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美（十一）——氣宇即靈魂，要素之三

來自專欄臨窗刻鏤

二、書法審美要素的內涵（之三）

3、才。即獨特氣質，也就是氣宇。書法作品需在好的基礎和風韻氣質之上，具有顯著的自身特徵，使人愉悅、振奮，甚至攝人心魄；它可以總結為「有我」，即附著於自己行筆特徵上的純凈氣宇和率真魅力。這是書者在具備「學」與「才」的底蘊之後，與自身綜合素養緊密交織的磊落正氣和獨有才華的體現。它與性情相關，所謂「字如其人」，這種特質最不易得。獨特氣質通常表現為軒昂、真誠和放逸，它的最低要求是具有赤子之心，使人會心讚賞。

1）氣宇通常表現為某一種軒昂，磊落大方，不可一世。軒昂氣宇有的無畏，有的天真，都是一派難得的爛漫。無畏時，我們看到米芾的風檣陣馬，凌厲恢弘；天真時，好似表達至真的性情，又舒展得當。軒昂都是發自內心，不加掩飾，所以通常會使人震撼。

宋米芾《紫金研帖》，米芾有一枚紫金硯被蘇軾借去，但不久蘇軾去世，據說還叮囑過兒子要拿這枚硯台入棺。米芾去要了回來，不讓蘇軾家收走。傳世的東西怎能與獲得圓滿清凈的往生者同住呢？米老急成這樣，是因為此硯大有來頭，它是王羲之家鄉的琅琊石硯。他曾有帖：新得紫金琅琊硯，使勁兒寫了幾天。我不來，這麼好的紫金石就沒人用啦！

宋米芾《鄉石帖》

宋黃庭堅《花氣熏人帖》，「八節灘頭上水船」，軒昂無畏。

我們再看民國才子郁達夫的書法，碑意濃厚，卻不事循規蹈矩，乍見時別有意味；氣宇則如其文，酣暢不羈，有種天真的軒昂。

郁達夫對聯《曾因酒醉》

宋徽宗的瘦金體「筆勢勁逸」（《書史會要》語），氣宇宏大，所謂「屈鐵斷金」，一意軒昂。

蘇東坡說，詩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爛漫是吾師。宋徽宗的字儘管略為呆板，但就氣宇上說還算得上天真。

2）氣宇真誠，往往表現為沉著的用筆。在積累和領悟的底蘊之上，好的書作流露出書者內心純凈的狀態，或悲憤，或關切，甚至只是禮貌地讚美一件食物，書者的情感發乎於心，通過寫字間接地流露出來，率真動人。我們看到著名的書帖里這樣的情形不少，其中行、草書更容易感受到這種誠摯，彷彿忙碌中的人冷不丁冒出一句話，那正是他念念不忘的事情。

晉王羲之《喪亂貼》（局部），「痛貫心肝，痛當奈何、奈何？雖即修復，未獲賓士（前往哀悼），哀毒益深，奈何、奈何！」。

以上兩幅雖然都是雙勾廓填，但都是唐代宮廷製作，墨色的輕重都彷彿能感受得到，精良無比。

我看過一篇啟功先生的文章，說到他讀《淳化閣帖》時會遇到句讀不通的情況，原來是宋代宮廷刻師為保完整，把加在帖上的押字也刻進了原文，這個悶兒一直到他對比唐代的《萬歲通天帖》才解開。

此貼第一、二列下方的「珍」字就是南朝姚懷珍寫上去的，於全文並無意義，但唐代雙勾師傅原模原樣給勾出來，表示這一本和原帖無異，可見做事之嚴謹。

唐懷素《苦筍貼》，「苦筍及茗異常佳，乃可徑來。懷素上」。僧人難得一見的真性情。

宋米芾《淡漠秋山詩卷》，米老自嘲「刷字」，下筆力道似要用盡。筆底明珠多是率真，難得巧與拙相映成趣。

3）氣宇也表現為放逸。這是一種書家直抒胸臆、汪洋恣肆的狀態，但也許屬於大神的生活內容，常人望塵莫及。唐代張旭就是其中一位，「酒酣不羈，逸軌神澄」（語出唐代竇臮（記音）《述書賦》），據《唐書本傳》記載，「後人論書，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陸（柬之）皆有異論，至旭無非短（沒有非議）者；文宗時，詔以李白詩歌、裴旻劍舞、張旭草書為三絕」。說明張旭的草書和學問是被廣泛認可的，這才是他放逸的資本。

唐張旭《古詩四帖》（局部）

還有一位熟悉的大神是蘇軾，《梅花詩帖》詩句平淡中突見奇峰，「昨夜東風吹石裂」遣詞放達又貼切；草書寫到「半隨飛雪渡關山」已經完全脫離前句的格局，筆意跟隨思緒飛到關山以外。

宋高宗在《翰墨志》里論及米芾的書法：「效其法者，不過得外貌。高視闊步，氣韻軒昂，殊未究其中本六朝（指孫吳、東晉和宋齊梁陳的南朝）妙處。醞釀風骨，自然超逸也。」也許這也符合蘇軾此帖的意蘊，超然物外、洒脫入神的背後同樣是他對魏晉至南朝諸帖的深刻領悟。正是有了這樣的功底，「飛雪渡關山」幾個字如神來之筆，把整帖推高了一個層次。

宋蘇軾《梅花詩帖》，「春來空谷水潺潺，的礫梅花草棘間。昨夜東風吹石裂，半隨飛雪渡關山。」

書法的氣宇無論表現為哪種形態，都是作品的靈魂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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