了,就這樣,去,打個電話,告訴家裡,爸平安到了。與父親深夜通活的第二天,原本晴朗的天空,轉眼烏雲密布,果真下起雨來-全單位只有我一個人帶傘,大家感到莫名其妙。我站在窗前,窗外大雨如注,我不知道父親那邊是下雨還是晴天,但我知道,他一定站在老屋窗前翹首望著我這邊。父親老了,不能再為我撐起一片天空,但千山之遠,萬水之隔,父親仍能為我和妻送來一把溫暖的傘,在這個寬厚如昔日父親臂膀的傘下,我們的每一個日子都晴空萬里,燦爛如花。(選自2001年9月6日《黑龍江晨報》)閱讀旨要父愛同母愛一樣,是人類最為美好的情感之一,同母愛相比,父愛顯得更加深邃綿遠和不動聲色。可當這些細緻的東西映入我們眼帘的時候,它對人們所產生的震撼也是一望即知的,所以在表現這些主題時必須含情,更要動情。韓文友是一位從鄉土生活中走出的作者,他沒有像更多人一樣極力褪去泥土粗朴的顏色而追求與都市生活的相融,而是採取了從細微處拿捏人心的策略來反映人的情感生活。當離家時父親說「我」長大了,要母親不要過分地關照,可「我走以後,父親卻每天都要到車站轉上一圈」。真是何出此言,又何出此行?父愛的真相就在這裡不言自明。年屆七旬、胃被切除四分之三的父親坐了一天一宿的火車從千里之外趕來為我疏通煙道是父愛的大開闔,而每天雷打不動地看兒子所在城市的天氣預報則是父愛深情的潛隱——如果那個城市裡沒有自己的兒子,父親還會時刻掛懷那裡的陰晴冷暖嗎?散文中的情感表達有時要藉助某種氣氛來完成。情感是主觀的反應,氣氛則是客觀的呈現。經常與氣氛連用的動詞一個是「烘托」,一個是「渲染」,兩者都極為有效地交代了氣氛的營造手段。而此時,散文中的氣氛與我們常說的「意境」就有了某種意義深刻的血肉聯繫。因了這種意境的達成,韓文友的作品容易讓人感到些許沉重,也容易讓那些和他一樣出身但年紀更輕的人不太樂觀地預見自己的未來,但與此同時,溫暖親情的永恆支撐必會給人帶來心靈的安慰和生活的亮色。例證四愛的禮物劉 墉今天你傷了我的心!因為聽說你居然要把我送給你的玉墜項鏈,當做生日禮,送給個並未深交的女同學。而那項鏈卻是在你十五歲生日時,我從脖子上摘下,再當場為你掛上的。尤其令我痛心的是,當你母親責怪你時,你居然說:「爸爸在送我的時候講過,這值不了什麼錢,所以我認為可以當個小禮物送人。」這世上許多東西,都是不能以市場價值來衡量的,譬如最珍貴的「愛」,難道這上面附有標價,是可以用一張張鈔票買的嗎?「愛」非常地抽象,它看不見,也摸不著,卻能牽腸掛肚地在我們心裡翻騰。當你最困苦時,可以因為想到那份愛,而感覺振奮;當你在孤獨的時刻,也可以因為觸及一件帶有愛的紀念品,而感覺溫馨。那一條項鏈,不正是我給你的一件帶有愛的紀念品嗎?你要知道,當你的祖父過世之後,每次我觸及他用過的筆墨、看過的書籍,都覺得那當中有他的影子。我最早能體會的一個課文中的詞,就是「手澤擾存」,當我在學校讀到之後,趕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父親用過的東西,翻過來、翻過去,對著燈光照,希望發現父親的指紋或汗漬。於是你應當了解,有時候愛竟能長駐在指紋與汗漬中了。如此說來,那項鏈能說是只有菲薄的價值嗎?是的!我是說過它不值什麼錢,但你記得那下面跟著的一句話是什麼?你說你忘了,那麼讓我說個故事來提醒你:「從前有一位父親寫信給他在國外讀書的孩子,信上說:親愛的孩子,我好久好久沒收到你的信了!而在這期間我已寄出七封,你是換了地址嗎?還是因為功課忙?又難道是身體不舒服?但我實在擔心,整天跟你的母親輪著出去看信箱,我們的生活似乎就是為了等你的信了。