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平哲學的終結
作者:王紹培過去在學校的時候,有時談天,間或說到現代中國有多少哲學家,答案大概是:三個半。這個答案的妙處在「半」字上面,它有一種玩笑式的嚴謹,一種不給不妥當、全給不甘心的姿態性的為難。除此之外,就是令我們知道,在「是」與「不是」之間,其實還有一種廣闊的「既是又不是」的中間狀態。所謂哲學家,那是要有自己一套的。這一套必須有原創性、首創性和系統性……放眼無論哪個行當,原創、首創而又系統,都屬於鳳毛麟角。絕大多數人所從事的是無非是下游乃至下下游工作。如果恪守專家的嚴格分際,則成千上萬人終其一生,不過一介「既是又不是」的從業人員。心腸一軟之下,大家彼此互贈美麗頭銜,於是乎專家滿天飛。因此,所謂專家,通常情況下就只是「老師傅」的一個婉稱或「敬語」,好比街上擦皮鞋的人稱每一個被擦的人為「老闆」。當然,闡發性的下游工作乃至普及性的下下游工作也很重要,這不僅是因為它們必要,而且還是由於第一流的大家不屑於、也未必做得好這些工作。在這方面,正所謂各有擅長。假如有好事之徒調查一下當代中國哲學家,周國平的得票大概會奇高。他轉介尼採的哲學,在「新時期」是最早的之一。他根據親身經歷寫成的長篇散文《妞妞》為他贏得了榮譽。他寫過大量有哲思的美文,擁有眾多讀者。他顯然已是品牌並事實上有人盜用他的名義出書賣錢,這方面沒有哪個搞哲學的像他這樣成功。但他算不上是哲學家,這一點應該也沒有什麼疑義。僅就文章而論,周國平也不是第一流的。他非常有可能是汪國真之後的一個「汪國真現象」。所謂「汪國真現象」,特點之一是,寫得不是最好,賣得卻相當之好。另一個特點就是有一種甜品的屬性,那麼可口而且容易消化,因此廣受女性讀者的擁戴。當然,比較起來,周國平是一個相對深刻的汪國真。以上說到周國平,是緣於上周《南方周末》上的一篇文章《讓我痛心的妞妞和〈妞妞〉》 ,這篇文章的作者是一個叫「子尤」的15歲男孩。這個少年跟妞妞一樣出生於1990年,跟妞妞一樣患了癌症。他以特殊的生命體驗為背景讀《妞妞》,他像愛自己的生命一樣愛妞妞,其發現跟一般人確乎非常不同。我讀第一遍時想,是嗎?一個15歲的少年?再讀一遍時就感慨:周國平的哲學大概被終結了。就好像看到一株顆粒飽滿、成色十足的稻穗,再看一塊秕子很多的稻田,自然可以斷言前者的出米率比較高。子尤看出周國平把癌症等同死亡的荒謬,看出周國平一早就準備放棄並總是只聽見有利他自己想法的傾向,看出周國平的悔恨其實事後全無價值,看出周國平只能接受生命的美麗而對生命的殘疾有一種不加掩飾的厭惡,看出周國平不能從病人的抗爭中發現真正的生……子尤的文章寫得極好,他追隨周國平的思路,他發現周國平的謬誤,發現周國平也覺察到自己的謬誤,發現周國平在覺察到自己的謬誤後依然還是謬誤——真是一波三折,文似看山不喜平。尤其是在哲學的見地上他高出周國平不是一點點,他慧眼如炬,都是在基本的、微妙的地方看出問題。他的哲學更接近尼采,更有一種強者的雄風和爽快。相形之下,周國平則像是一個頗具文學才華的張大媽,他絮絮叨叨,一詠三嘆,一個介紹尼採的人,在情調上最終還是那麼中國,而哲學上的超越性近乎零。這樣的事情,老實說,真的是難乎一見,我依稀覺得,這跟慧能寫「本來無一物」、神秀寫「莫使惹塵埃」的古老故事相彷彿。因此,這是周國平哲學的終結。更進一步說,是周國平一類的哲學的終結,這樣的哲學在中國其實很多。在我們的骨子裡,充滿著一開始就屈服、為屈服尋找理由、甚至最後沉迷於屈服的宿命情調,多少志得意滿,多少從容淡定,不過是跟自己妥協了也跟別人妥協了之後的產物……而來終結這種哲學的,是一個15歲的、患了癌症、並正在跟癌症進行殊死搏鬥的少年,這一點,不是頗有那麼一些啟示意味嗎?(來源:深圳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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