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SI·觀點 | 鈕松:美俄中東政策:矛盾與合作
2017年4月28日,上外中東研究所鈕松副研究員在《中國國防報》發表評論文章《美俄中東政策:矛盾與合作》(見《中國國防報》2017年4月28日第22版),全文如下:
鈕松:美俄中東政策:矛盾與合作
圖片來源:sott.net
當前國際熱點問題層出不窮,這主要集中在中東與東北亞兩大地區,而美俄兩大國是最大的利益攸關方。在東北亞,朝核問題日趨白熱化。在中東,除了巴以問題間或吸引眼球以外,「阿拉伯之春」以來最為焦灼的「伊斯蘭國」問題及與其交織的敘利亞問題,則是美俄中東政策中不可迴避的重大關切,這關乎美俄中東政策的理念與實踐。作為兩個在國際上舉足輕重的全球性大國,美俄在中東的系列動作牽動著世界各方的神經。因此,深入了解近年美俄中東政策,特別是圍繞敘利亞問題的複雜博弈,有助於全面認識中東地區形勢的複雜性。
「伊斯蘭國」興起以來美俄的中東政策
長期以來,美國中東政策的動機包括控制能源、輸出民主、盟友安全等,敘利亞的僵局以及「伊斯蘭國」的肆虐,使得美國對「阿拉伯之春」以來新一波推進民主化的熱情大大降溫,其中東政策的核心便是:打擊「伊斯蘭國」和應對敘利亞危機並重。為了調動一切可能的力量共同打擊「伊斯蘭國」,最大限度地避免自身的地面軍事介入,美國開始重新審視其地區政策,加快與海灣大國伊朗的和解步伐,便是其採取的重要舉措之一。近兩年來,美伊關係正逐步趨於緩和,尤其是伊朗總統魯哈尼上台後,美伊之間頻頻互放善意信號,伊核全面協議的達成更是拉近了美伊兩國之間的距離。敘利亞是伊朗的鐵杆盟友,長期以來美敘關係隨著時代的變化而「三起三落」,即三次建交、三次斷交。為瓦解巴沙爾政權,美國不斷援助和培訓敘反對派,同時為敘反對派提供裝備和資金等方面的支持。
美國中東政策的困境在於:第一,美國缺乏戰略能力與意願。敘利亞雖然國內政治混亂、四分五裂,但其政府不僅有伊朗和伊拉克什葉派做後盾,還有像俄羅斯這樣的軍事大國為其撐腰。此外,美國國內經濟危機尚未恢復,國民厭戰情緒高漲,政府與國會的矛盾和黨派之爭,都對美國的中東戰略構成了掣肘。第二,中東戰略與亞太戰略之間難以平衡。美國期望通過重新塑造和強化同盟關係來讓亞太盟友分擔其國際重擔,但大多數亞太國家希望在中美之間維持平衡,不願「選邊站」。第三,美國與盟友關係陷入危機。由於支持敘利亞境內的庫爾德武裝,美國與盟友土耳其產生分歧。美國與沙特、以色列等盟友的關係也因伊朗核協議的達成受到衝擊。另外,在敘利亞問題上,如何組建新政府、未來敘利亞政權由誰來執掌、是否需要向敘派駐軍隊等一系列問題,都事關美國及其同盟國的政治和經濟利益。第四,「有限打擊」敘利亞的方式很難奏效。雖然從理論上美軍可以做到對敘利亞的「有限打擊」,卻不能排除因突發因素和不可預測因素而使戰事升級的可能。
中東變局以來,「伊斯蘭國」在伊拉克與敘利亞的肆虐,令俄羅斯充滿警惕,尤其是西方國家聯合海灣君主國試圖推翻巴沙爾政權,這觸碰到了俄羅斯的底線。俄羅斯在中東地區的戰略目標包括保持該地區總體穩定,防止域外大國單方面掌握戰略主導權,保障俄與中東各國的正常交往,促進雙邊經貿合作穩定發展。為實現上述目標,近兩年來俄羅斯主要採取了以下措施:
