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錯了與項鏈——紀念劉以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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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部電影，去了解一個人。

前段時間，重看了王家衛的《花樣年華》，之後聽到了香港作家劉以鬯（chang 4）逝世的消息（1918年12月7日—2018年6月8日）。我並不是很了解劉以鬯先生的生平，更加沒有讀過他的作品，但之前看《花樣年華》的時候無意中知道了是由其作品《對倒》和《酒徒》改編而成的，故我又搜索了劉以鬯的相關作品與一些資料。

王家衛與劉以鬯。

看《花樣年華》（當時王家衛看完《酒徒》這部作品十分喜歡，想完全按照《酒徒》為劇本拍一部電影，但由於版權的問題，只能夠從《酒徒》及《對倒》兩部作品中拍成了《花樣年華》和《2046》）的時候深深地感覺電影中描寫60年代濃濃的「港味」，先不說劉以鬯的作品如何，要想了解五六十年代的香港社會，從這位跨越了差不多一個世紀的作家的作品裡就可以研讀到。窄窄的樓道，彷彿隔著屏幕都能夠感受得到可以隨時擠出汗水的街市，拿著不鏽鋼保溫瓶去「打餛飩麵」的上班族，不管年紀大小卻喜歡一身旗袍的女人，出租房中的一桌喧鬧的麻將，樓下臘著頭抽著煙的白領……都有著那個年代特有的味道；《花樣年華》電影中的上海包租婆，夾雜著上海口音的廣東話，都是王家衛對劉以鬯的致敬嗎？

【周慕雲原型】——南來作家劉以鬯。

劉老先生一句：就算海明威來了香港都要寫武俠小說！道出了一批南來作家來到香港安家落戶的艱辛！他不是土生於長的本土作家，他是一位出生於上海於50年代去香港的南來作家（1948年底南下香港），其父親為黃埔軍校第一批的英文翻譯老師，哥哥則是宋美齡的英文機要秘書，故其有著很高的英語水平。年僅17歲的時候由於在法租界看到了一位白俄羅斯的女人為了生計淪落為妓女，寫出了首部作品《流亡的安娜. 芙洛斯基》。劉以鬯1941年畢業於有「東方哈佛」之稱的上海聖約翰大學，為了生活，劉以鬯和很多南來作家一樣（矛盾，戴望舒好像也有類似的經歷），寫一些高雅的文學往往意味著「餓肚子」，所以必須寫一些「通俗文學」，甚至「低俗文學」。他們也經常被本地的編輯欺騙，投稿了被回復不採用但之後發現自己的作品登載在新聞紙上這種盜用知識產權的事情時有發生，劉以鬯也只能夠忍受（他的《酒徒》這部作品就有反映出類似的事情）。劉以鬯說：「我挨過苦，但未挨過窮！」，最多的時候他曾經同時為13份報紙寫稿，8元的稿費就可以吃30碗的雲吞面。白天就寫讀者喜歡的文學，晚上就寫自己喜歡的文學，這就是劉以鬯作為作家的執傲。他還曾和顧嘉輝的姐姐顧媚拍過拖。

劉以鬯取得的成就也是很高的，被譽為香港的「文壇教父」，是香港書展以及文學節首屆【年度文學作家】，也獲得了香港藝術發展局頒發的【傑出藝術貢獻獎】，2011年更加獲得了香港特區政府授予的銅紫荊勳章，代表了他在香港的傑出的文學成就。

劉以鬯的surprise ending！

我之後看了劉以鬯先生的一篇短篇小說《打錯了》（本文後附），他的作品很多都是短篇，而且讀下來很有趣，《打錯了》就是這樣的一個有趣的故事。小說中故事一發生在大約六十年代的香港，一位先生終於約到了心儀已久的女神看電影，為了不遲到，匆匆忙忙就出門了就被一輛巴士撞死了，故事一結束；故事二同樣是那位先生終於約到了心儀已久的女神去看電影，匆匆忙忙準備出門時突然聽到電話響，接了電話之後發現對方是打錯電話的，不好脾氣地回了一句「打錯了！」就出門了，去到離巴士站十幾米遠的地方突然有一輛巴士在他前面撞死了一個人，故事二結束。這就是surprise ending ！意想不到的結局，人們的命運往往不是由一些大事情決定的，可能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就改變了一個人一輩子的命運，這就是「命」嗎？

這時候我又想到了以前的一部短篇小說，法國作家莫泊桑的《項鏈》（necklace)。項鏈是一篇短篇小說，由法國名作家莫泊桑作於1884年。故事講述了小公務員的妻子瑪蒂爾德為參加一次晚會，向朋友借了一串鑽石項鏈，來炫耀自己的美麗。不料，項鏈在回家途中不慎丟失。她只得借錢買了新項鏈還給朋友。為了償還債務，她節衣縮食，為別人打短工，整整勞苦了十年。最後，得知所借的項鏈原是一串假鑽石項鏈。 用意想不到的結局寫出了小人物悲慘的命運。

