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七，你還記的宮裡的鴛鴦五珍燴嗎？

07-30

洪七，你還記的宮裡的鴛鴦五珍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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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我在宮裡住了十三年，從未覺得更漏如今夜這般漫長。——作者/花劍

一張機，採桑陌上試春衣。

風晴日暖慵無力。

桃花枝上，啼鶯言語，

不肯放人去。

洪七，昨兒晴畫說宮裡流芳亭旁的桃花開了。

瓏月姐姐這幾日身子欠安，我思謀著去拾些花瓣，煮在鴛鴦五珍燴里可活血。誰知晴畫說，太后今日在御花園賞春，小主怕是撞見了不好。

哎，現在我連看看桃花，也只好在夢裡了。

近日常常夢見燕北的桃花，還有少年的你。那時，我是被金兵虜去北方的南人小丫頭，你是金國將軍府中喂馬的小家奴。無人的迴廊處，你遞了一枝碧桃花給我，你說我若是喜歡，還帶我去看滿山遍野的桃花。

我說，好啊。不想第二天你真的帶我去了，雖然回來後我倆都受了責罰，但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我們在城郊看到的滿坡桃花。也不會忘記，你給我說的那一句話。

你說，琬容妹子，終有一日我要統帥千萬人，把金人逐出中原，再帶你行走江湖，四處看花，好嗎？

我鄭重地點點頭，好，我等你。

整座春山都聽見了我的回答。

兩張機，月明人靜漏聲稀。

千絲萬縷相縈系。

織成一段，迴文錦字，

將去寄呈伊。

高高的宮牆，冷月如霜。

透過雕花的窗欞，看見慈寧殿檐上的月亮。今日是滿月，月華如寒冬里的雪瀉在我織錦的翠羅裙上，但不知道，明天我還能不能見到這皎白的月光。

洪七，我已讓晴畫設法，將有秘信的錦帕帶出宮，交與天橋丐幫的長老。我在等你入宮。

我已等了二十九天，今晚你若不來，你我就是死別。

這個時辰，瓏月姐姐一定在慈寧殿里，和皇上一起陪太后聊天吧。二更時，我做的鴛鴦五珍燴將送進去，那是慣例的宵夜。今晚，一定會有人因鴛鴦五珍燴而死，但我不知道是誰，也許是我。

我和瓏月同日入宮，她總是護著我，她說琬容妹妹，這一世你我註定是好姊妹，永不相負。

現在她是瓏貴妃，我卻早已由貴妃貶為才人。可我仍將自己的雙胞胎兒女交給她，將自己的性命交給她，我要助她獨享聖恩，連太后也喜歡她。

因為我和她發過誓，傾力互助，一旦有人獨寵後宮，必以死力諫皇上揮師北伐，收復失地。

後宮雖有嬪妃三千，但各自為敵，我和瓏月的勝算不小。

更何況，我還有獨門秘籍。

三張機，吳蠶已老燕別離。

東風宴罷長洲曲。

輕綃催趁，館娃宮女，

要換舞時衣。

洪七，你還記得宮裡的鴛鴦五珍燴嗎？

宋金議和後，南宋宮中選秀，我因出身蘇杭名門，被金人俘虜後雖然身為下賤，卻婉容端莊，且善做羹湯，遂被賞賜給南宋宮廷。

不到一年，我已得皇上恩寵有加。皇上每次來玉香齋，總說琬嬪啊，你今日可記得給朕做鴛鴦五珍燴？

鴛鴦五珍燴，用剛滿月的雌雄鴿子一對，佐以人蔘、茯苓、雪蓮、蟲草、肉桂五味配料，加雞湯在瓦罐上煨4個時辰方得。這本是宮廷名菜，但御廚做的總有股子甘辛之氣。整個宮裡，只有我做的鴛鴦五珍燴能在大補之餘，又令食者心神爽，體輕健。