如果你實在太忙,只要寫幾行字,告訴我們安好,就成了!甚至你只要寄張明信片,上面不必寫字,畢竟從地址,我們就可以看出你的筆跡,也表示你一切都好。當然如果因為交通不方便,或要踩著雪去買郵票,你就不要急著回信,免得受寒或在冰上滑跤,你可以等春天暖了再給我們消息。但是!孩子!我們實在是想你呀!」從上面這個故事,你發現了什麼?應該發現那位深愛著孩子的父親,儘管望眼欲穿地等著孩子的信,到最後,卻為了怕孩子去買郵票受寒,而「請孩子不要急著寄」了!現在你想起我當初說的話了嗎?我說:「這項鏈不值什麼錢,別因為是從我脖子上摘下來給你的,就以為珍貴無比。如果碰到了搶匪,要你的項鏈,千萬不要猶豫、不要抗拒!把它摘下來遞過去!它值不了什麼錢的!」孩子!你的生命當然要比這項鏈珍貴不止億萬倍,我只是想告訴你,在遇到搶匪時,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要為了保護這小小的紀念品而受到傷害。但,那不是說,它便宜到你可以隨便送給不深交的女同學,當她小小的生日禮呀!(選自《心燈》)閱讀旨要美籍華人劉墉其實首先是一個成功的畫家,然而更多的國人最先認識的卻是作家劉墉和他筆下明白曉暢而又意味深長的文字,其中劉墉以第二人稱寫給自己孩子的諸多文字都在細節中深深烙印著一個父親深沉的愛。曾聽人講過這樣一件事:一個乍暖還寒的春夜,她縮在並不溫暖的被窩裡,隨口說,這要是能再蓋一床被該多好啊!同卧的母親立刻翻身下地。她說,你不會是要去給我拿被子吧?母親說,就是啊,你說的話我從來都很在意的。做女兒的一時間百感交集,有淚欲出。類似的親情體驗誰敢說自己不曾有過?兒女在父母的心中永遠是最重的、也是最重要的籌碼,我們眼中的父母幾乎都是只為了付出而存在的,當我們有所付出的時候,他們總是說「我不要」。事實真的是這樣嗎?民族習慣強加給他們的「偉大」與「無私」之類的評語幾乎從客觀上剝奪了他們說「要」的權力,從而讓他們的需要成了無法出口的缺憾。但劉墉直言不諱地開始了一個父親的索取,他要自己的孩子學會愛,學會珍惜「帶有愛的紀念品」,學會施予愛的回饋。劉墉九歲的時候父親因病辭世,那些「帶有愛的紀念品」就是父親的遺物了,從自己尋找父親手澤的急切到兒子竟要把一件從自己脖子上摘下來的意義非凡的項鏈送給不曾深交的女同學,恐怕沒有哪一個做父母的人不能理解作者深情的追懷和頗為激憤的指責。他用的「傷心」二字決不過分。親情之愛應該是相互的,面對劉墉想要的東西,誰能說他不該要?誰能說他不必要?那麼,每一個為人子女的人,難道我們還要等著父母向我們有所索取的時候再給他們嗎?例證五歌星建民林超然建民是我的大弟,中學時代他的輝煌讓我望塵莫及。那時,建民是本校著名的歌手,每次只要他登台別人就沒有拿第一的機會,我用的所有精緻的本子都是他唱歌或演講得來的獎品,每次當我提及本子要用完時,他都會說:「別急,又快有歌詠比賽了?」其時我一方面有所期待,一方面臉上也有些發熱。限於條件,他學歌,都是從廣播里聽。一首歌播過一兩遍,他便會了,他唱出來幾乎不差分毫,他在這方面確有天賦。他從不羞口,讓唱就唱。一次在露天電影開演之前,他竟同本村公認的歌手打起了擂台賽。建民因獲勝,險些挨打,那輸掉的一方臉上實在掛不住了,四十年來他還沒丟過這樣的人。認識建民的不少人都說,國家怎麼還不來招歌星,若來立刻就會把他選走的。小村閉塞,建民超群的歌喉只能託付給山石明月,我們一直在替他惋惜。直到現在,一遇中央電視台有歌手大獎賽,一遇有並不比建民高明的選手拿了大獎,我就會為他嘆一回氣,可此時他的嗓子早被各種應酬的煙酒撕扯得不成樣子了。