第一,力挺傳統盟友敘利亞政權。正是由於俄羅斯強力支持巴沙爾政權,致使美國顛覆巴沙爾政權的目標遲遲無法實現,並令美國既強烈不滿,又無可奈何。原本敘利亞衝突主要表現為俄羅斯等國支持的巴沙爾政權與美歐等國支持的反對派之間的鬥爭,但「伊斯蘭國」興起後,敘利亞危機已經演變為政府軍、反對派與「伊斯蘭國」三者之間的複雜博弈。
第二,通過發展與伊朗、埃及等地區大國的關係拓展戰略空間。自蘇聯解體後,俄羅斯在中東的影響力已大不如前,但其與埃及、伊朗等國還保持著一定的特殊關係。2014年以來,俄羅斯積極修復與中東國家的關係,並十分重視發展與埃及的關係。俄埃在政治、經濟、軍事等諸多領域進行了廣泛合作。伊朗與俄羅斯隔裏海相望,是俄羅斯南下通往海灣和印度洋重要的通道,具有足夠的地緣政治影響力,伊朗還聯通歐亞多條重要的海上交通幹線和陸路交通,因而改善與伊朗的關係對俄羅斯有至關重要的戰略意義。
第三,軍事打擊「伊斯蘭國」,維護敘政權以及俄國家安全。2015年9月30日,俄羅斯出兵敘利亞,對「伊斯蘭國「」支持陣線」等恐怖勢力實施空中打擊,其戰略意圖十分明確:維護和鞏固俄在中東地區的軍事存在,保障俄國家安全與經濟發展。
然而俄羅斯針對「伊斯蘭國」的軍事行動並非一帆風順,俄土關係的一度惡化便造成了極大的負面影響。2015年11月,土耳其擊落俄羅斯戰機,俄隨即對土實施一系列制裁,雙方關係迅速惡化。2016年6月,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就土方擊落俄戰機事件向俄羅斯總統普京致道歉信,此後俄宣布,啟動俄土關係正常化進程,兩國關係開始恢復。到今年3月,俄土首腦又進行了4次會晤。近期,俄羅斯總統普京又表示,希望見到俄土關係達到新水平。如今兩國恢復了政治對話,現在看來兩國貌似回到了「真正的多元化夥伴互動關係上」,但俄土兩國關係有著根深蒂固的矛盾,尤其雙方在敘利亞問題上立場迥異,再加上由於美國的支持,土耳其強硬的態度也讓俄羅斯無可奈何,因此俄土關係時好時壞也是在正常預測範圍。同時,土耳其也一直試圖在美之間、沙特與伊朗之間、歐盟與中東國家之間、以及內政與外交之間保持一種戰略平衡。
「伊斯蘭國」肆虐時期美俄在中東的矛盾與合作
儘管美俄在敘利亞乃至整個中東地區各有盤算,尤其是圍繞敘利亞政權更迭與否針鋒相對,相互「鬥法」,但敘利亞危機的複雜性和「伊斯蘭國」擴張的威脅,又促使美俄不得不進行一定的妥協,並在打擊「伊斯蘭國」問題上呈現出矛盾與合作並存的複雜態勢。
首先,美俄圍繞打擊「伊斯蘭國」和敘利亞危機的分歧。為遏制「伊斯蘭國」的擴張,以美國為首的國際聯盟對其進行了一系列的軍事行動,但收效甚微。2015年9月30日以來,俄羅斯在敘利亞持續打擊「伊斯蘭國」相關目標,這是俄自蘇聯解體以來首次在海外大規模用兵。事實上,美俄雙方都想打擊「伊斯蘭國」,但兩國的戰略目標大相徑庭:美國想要假「伊斯蘭國」之手推翻敘利亞巴沙爾政權,在打擊「伊斯蘭國」上出工不出力以期藉機消耗敘利亞政府軍的實力;而俄羅斯在敘利亞的軍事行動則是力挺巴沙爾政權。美俄雙方雖然在打擊「伊斯蘭國」問題上各執一詞,但雙方的分歧還沒有嚴重到令彼此大動干戈的程度,俄美之間的溝通渠道依然存在。美國紐約大學馬克·加萊奧蒂認為,無論俄羅斯還是美國都無法憑藉自身能力為敘利亞危機找到可持續的解決方法,雙方需要在打擊「伊斯蘭國」等美俄雙方都有實際共同利益的領域,通過達成一些實質性協議,引導雙方走向一個可能積極接觸的新時期。