因為，我比別人多了一味配料，我的食指。

宮中有翠寒堂，堂右水簾洞畔的松樹下，每當雨後常有異珍蘑菇長出，入湯堪比魚鮑之鮮。機緣巧合，我進宮不久即發現了藏在水簾洞後的《武穆遺書》。

書中有兵家陣法，本該奉呈給皇上，但我猶豫良久，終覺時機未到。書中另有岳家拳譜，是岳飛畢生武功所得，他獄中著此書，盼的是日後習練岳家軍，收復我大宋失地。

也是我天生悟性，習得了岳家拳譜中的內功心法。

洪七，那日我以食指插入鴛鴦五珍燴的沸湯中，吸取各味藥性之熱毒，不想被你撞見。

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

可憐未老頭先白。

春波碧草，曉寒深處，

相對浴紅衣。

那日相見，你的頭髮卻白了許多。

你從御廚的房樑上跳下，可把我嚇壞了。待得看清是你，卻又不解為何你要穿那麼多補丁的衣服，還手握一根青竹棍。你說你已是丐幫第十八代幫主，這一次苦苦追尋到宮裡，就是要帶我離開。那時，你說什麼幫主、什麼江湖，都看淡了。

你還說，燕北那滿山的桃花又開了。

可是洪七，你知道嗎？我在宮中謀事未成，怎能就此離開啊。

中秋飲宴，我因遭人讒言挑撥，得罪太后，更惹得聖躬惱怒，遂被貶為才人。還好有瓏月姐姐，她私下對皇上說，琬容雖有罪，但宮中皆知她廚藝絕妙，不妨令她專做鴛鴦五珍燴，也可供皇上和太后享用。

當時我搬出玉香齋，連晴畫都離開我了，我每晚只得獨自在御廚做膳。那日，你看我以食指吸去各道食材之毒，留其補身之效，見狀大驚，說此舉大害自身。你還說我妄圖用閨帷之情打動皇帝老兒，北伐之圖謀近乎兒戲，不如在飲食中投毒，也算出了一口害死岳飛爺爺的惡氣。

但洪七你哪裡知道，御前的菜肴要經過多少試毒的環節？有太監銀針試毒，還有宮女嘗菜或者我親自服用無事後，皇上方能下箸。

你說不過我，也不忍用強，那次你在御膳房陪了我一個月。

五張機，芳心密與巧心期。

合歡樹上枝連理。

雙頭花下，兩同心處，

一對化生兒。

如果說這世上我尚有可留戀的，洪七，那就是你來宮裡陪我時的繾綣。

我的鴛鴦五珍燴讓皇上和太后愈吃愈愛，連瓏月姐姐也說很替我歡喜。但他們哪裡知道，每夜在御膳房，你給我的歡娛才真的讓我歡喜。

可是，僅僅一個月你終於離我而去了，走時你自斷食指，說是貪口腹之慾，吃我一個月鴛鴦五珍燴的代價。因為每一碗鴛鴦五珍燴，皇上未嘗你先嘗，我說，我就是要讓你做一做皇上。

你說我以指吸毒，輕則減壽，重則隕命。當今世上只有西毒歐陽鋒善解各類奇毒，但行蹤不定，你勤修武功，或許能趕上華山論劍，為我求來解藥。

那日你匆匆離去，哪知道一場歡娛已讓我有孕在身。

你走後，皇上漸漸又開始喜歡我了，我又回到玉香齋。後來，我和瓏月姐姐一起懷上了身孕，但沒人知道，那其實是洪七你的骨血啊。

快臨產時瓏月不幸滑胎，有人下藥害她。後宮裡，別人嫉恨她，可我須得幫她，因為我們立過誓。

後來，我用剛出生的雙胞胎兒女與她換了死胎。

因為她說，皇上與她允諾，如生皇子可立她為後。

她說，琬容妹妹，成敗在此一舉，助我！

六張機，雕花鋪錦半披離。

蘭芳別有留春計。

爐添小篆，日長一線，

相對綉羅衣。

洪七，你常說江湖人心險惡，你可知在宮裡，人卻是連心都沒有的。

今年，我的兩個孩兒滿周歲，皇上與太后大宴後宮。宴席上瓏貴妃拉著我的手，悄悄對我說立後之事就在近日，可靜候好音。兩個孩兒錦衣玉裹過來叫我琬姨，瓏月淺笑宛然，可我總覺得她看我的眼神里，好像藏著別的東西。

果然，就在上月突然有一晚太監在太后的鴛鴦五珍燴中，銀針試出有毒！

那可是我親手做的，送到慈寧殿前只有瓏月來過玉香齋的廚房。晴畫說，那天瓏貴妃非要進去看一看。

慈寧殿上，我被召去跪在太后塌下，太后向來不喜歡我，皇上發了雷霆之怒，說琬嬪你居心何在？你就不怕朕將你滿門抄斬？我的好姐姐瓏貴妃就在一旁，渾若無事，這賤人是借刀殺我！