家裡有了電視以後,曾有那麼兩三年的時間,我們一直在堅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一起記歌詞,確切點兒說是我幫他記歌詞。我記一二五句,他記二四六句,我們依著順序拼在一起,就是一首完整的歌-冬夜奇冷,躲在被窩裡倒也無妨,可歌詞記完了要走出四五米遠關電視,他不想吃這個苦,又不好總讓我去,儘管我是大哥,但到底我是在幫他-他想來想去終於想到了一個好主意,那就是在電源插頭上掛上一根長繩子,不用電視時在被窩裡用手一拉就成了。我們就讀的那所中學有一台錄音機,但這台錄音機歸校內唯一的一位英語老師專用,確切點兒講是歸他的夫人專用。他的夫人喜歡唱「二人轉」,每天我們從地家門前走過,都能聽到從錄音機里傳出的很拙劣但特別響亮的唱腔兒。建民說真是浪費了,言語之間有憤憤不平,也有強烈的羨慕。讀高三那年,我病休在家。我同家裡說,學英語很重要,而買台錄音機對於學英語來說也很重要,父母便滿足了我的願望。但這台錄音機我基本沒用過,每一張磁帶里都灌滿了建民迷人的歌聲。開始母親還有些不高興,問我:「你不是用它學外語嗎?」後來就不怎麼說了,親朋好友聽了建民的錄音之後,都誇說母親生了個了不起的兒子,母親便笑得合不攏嘴。建民讀高中離家後,母親讓那個小院每天都飄蕩著她二兒子的歌聲。我長建民兩歲,但從外形,從成熟程度上看,他更像是我的哥哥。高考這年,我因提醒同學不要在教室吸煙而得罪了一個功課極差、專門滋事的同學,這個同學發誓說要給我好看。我並未在意,但建民說這你得當回事,可我還是不久就把此事忘了。我從高考的考場出來,建民問我考得怎樣,我說挺好,他說挺好就好。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同學先後同建民較量過幾次,都沒討到半點兒便宜,就又把報復的時間選在高考這天,反正他自己也不想參加考試。來到考場門前,當這個同學抬頭看見怒目圓睜的建民的時候,只得取消了自己的所有計劃。我不知道勇武地立在門前擔當衛士的建民,現在還是不是那個愛唱歌的孩子。前幾天,建民來電話說他露了一次臉。幾個單位聯合搞了一台晚會,在組織者到他的單位統計節目時,單位領導很犯難,也沒問建民就把任務交給了他,建民年輕,唱不好還唱不壞嗎,要緊的是本單位有人參與。建民說他唱過之後,場上先是一小段寂靜,接下來是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領導說建民你有這本事怎麼早不說,這時建民在這個單位已幹了多年,他勤勤懇懇,工作成績也極突出,做了科長,算是個業務骨幹。建民打電話時並不興奮,相反我真切地聽出了一種苦澀來。如今建民家的歌碟堆成了小山,卻沒有一張是他唱的,歌碟也早積了厚厚的灰塵,他說他早對它們失去了興緻。他是個鐵杆電視迷,他的頭把床頭磨掉了一大塊油漆,卻不是因為歌曲,而是因為足球。(選自《北大荒文學》)閱讀旨要新世紀初年,一部由梁詠琪和姜武主演的電影《我的兄弟姐妹》賺取了許多人的久違的淚水,向那些疲於奔命而心氣浮躁的人心中吹進了一股屬於親情的清涼的風。散文當然也不會放棄如此令人感懷的題材。《歌星建民》攫取的只是建民生活中的一點,但對音樂的愛在人性深處投射出的卻是對美與善的嚮往,而這一背景也必然指引他的人生方向,建民在骨子裡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也就不言而喻了。相對於哥哥,弟弟幾乎總是弱小的,是被關照和呵護的對象。可當我參加高考時,「勇武地立在門前擔當衛士的建民」不再弱小,但並不是他真的長大了,而是深深的手足之情讓他驟然強大起來。