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識父親□吳建
父親不是我理想中的父親,我心目中一直渴望有這樣的父親,他儒雅而不失幽默,健談而又彬彬有禮,且書卷氣十足,可生活中的父親不善表達,他沉默得近乎冷漠,但他一直是健壯的。直到有一天,在我不經意的一瞥間,忽然發現父親老了。
那天,在野菜花叢中,父親捉到一隻金龜子,用線拴住那細細的腿遞給他的孫子。父親躬著身,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很虔誠。他那稀疏的頭髮有些白了,同樣發白的鬍鬚直挺挺的很扎眼。那一刻,兒子手中一蹦一跳的金龜子,結結實實撞痛了我的心。
我熟悉它,那是我童年的玩物。在春日綠色的原野上,一個男子在追逐著它。它全身橘黃,體形肥胖。男子在野草叢中左右開弓,揪住它的翼翅後用闊葉小心翼翼地包起來,一路小跑著回家。他是我的父親,在那困窘的年代,那是他給兒子的10歲「生日禮物」。
我望著父親憔悴的臉,是的,我內疚極了。很久很久,我忘記自己曾是多麼依戀父親。夏天,我纏著父親帶我去荒地上割草。父親正埋頭勞作,抬首猛見天空烏雲翻滾,頃刻之間豆大的雨點便砸了下來。一望無際的荒野上哪有避雨之所。我被發怒的大自然嚇得渾身發抖。父親趕緊脫下身上的土布褂子裹在我身上,並將我緊緊摟在懷裡。那天我安然無恙,父親回去後卻大病了一場。
十八歲那年,我考上省城的師範大學。父親送我到車站。他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背著鼓鼓的行李包,車后座上坐著年輕力壯的我。本來我想讓他坐我騎,可他說什麼也不肯,他怕累著我。烈日下的他,汗水順著臉頰不住地往下流,他雙手扶把不好擦,我便掏出毛巾替他擦拭汗珠。他轉過頭朝我嘿嘿一笑,仍然無語。到車站後,父親捨不得買一瓶礦泉水喝,為的是省下幾個錢,好再買一條毛巾和幾塊肥皂給我帶上。
父親就是這樣用他無聲的愛呵護著我成長。可長大的我卻忽略了父親,疏遠了父親。父親木訥,我也寡言。在子女和很多世人的眼中,父愛和母愛是很不一樣的,人們大聲歌頌母愛,母愛是那麼天然、柔軟和難忘,而父愛,似乎有些生硬和晦澀,沒有一定的閱歷,似乎就讀不懂它。我也是如此。我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候無話不談,和父親在一起時,話卻少得出奇。人世滄桑,生活維艱,年近不惑的我,經歷了許多事情後,作為兒子,似乎現在才走進了父親的心靈,讀懂他對兒子那大山般深沉的愛。
春去夏來,寒暑易節。我知道父親再也不會在綠色的田野上捉那橘黃的金龜子給他的兒子了。但是,父親沉默的愛,其實從沒離開過兒子的成長歲月,哪怕片刻。
好在,我悟得還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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