其次,美俄圍繞打擊「伊斯蘭國」的有限合作。美俄都試圖在中東地區維持一種可控的亂局,以便從中獲得某種戰略契機。2015年是敘利亞發生內戰的第5個年頭,戰爭已經造成超過25萬人遇難,1100萬人背井離鄉。此外,「伊斯蘭國」在敘利亞和伊拉克開疆拓土與敘利亞危機的疊加,造成二戰以來最嚴重的難民危機。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美俄雖摩擦不斷,但也存在合的可能。2015年10月23日,美國、俄羅斯、土耳其和沙特等國代表在奧地利維也納舉行四方會談,試圖尋找解決敘利亞危機的方案。這是自俄羅斯在敘利亞發動空襲以來,美俄外長的首次會晤。2015年12月15日,克里造訪莫斯科,與俄羅斯總統普京和外長拉夫羅夫舉行了會談。雙方表示,兩國將在敘利亞問題和打擊「伊斯蘭國」等方面加強溝通與合作。歐洲難民危機持續深化和國際恐怖襲擊頻發,促使國際社會重新把解決敘利亞問題提上日程,歐美俄都認識到在敘利亞問題上需要各方合作,才能找到敘利亞危機的解決之道。由於「伊斯蘭國」在敘利亞肆虐以及反對派與敘利亞當局僵持不下,敘利亞問題的政治解決一時間困難重重。
2016年2月,美俄就敘利亞停火問題達成協議,並敦促敘利亞有關各方在該協議正式生效後切實遵守。敘利亞和平進程的開啟並不意味著此後美俄關係的一帆風順。2016年5月,俄外長拉夫羅夫發表了關於敘利亞問題的講話,主要涉及幾個方面:第一,敘利亞當局與反對派直接談判的可能性很低。第二,土耳其在推進「新奧斯曼主義」且與「伊斯蘭國」和「支持陣線」糾纏不清。第三,美國支持的溫和反對派與恐怖分子混雜。第四,俄羅斯的軍事存在對於土耳其、沙特具有震懾作用。第五,俄美圍繞戰略要地阿勒頗博弈不斷。此後,「伊斯蘭國」恐怖效應繼續外溢歐洲和土耳其,美歐俄大國關係在打擊「伊斯蘭國」問題上愈加複雜。歐盟面臨英國通過脫歐公投、德法大國頻繁遭遇恐怖襲擊等事件的重挫,其一體化進程和內部安全都遭遇宗教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的威脅。這些無形中對美歐關係也構成了重大考驗。
後「伊斯蘭」時代美俄在中東關係的走勢
隨著美俄在協同打擊地跨敘伊的「伊斯蘭國」上的不懈努力,該組織在其西亞「大本營」事實上已處於「日薄西山」的狀態,這對於敘利亞和平進程具有積極的影響。任期臨近結束時,奧巴馬總統也正式取消美國向在敘利亞反恐盟友的供武限制,這也為特朗普時代美俄在中東的關係走勢埋下了新的伏筆。特朗普上台伊始,便將矛頭直指中東。2017年1月27日,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簽署了一項新的行政命令,名為「阻止外國恐怖分子進入美國的國家保護計劃」,要求暫停容許難民進入美國,並對來自伊朗、伊拉克、利比亞、索馬利亞、蘇丹、敘利亞和葉門等7個伊斯蘭國家民眾入境美國進行限制,暫停美國接收難民計劃120日,並利用這段時間新增嚴格的審查措施。2017年3月6日,特朗普簽署了一份新的政令,不再禁止拉克公民進入美國,對於其餘被禁的六國公民,則規定了一系列禁止入境的例外情形,如享有美國永久居留權的居民等,以及視個案的豁免情況,如該外國人此前曾被許可進入美國等;儘管新「禁穆令」保留此前暫停美國難民接受項目120天的規定,但也取消了無限期禁止敘利亞難民進入美國的規定。新「禁穆令」於2017年3月16日生效,舊「禁穆令」同時廢止。特朗普在以色列猶太定居點等問題上異於前任的態度激化了巴以雙方之間的矛盾,但這並非俄羅斯在中東的核心關切。