我們為什麼要紀念劉以鬯先生？

劉以鬯雖然是南來作家，但他在香港寫的作品，處處是香港，而且是摩登的香港，要想了解當時的香港，從他的作品中能夠看到社會的百態，那個年代的香港人原來是這樣生活工作的，趕不及坐船時候就要在港島過夜（沒有地鐵，沒有海底隧道），打電話港島區是撥3，九龍是撥5……我們都可以從他的作品中了解到。劉以鬯先生90歲的時候仍然出版新的作品，他一生都是作為作家的身份活著，而且是傳統的作家（不會用電腦寫作，甚至不會用圓珠筆）。一支筆，一本稿紙就是那個年代作家的生活，真正的作家，就是寫稿，劉以鬯就是那個年代的花樣年華。

捐隆捐嚹

2018年6月17日

參考：

1、品味蘋果：梁朝偉背影里的報人 劉以鬯：他不了解我 撰文：冼麗婷。

2、即時要聞：【劉以鬯逝世】周慕雲原型王家衛曾帶梁朝偉拜會。

附：《打錯了》

打錯了

香港/劉以鬯

1

電話鈴響的時候，陳熙躺在床上看天花板。電話是吳麗嫦打來的。吳麗嫦約他到「利舞台」去看5點半那一場的電影。他的情緒頓時振奮起來，以敏捷的動作剃鬚、梳頭、更換衣服。更換衣服時，噓噓地用口哨吹奏《勇敢的中國人》。換好衣服，站在衣櫃前端詳鏡子里的自己，覺得有必要買一件名廠的運動衫了。他愛麗嫦，麗嫦也愛他。只要找到工作，就可以到婚姻註冊處去登記。他剛從美國回來，雖已拿到學位，找工作仍須依靠運氣。運氣好，很快就可以找到；運氣不好，可能還要等一個時期。他已寄出七八封應徵信，這幾天應有迴音。正因為這樣，這幾天他老是呆在家裡等那些機構的職員打電話來，非必要，不出街。不過，麗嫦打電話來約他去看電影，他是一定要去的。現在已是4點50分，必須儘快趕去「利舞台」。遲到，麗嫦會生氣。於是，大踏步走去拉開大門，拉開鐵閘，走到外邊，轉過身來，關上大門，關上鐵閘，搭電梯，下樓，走進大廈，懷著輕鬆的心情朝巴士站走去，剛走到巴士站，一輛巴士疾駛而來。巴士在不受控的情況下沖向巴士站，撞到陳熙和一個老婦人及一個女童後，將他們壓成肉醬。

2

電話鈴響的時候，陳熙躺在床上看天花板。電話是吳麗嫦打來的。吳麗嫦約他到「利舞台」去看5點半那一場的電影。他的情緒頓時振奮起來，以敏捷的動作剃鬚、梳頭、更換衣服。更換衣服時，噓噓地用口哨吹奏《勇敢的中國人》。換好衣服，站在衣櫃前端詳鏡子里的自己，覺得有必要買一件名廠的運動衫了。他愛麗嫦，麗嫦也愛他。只要找到工作，就可以到婚姻註冊處去登記。他剛從美國回來，雖已拿到學位，找工作仍須依靠運氣。運氣好，很快就可以找到；運氣不好，可能還要等一個時期。他已寄出七八封應徵信，這幾天應有迴音。正因為這樣，這幾天他老是呆在家裡等那些機構的職員打電話來，非必要，不出街。不過，麗嫦打電話來約他去看電影，他是一定要去的。現在已是4點50分，必須儘快趕去「利舞台」。遲到，麗嫦會生氣。於是，大踏步走去拉開大門……

電話鈴又響。

以為是什麼機構的職員打來的，調轉身，疾步走去接聽。

聽筒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請大伯聽電話。」

「誰？」

「大伯。」

「沒有這個人。」

「大伯母在不在？」

「你要打的電話號碼是……」

「3——975……」

「你想打九龍？」

「是的。」

「打錯了！這裡是港島！」

憤然將聽筒擲在電話機上，大踏步走去拉開鐵閘，走到外邊，轉過身來，關上大門，關上鐵閘，搭電梯，下樓，走出大廈，懷著輕鬆的心情朝巴士站走去。走到距離巴士站不足五十碼的地方，意外地見到一輛疾駛而來的巴士在不受控制的情況下沖向巴士站，撞倒一個老婦人和一個女童後，將她們壓成肉醬。

（1983年4月22日作，是日報載太古城巴士站發生死亡車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