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ay through my eyes（12）獻給我的爺爺奶奶

　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笑話。　　每天做知心姐姐一樣，告訴別人你要怎樣怎樣，你不能怎樣怎樣。　　可是就在突然的瞬間，你發現自己的內心脆弱得簡直不堪一擊。　　接到了姑姑的電話，她說去給姑媽做了超度，這個女人的大半生生活其實真的很不幸福，希望她死後能夠幸福。　　我問家裡好不好，爺爺奶奶好不好，大家好不好。　　她說，需要一段時間的調整。她說奶奶神經的確被刺激到了，原來下午總是出去打牌，現在腦子反應不過來了，不會打牌了。　　打個電話給奶奶，接起電話就開始哽咽。　　「囡囡啊，在學校好不好啊？吃得好不好啊？冷不冷啊？錢夠不夠用啊？不夠就跟奶奶說啊……」　　「我們都好，你不用挂念，你不要想家，爺爺和我什麼都好，假期回來想吃什麼就跟奶奶講，奶奶做多多的好吃的給你啊……爺爺要跟你講話，他老讓我給你打電話，來來來……老頭子來聽……快。」　　「爺爺~」　　「囡囡啊~好好好，爺爺聽見你的聲音就最高興了，你好不好啊？吃得好不好啊？錢夠不夠啊？身體好不好啊？不要想家啊，好好念書啊……」　　「……」　　姑姑給我打電話，她說，她說，原來爺爺喜歡出去逛一逛，走一走，現在都不敢走太遠了。因為有一次走到轉塘公園那邊，突然發現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走了好幾圈還是找不到……我想像著爺爺拄著拐杖慢慢走，慢慢找，那種模樣……　　她說，有一次本來她們要回家吃飯，奶奶就做了很多很多菜，煮了一大鍋魚湯。結果她們沒有回去。只有爺爺奶奶兩個人吃飯。奶奶吃了很多，爺爺也吃了很多。　　奶奶問爺爺味道怎麼樣，爺爺說非常好吃，奶奶也說很好吃。兩個人都吃很多。　　結果第二天發現，其實，奶奶做的魚，根本就連鹽都沒有放……她忘記了……　　兩個人晚上看電視，經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我想像著兩個老人，對坐著，一口一口吃著心不在焉的飯，奶奶深深凹下去的眼眶裡慢慢流出的眼淚；爺爺長長的嘆氣……　　我想像著暖洋洋的午後，老人不娛樂了，不打牌了，就坐在沙 發上對著空茫的世界發獃……　　我想起看《金婚》的時候問起兩個老人，奶奶帶著回憶甜蜜地說，等你姑媽50歲的時候我們也是金婚了。我迎合著說，好啊好啊，2010年姑媽就五十歲了，到時候幫她慶祝生日，也幫你們慶祝金婚紀念日。　　後來，後來的後來，我們等不到姑媽50歲的生日了，一切願望都變成了幻想……　　我想啊……我這樣想著啊……眼淚就順著鼻樑靜靜地掉下來……　　老人的晚景凄涼，不知道指的是不是就是這樣的境況？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凄涼究竟是哪種辛酸？還沒有從徹骨的傷痛中走出來，又迎來了新的打擊。　　所以每次當聽著奶奶一邊哭著說，該死的人不死，不該死的人卻死了，我怎麼不去死，我怎麼不去死？我怎麼不去死？　　如果真的可以，如果真的可以的話，我代替你們去死，我去，我只要你們每一個人都好好活著。　　如果可以的話，你們每一個人都好好活著……　　有時候我想想啊……　　我想啊……　　就會特別難過了。　　你們不要死，不要丟下我，不要拋棄我，我還沒有能夠報答你們，你們一定要好好活著，等我長大。所以我經常會夢見自己已經長大了，但為什麼只是夢？　　記得奶奶總是揶揄爺爺說，你奶奶就是跟著你爺爺這個倔老頭窮了一輩子，有他這樣當官的嗎？　　人家單位分房子給他說當時面積達不到，所以給他兩套，他死活不要，說一個人怎麼佔兩套房子。　　評選先進，你爺爺非把把省先進省勞模讓給了他同事，自己要了市級的，因為省級的榮譽當時可以多加幾十塊工資，那個同事家文革間斗得慘，困難。　　當時家屬有指標可以在自己的工作單位安排工作，你爺爺是廠長，他把困難職工的家屬留住了，把你奶奶我下放回了農村，一個人帶著你爸爸和姑姑，多辛苦。　　