在此「挺以限伊」的背景下,特朗普政府在中東文武並重,但也需要對俄妥協,其目標仍然是期望從中東抽身。一方面,特朗普政府2017年3月向敘增派400名海軍陸戰隊員,使美在敘兵力增至900人。此後,美、俄、土三國參謀長在土會談,協調在敘的軍事行動。3月29日,土宣布結束在敘北部的軍事行動。另一方面,在巴沙爾去留問題上,美國之前也有向俄靠近的跡象。美國國務卿蒂勒森3月底訪問土耳其時表示,美國認為巴沙爾的去留「應當由敘利亞人民來決定」,美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妮基·哈蕾也聲稱,巴沙爾下台並非「美國的優先選項」。但敘利亞化武襲擊事件後,美方改變了立場,「出爾反爾」,表示推翻敘利亞總統巴沙爾不是當務之急。
在美俄合作解決敘利亞問題的意願逐漸增強的時刻,敘利亞化學武器問題再度引發國際社會的高度關注。2017年4月6日,美軍向敘利亞發射了約60枚戰斧導彈,打擊敘利亞政府的重要軍事目標,以「報複本周發生的化學武器襲擊平民事件」,特朗普總統的理由是「敘利亞使用了違禁的化學武器,這毫無爭議,並且無視聯合國安理會的敦促。」化學武器事件再度動搖了美國對巴沙爾政權的態度,俄羅斯則認為,美軍襲擊敘利亞空軍基地是「侵略行為」。即便如此,美俄之間並未讓彼此矛盾失控,「口水仗」之後,美俄就敘利亞的化學武器問題展開對話。4月12日,美國國務卿蒂勒森與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共同出席在莫斯科的記者招待會,拉夫羅夫指出:許多化學武器掌握在極端主義分子手中,「我們正儘可能多地對敘利亞內閣施壓以在這方面進行合作,並且我們致力於完成這項工作。」隨後,美國財政部於4月24日發表聲明,宣布對271名「與敘利亞政府的化學武器開發項目」有關的敘政府機構人員實施制裁,指出這些人員隸屬敘利亞科學研究中心,該中心負責為敘利亞政府開發化學武器,美國將凍結美國境內與被制裁者相關的財產,並禁止美國公司和公民與被制裁者有交易往來。
事實上,自「阿拉伯之春」以來,美俄在中東大量的精力都被敘利亞所牽制,敘利亞危機迄今也進入第七個年頭,圍繞化學武器問題的鬥爭只是當前美俄雙方在中東關係的一個縮影,有消息稱「伊斯蘭國」目前正在從其「首都」拉卡撤離,而這又將會成為美俄關係中新的議題。聚焦敘利亞和「伊斯蘭國」,歷經「七年之癢」的美俄在中東政策上都愈發力不從心,而且當前特朗普與普京都遭遇著不同程度的執政危機。總而言之,中東對於美俄而言都是一個愛恨交織的地區。
來源:中國國防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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