散文中最富於表現力的地方莫過於細節,沒有了細節,作品就缺少了跳躍的靈動。散文中的細節宜精雕,就如同國畫中的工筆,筆觸精準,細緻入微。若干年後,建民有了突出的工作成績,但為他贏得讚譽的卻是久違的歌聲,而那條用來唱歌的嗓子「早被各種應酬的煙酒撕扯得不成樣子」,他的興趣則早已從歌曲變成了足球。得到的永遠不是自己想要的,曾經執著的永遠是最後被捨棄的,人生的無奈大概莫過於此吧。作者成文時借用的是親情的三稜鏡,但從年少心情的淪落中折射出的卻是深沉而耐人尋味的人生哲理。手足之情是我們心中一份甜蜜的情感,即使它帶著某種缺憾走在我們的身邊,讓我們為之生出惆悵,甚至是或深或淺的痛楚,但記下這種甜蜜或是甜蜜以外的東西,也是對生活的一種理解。如今的獨生子女雖然都被迫遠離了這種血濃於水的情感,但在堂兄弟姐妹和表兄弟姐妹的身上你仍然可以找到這種情感的折射和補償。例證六替我寫附言的女孩馬國福畢業後到這個南方小城打工,每個月我都雷打不動地給千里之外的親人寄錢表達自己的心意。每次寄了錢,我很少在匯款單附言欄內寫些祝福的話。時間長了,我和郵局匯兌窗口的那位匯兌員混得比較熟,有時我們也談一些自己的人生經歷。她看上去年齡和我差不多,人長得一般,但她說話的聲音很好聽。當她得知我是一個外地人時主動問寒問暖。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小城聽到一兩句安慰的話,我總能找到家的感覺。今年母親節前夕,我收到幾百元稿酬後徑直寄給了母親。填好匯款單後,她問我:「為何不在匯款附言里寫一些問候或祝福的話?」我說:「經常和家人電話聯繫,沒什麼可寫的。」她只是淡淡一笑,那笑里藏著一種說不出的語言。錢匯出後不久我就收到了父親的來信,信中父親問我怎麼在一張匯款單上有兩種筆跡,而且匯款附言里娟秀的字體是女孩子寫的。父親還問我是不是女朋友寫的。我感到很蹊蹺。當天我就給父親回了電話,說我沒寫附言,更沒有女朋友。父親不信,他說:「你女朋友肯定通情達理而且很有文化,不然寫不出那麼好的話。」我問是什麼附言,父親說附言是這樣寫的:「母親,你的前半生我未能參與,你的後半生我將陪伴到底,祝你健康,幸福。母親節快樂!」我心裡充滿被人關心的溫暖。沒過多久我就忘了這件事。那段時間我寫得很勤稿酬也多,到郵局拿稿酬常碰上她當班。有一次在郵局我突然想起那件事,我問她:「母親節前你是否在我的一張匯款單里替我寫過附言?」她還是淡淡一笑,笑得很純真。她說:「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不過我要告訴你,金錢不是唯一的盡孝方式,有時候一句普通的問候勝過任何物質付出。常人只注重從物質上關注自己的父母親,其實,父母最需要的是兒女精神上的關照。你以後有空兒多給父母寫寫信吧,哪怕幾句話也行。在我們眼裡很平常的幾句話對他們來說卻是一種莫大的安慰。」說完她又忙了起來。我的心被她的話濕潤了,我想如此善良的女孩肯定有一對幸福的父母和一個誠摯的愛人。由於工作忙,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郵局。有一次路過郵局我停了下來,沒別的事,只是有一種想見見她的衝動,同時也想告訴她我已養成勤寫信的習慣。在郵局我沒有看見她的身影。我向她的同事打聽她的下落,她的同事告訴我說:「她剛結婚去度蜜月了,臨走前還囑託我說,如果有一個說普通話的外地青年來拿稿酬給家裡匯款時,別忘了提醒他多給父母寫信。」一種甜蜜的惆悵瞬間侵佔了我的全身。從此以後我換了一個郵局寄信匯款,也加大了寫家書的頻率,不為別的,只為那個在匯款單里替漂泊在外的遊子寫附言的女孩。