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哲學家遇上心理醫生

當哲學家遇上心理醫生

作者:薛巍 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英國哲學家朱利安?巴吉尼說:「如果哲學不想成為空洞的推理,那它就需要心理學。心理學如果不想混淆描述規範、事實與價值,那它就需要哲學。」

安東尼婭?麥卡洛

朱利安?巴吉尼

心理學與哲學:從分離到融合

朱利安?巴吉尼是英國《哲學家雜誌》主編,安東尼婭?麥卡洛是英國知名心理治療師,他們合著了《心理學家和智者:現代困境指南》一書。在全書的上篇,兩人分別回答了如何面對20種人生困境,包括:為什麼追求完美的生活卻越來越混亂?為什麼一直追趕目標,卻永遠是失敗者?為什麼信奉婚姻忠誠卻無法抗拒誘惑?到底應該謙虛謹慎,還是要高調做人?為什麼下定決心後總是無法堅持到底?為什麼對於過去,心中總有無限後悔和遺憾?這些問題有的並不重大,甚至有些多愁善感,有的又太重大,如最後一個問題:「活著如此空虛,人生的真正意義在哪裡?」下篇是兩篇短文,分別是《哲學家眼中的心理學》和《心理醫生眼中的哲學》。兩位作者都認為,為了幫助人們應對人生困境,哲學和心理學應該相互補充。

巴吉尼說:「在人類文明的最初幾千年,並不存在哲學和心理學之分。直到19世紀,實驗心理學才開始獨成一派。雖然這兩個學科的分道揚鑣並沒有一個準確的時間點,但在1913年這兩者提出了一次『離婚』申請。當時107位德國、澳大利亞及瑞士哲學家聯名簽署一份請願書,要求不再將哲學教授職位授予實驗心理學家。雖然他們非常歡迎在這個學科上取得的令人可喜的進展,但它是一個獨立的領域,需要學者投入全部精力。對精神生活的實驗研究需要有獨立的系科和教授,把哲學留給哲學家。」

巴吉尼說:「如果哲學不想成為空洞的推理,那它就需要心理學。如果不了解事物實際上是什麼樣的,那麼關於事物應該是什麼樣的論斷就不能當真。」但他更多談到了心理學為何需要哲學,關於什麼可以讓我們幸福,心理學肯定可以教給我們很多東西。但是一旦我們開始思考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這就變成了倫理問題,此時我們便需要轉向哲學。他認為,心理學本質上是一門描述性學科,目的在於準確描述思維的實際運作方式。問題在於,一些更為狂熱的從業者和佈道者以為心理學能直接告訴我們應該做什麼。但科學處理的是關於標準和平均值的問題,而我們得儘力去過屬於個人的、獨特的生活。更為根本的是,科學能告訴我們一些信息,如人們從一些事情中獲得了多少快樂,但只有哲學才能確定我們是否從正確的事情中獲得了快樂,以及我們究竟該為自己的福祉付出多大努力。

採用科學的方法來追求善最大的風險可能在於,如果我們把它當作實現目的的手段,那我們所做事情的意義和價值便會發生改變。比如,以良好的人際關係為例,其中的危險在於,心理學可能會玷污、貶損我們的人際關係,因為心理學會讓我們把他人看作通往極樂的手段,而不是看作本身值得我們珍視和愛的人。比如,美國財長羅伯特?魯賓的兒媳格雷琴?魯賓在《幸福計劃》中說,有一次她擁抱她丈夫至少6秒,因為她碰巧看到一項研究說,6秒是促進催產素和血清素流動所需的最短時間,這兩種都是刺激情緒、促進感情的化學物質。在擁抱的時候想著這些,肯定會讓擁抱變味,讓發自內心的真情實感變成一種工具性的技巧。

安東尼婭?麥卡洛指出,心理治療中的認知行為療法受到了斯多葛派哲學的影響,愛比克泰德認為「困擾人們的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人們對事物的看法」,這一思想是認知行為療法的基礎。

心理治療中還有一派是所謂存在主義治療,但安東尼婭說:「是維特根斯坦還是海德格爾對生活談的更多一些?我投票給維特根斯坦,因為他關於理由和原因之分的觀點與心理治療有很大關係。理由是我們用來解釋所作所為的一系列信念與慾望的一部分。原因與主體的體驗無關,最好被看作需要實證研究來證實的假設。理由和原因很容易被混淆,維特根斯坦雖然覺得弗洛伊德的一些觀點很有意思,但他認為,由於弗洛伊德混淆了理由與原因,因而讓他的精神分析陷入一團混亂。弗洛伊德致力於以無意識的因果機制來解釋癥狀與行為,比如,一位年輕女士的歇斯底里被解釋為是性壓抑引起的。但這既不是理由(這與她的體驗無關),也不是原因(這不是一個實證性假設)。」安東尼婭認為,許多治療師仍在這種混亂中。人們常常誤以為所有心理療法的目標都是揭露隱藏的原因,而其實心理療法更經常與人們的理由打交道。比如許多酗酒者想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喝酒,他們想知道是什麼遙遠的原因(基因、教養等等)導致他們酗酒,但這通常不是最有用的。相反,一旦我們發現人們喝酒的理由,我們就可以周密部署,明察這些理由的隱藏含義,進而對其提出挑戰。