我說，皇上，既然都說有毒，能否開恩讓臣妾把今日做的鴛鴦五珍燴全吃下去？

我就那樣，吃了一大缽投了鶴頂紅的鴛鴦五珍燴，再被囚在黑屋裡三天三夜。

可是，我真的沒事。

七張機，鴛鴦織就又遲疑。

只恐被人輕裁剪。

分飛兩處，一場離恨，

何計再相依。

鶴頂紅算什麼，十多年來我用內力吸的全部食毒，比世間所有毒藥都厲害！我的身體，早已是一個劇毒的皮囊。我終於知道，原來任何食物皆自帶三分毒性，人食之而生百病，除非你能辟穀成仙。

洪七，可我是凡人啊，我體內的劇毒除了靠內力逼住，也可用劇毒來克制，所以鶴頂紅對我來說反而是葯。後來他們見我沒事，宮裡用銀針試毒出錯的事以前也發生過，就放我出來，依然做我的鴛鴦五珍燴。

只是從那以後，我入廚之時全程都有宮女監視，但我內力修為已到，哪怕就是端湯遞水之時用手指輕觸，也能很快將毒素吸收，令菜肴鮮美異常，食者莫不上癮。

可是若反過來，如果我不小心刺破了手指，我的血滴入鴛鴦五珍燴，又會怎樣呢？

須知我體內之毒乃是天然食材、藥材本身之毒，無色無味，無針可試，無葯可解！

今晚，是我最後的機會。

八張機，纖纖玉手住無時。

蜀江濯盡春波媚。

香遺囊麝，花房綉被，

歸去意遲遲。

眼看快二更天了，太后宮裡就要傳膳了。

洪七，當年你來宮裡吃我做的鴛鴦五珍燴時，你說早知天下有這等美味，給個皇上你也不當。但是這一次，我卻是要你再入宮來，做這個皇上！

那本《武穆遺書》後來被人盜走了，有一晚我在翠寒堂和一個叫上官劍南的交手，他說是鐵掌幫的，我打不過他。可書中的武功，還有一些我不懂啊！

拳譜中記載，習武之人也益進補，但補不宜過，否則傷身害命。若遇丹田、膻中、百會三穴同時如針刺般劇痛，那便是全身熱毒發作，其人只有三十天性命。但如何救治，卻是我不懂之言了。

洪七，除非你再入宮來，你我皆獲新生。

今晚在慈寧殿，我可以用體內的食毒送皇上和太后去見大宋朝的列祖列宗，再將皇上的麵皮割下，製作人皮面具的法子我在宮中秘籍中早已學會，到時你來做皇上，把太后之死歸罪於那個賤人瓏月，再用降龍十八掌的剛猛內力替我驅毒，我與你大事可成。

到那時候，皇兒是我們的，皇宮是我們的，這江山社稷也是我們的。

你聖旨金牌一出，麾下有百萬王師，何愁山河不振！

九張機，雙花雙葉又雙枝。

薄情自古多離別。

從頭到底，將心縈系，

留盼奉君時。

洪七，托晴畫帶給你的錦帕，你到底收到沒有？

過去的二十九日，我日日盼你來，但今晚我體內毒氣蒸騰，看來是撐不到天亮了。我用錦帕傳書，要你帶人暗藏在慈寧殿外，聽我摔盞為號，可為何你至今尚未入宮？

此刻，玉香齋外一片死寂，夜如黑漆。

我在宮中住了十三年，從未覺得更漏如今夜這般漫長。

這十三年來，我費盡心機去博取一個我從未喜歡過的人的寵愛，我如履薄冰去應付宮中各色人等的機心，我信誓旦旦地與要置我於死地的人結為姐妹，我自殘身體把生命融進一道毫無意義的菜肴中，我鬼迷心竅拿自己的雙胞胎孩兒去替換別人遺棄的死嬰。

這一切，今晚我將全部做個了斷。

這宮中，人人如我一般迷亂，人人如我一般卑賤。晴畫？無論她怎麼選擇我都一點不奇怪。

洪七，你若前來，我與你共奪皇位，收復河山，償我大宋子民之夙願。

洪七，你若不來，我誰也不怪，我誰也不殺。我已決定，死的將只是我一人。

別人的寵辱、權位和性命，別人的江山、社稷和榮華，已不再值得我去牽掛。

我不會留戀這個世界，這世上，從此已無我做的鴛鴦五珍燴。

只是我還想，還想再夢見一次燕北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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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發於【錦堂】jintale微信公眾號2017年3月8日，轉載請註明作者花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