(選自《廣西文學》)閱讀旨要親情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情感,有的人從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有的人生來就遭到遺棄;有的人其樂融融地接受著兒女的反哺,有的人則在行將就木時被驅逐著流離失所……由是生出的感情太過複雜,有時是愛,有時是恨,有時是愛恨參半的無奈嘆息。親情的傳達過程中,一些所謂的「別人」也會有意無意地介入,而這種介入可以增進你和親人之間的親密程度,也可以離間你和親人的情感,使你們走向疏離甚至仇恨。文中為「我」寫附言的女孩就是這樣的一個「別人」,她用短短几句附言詮釋的愛遠比金錢更讓父母感到欣慰。「母親,你的前半生我未能參與,你的後半生我將陪伴到底,祝你健康,幸福。」這話說得多好,哪一個母親能不為之感動!後面的文字對親情的闡發雖然略顯生硬,卻是句句在理,作者在借她的口告訴我們「父母最需要的是兒女精神上的關照」,而這也恰是忙忙碌碌的現代人最容易忽視的。「我」因為她的勸告養成了時常給父母寫信的習慣,被這平凡一語驚醒的「夢中人」恐怕一定不止一個「我」吧。作者說這個女孩「人長得一般」,但從沒見過這個善解人意的女孩的我們,眼前浮現的卻一定是一個亮麗可人的形象。因為她的人格魅力打動了我們,她所揭示的親情的真諦讓我們為之動心動容。人生在世我們擁有太多血緣上和情感上的親人,在人與人的交流中我們同他們肯定要發生比別人更多的聯繫。這些我們所熟悉的人在擁有屬於人的共性特徵之外,又必然是一個個獨特的、富於個性的人,發掘出無數個「他」和「她」,「千人一面」這個詞語就會主動走出你的寫作詞典。結論:事實上,親情可以是一個極為寬泛的概念,能夠走進血緣,也能夠走出血緣。它就像人生的一碗酒,散發著溫熱,散發著濃情,雖然有的醇厚濃烈,有的清淡甘甜,但無論你何時品起,總有純正的餘味讓你齒頰芬芳,讓你心旌鼓盪。親情也是人類社會關係和情感的一種表現形式,通過這種關係和情感我們可以證實人類其他關係和情感的表現,它是可以泛化和舉一反三的。法國作家蒙田曾講過這樣兩個故事。第一個故事說,傳記載埃及王皮山民尼圖被波斯王干辟色大敗和俘虜之後,看見他那被俘虜的女兒穿著婢女的服裝汲水,他的朋友無不痛哭悲號,他卻默不作聲,雙眼注視著地下。既而又看見他兒子被拉上斷頭台,他依然保持著同樣的態度。可是一瞥見他的奴僕在俘虜群中被驅逐,就馬上亂敲自己的頭,顯出萬分的哀痛來。第二個故事說,一個王子得到他長兄的死耗,繼而又得到他弟弟的死耗,而這長兄是全家的倚靠和光榮,弟弟又是闔家的第二希望,可他都保持著鎮靜。幾天後一個僕人死去,他反而抑制不住.縱情痛哭呼號,以致見者無不以為只有這最後的搖撼才觸著他的命根。蒙田最後說,事實是他們心中已經充滿了悲哀,最輕微的增添亦可衝破他容忍的樊籬。是的,水滿則溢。當親情點點滴滴地發生時也許你並未留神,當他潤物無聲地滋養你的心靈時你並未在意,但當它潛滋暗長成為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棵遮陽的樹、一柄擋雨的傘時,你不可能會感覺不到它的存在。悲亦然,喜亦然,於是我們相信,蒙田說的故事可以成為我們感受親情時一個十分有效的參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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