《心理學家和智者:現代困境指南》

那些死之前該做的事

在回答「怎樣在有限的人生里讓生活更加豐富?」這一問題時,巴吉尼認為,可以用最新的心理學來完善哲學家克爾凱郭爾的觀點。他寫道:「生活如同比賽,在人生抵達最終期限之前,我們要儘可能多做些事。但是,如丹麥哲學家克爾凱郭爾所說,這麼做帶來的最終結果通常是空虛的生活,而不是充實的生活。」

生活是一種現在時現象,我們可以回憶過去,期待未來,但是只能存在於當下。這只是部分真理,從另一種意義上說,通過回憶、樹立目標和做計劃,我們其實既存在於某個時間點,也存在於一段時間中。生活的倫理階段要求我們不能只是關注當前是否快樂。克爾凱郭爾意識到,審美和倫理生活都是真實存在的,但是他認為,沒有什麼理性的方法讓這兩者達成和解。前進的唯一途徑,就是接受衝突,只有通過犧牲理性,審美和倫理才能達成和解。

巴吉尼認為:「克爾凱郭爾的診斷是準確的,但他開的處方有點輕率。我們可以用更現代、更科學的態度來對待克爾凱郭爾的範疇論。」他引用了美國心理學家丹尼爾?卡尼曼的成果。卡尼曼在許多實驗的基礎上,區分了兩個自我。每個人內心都有兩個自我,一個是體驗自我,只存在於此時,這個自我通常依靠直覺、自發、無意識運作;另一個是記憶自我,這是反思、理性的部分,思考體驗自我做了什麼,將會做什麼,並把片段的體驗聯繫起來,形成一個連貫的自傳式敘述。哪個自我對我們更重要?答案肯定是記憶自我,因為記憶自我具備反思能力,能真正判斷什麼東西是重要的,而體驗自我只是一種感覺。記憶自我本身沒有內容,靠的是體驗自我提供的內容。人生的各個時刻的經歷提供原材料,組合形成個人傳記,因此我們要讓經歷發揮作用。但這種組合過程不是簡單的加法。因此,當思考死去之前應該做些什麼的時候,不能只是想著積累積極體驗,而是去做能讓自己更滿意的事情。巴吉尼說:「一味遵從死前要儘可能多做些事情的現代律令,人就將錯失一切,只能成就克爾凱郭爾所說的審美階段的卓越。」

對於「怎樣在有限的人生里讓生活更加豐富」,心理治療師安東尼婭的觀點跟巴吉尼的很接近,只是表述得比較詩意。她說:「閑下來的時候,你會覺得生活中有太多好玩的東西,到處都有可看的東西、可讀的書籍、可聽的音樂,你永遠都不會厭煩。有許多網站給你提供幫助,告訴你在死之前要去爬的最雄偉的山,要去欣賞的最壯觀的日落景象,要去拍攝的野生動物。體驗新的東西無疑是好事,不要日復一日地沿著習慣的軌道前進。」

我們經常被告知,學習新東西有助於我們遠離老年痴呆,但也不能因此就認為,多做事是度日的唯一好方式。首先,如果你依賴於通過獵奇來讓生活充滿樂趣,可能你會終生勞碌,總是在尋找下一個驚喜。若由於某種原因未能繼續,你便會深受不滿足感的折磨。

新體驗帶來的激動與興奮並不是生活中唯一美好的東西,還有許多事情同樣有價值——簡單、知足、品味日常生活中的小樂趣,體會平凡生活。「有些東西年復一年地出現,但如果仔細觀察就會有新的收穫,四季更替就是很好的例子。臨近2月底的時候,黑鸝鳥開始在屋頂、枝頭唱歌,夏天迎來罌粟、忍冬花的開放,樹上結出的漿果則表示秋天到了。表面上平常的生活,可能因為充滿對各種東西的欣賞而富有價值,而冒險的人生則可能缺少這種欣賞。豐富的生活可以是這樣的生活:所做的事情不多,卻體驗得很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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