你爺爺每被市裡調到一個新的廠去做書記，做廠長，把效益弄上去了就被調走，他也從來不爭取留下來，他就是吃苦的命。　　你出世了，你爺爺被返聘作顧問，照樣享受廠級待遇，他死活不肯，非要退休，他說，我要退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好好照顧我的小孫女兒。　　我不怨了，不氣了，和你爺爺鬧了一輩子，什麼福氣都沒有享過。我認了。　　記憶裡面，爸爸和媽媽都好忙，我是跟著他們長大的。每天總是奶奶背著我，一路上教我念著唐詩到幼兒園，然後我在裡面好好玩。放學的時候，每天等在大門口，聽見爺爺黑色永久牌自行車的鈴聲響起。飛快地跑過去，跟老師再見。爺爺總是能夠一手扶著單車，一手把我抱起來，放在后座，給我一個小點心。我就每天吃著，笑著，回家。　　有的時候非常任性，放學還是不肯走，一直玩那些玩具，積木，蹺蹺板，轉椅，滑梯，總是要不停的玩很多次，爺爺就在旁邊等我玩夠了，再把我抱上自行車。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我的童年是多麼的幸福，真的，每當想到那種幸福都忍不住微笑的感覺。　　而當現在你發現，奶奶佝僂著身軀，只到你的肩膀那麼高，她是那麼瘦那麼瘦。　　而這個肩膀曾經是怎樣的把你抗在肩頭。當有一天你叫她的時候，她很久才回應你，你發現她的耳朵已經很不好了。爺爺的風淚眼，有時候也不能看太多東西了。　　你發現，他們老了，他們真的老了。　　你長大了，他們寵著你愛著你照顧著你，他們看著你健健康康地長大了，熬彎了挺直的腰，刷白了烏黑的頭髮。　　你看著曾經青春期的自己多麼不懂事，你曾經讓他們如何的傷心失望，你讓他們為你操碎了心。你知道他們對你加倍的好根本不是因為你父親去世了覺得你可憐而心疼你。他們是真真切切的愛你。是愛你。他們用盡一生所有能給你的東西來愛你。　　你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些理所當然的愛。但是你的一點點回應，你點點感激都讓他們感動太久。記得我六年級的時候花一個下午用一張很大的紙畫了壽星，用毛筆正楷好好寫著祝爺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你什麼都沒說，你只是把它掛在客廳的牆上，那麼些年過去，紙張都泛黃了，你從來都沒有摘下來過。　　你每天在陽台上侍弄你心愛的蘭花，你告訴我，人要活得像蘭花一樣，有氣節。　　只要你在，家裡一年四季從來都有鮮花，奶奶總是揶揄你，你依舊堅持自己的愛好。養花。　　你聽著京劇，跟著哼唱，陶醉地眯起眼睛，你看著《參考消息》吃著酥餅，碎屑沾滿了衣服。　　奶奶說，你就是你爺爺的葯，因為工作太辛苦，經常身體都不好，但是你出生後，你爺爺的身體反而越來越好了，這個老頭子。　　你們吵吵鬧鬧一輩子，就這麼過來了。我突然想起來南康白起那句話：　　我們要一起活到很老很老，老得走不動。然後我們換上乾淨衣服，手牽手躺在床上，我說「死吧」，我們就一起死了。　　以後的我們有多少人會有那樣的福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呢？　　每次在街道上，看見那些互相攙扶著過馬路的老人，心裡就會微微感到心酸的感動。一步步，慢慢走。一隻長滿老人斑的手，握著另外一隻如枯樹的手。他們走過的路已經勾勒了人生的地圖。遲暮中的美，是看盡人世風景的坦然。那個時候，還有誰陪在你左右？　　想起遠方的親人，總是股股暖流涌動。　　不用矯情就可以淚流滿面。　　親人永遠都是那種全世界都背轉身他還會張開雙臂擁抱你的力量。　　要永遠記得。　　就要回家了，去陪伴在最愛的爺爺奶奶身邊。　　發此文以紀念，以獻給我最親愛的爺爺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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