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大才子曾經的「小兒科」

（錢謙益像）

下級向上級行賄常有，上級向下級行賄不常有。但「不常有」不等於「沒有」，明末的南明小朝廷里，就有皇帝干過這等事！

朱常淓即曾向錢謙益行賄過。在南明，朱常淓也相當於皇帝。即便不是貨真價實的「皇帝」，「王爺」那是無可非議的。朱常淓（1607—1646），明穆宗之孫，潞簡王朱翊鏐之子。弘光元年（1645）五月下旬，弘光帝被俘的消息傳到杭州，馬士英、阮大鋮、朱大典、袁宏勛、張秉貞、何綸等商量請當時在杭州的朱常淓監國，黃道周建議朱常淓即位稱帝。朱常淓這個「皇帝」只當了幾個月，就獻城降清了。翌年四月，朱常淓被殺，罪曰：「謀不軌」，就是這位「皇帝」想「造反」，很有娛樂性。

（錢謙益 行書 扇面）

錢謙益（1582—1664），字受之，號牧齋、東澗老人等，江南常熟人。

曾經的錢謙益，那是一個精神抖擻的知識分子。他出生於書香門第，萬曆三十八年（1610）一甲第三名進士。這個成績雖然很好，但之前還有更好的傳聞——那就是狀元。

錢謙益進入官場，明朝的黨爭已經蜂起。所幸錢謙益入對了黨，成為東林黨的一員。可惜的是，巨無霸式的大黨，最終被參政小黨們給算計了。黨員錢謙益同志不受點牽連，肯定也沒啥道理。不巧的是，老父親這當兒又歸天了，他便按例丁憂回鄉。結果，三年的假期被放到十年，好像人家辦了停薪留職，下海自謀職業了。算計人，也沒有這麼算計的。

直到泰昌皇帝即位，錢謙益才接到通知上班。但班只上了一個月——不是錢先生犯錯了，而是這位皇帝永遠下班了。

好在新皇帝對東林黨第一印象不錯，錢謙益謀了份浙江鄉試正考官的差事。不做事還真不出事，一心撲在工作上的錢先生，反被反對黨誣告工作不負責。紀檢部門查下來，給予組織處理未免勉強，不處理又不行，乾脆罰款吧——扣三個月工資，取消年度資金、福利。

拿錢寒磣人，錢先生一生氣，辭職不幹了。

三年後，東林黨勝出。感謝組織的關心，錢謙益被任命為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讀學士，負責教太子讀——何止是光榮，完全是任重道遠！

這時的錢謙益如果不精神抖擻，未免也太深沉了。但僅過了一年，東林黨又集體下野，錢先生的公務員身份都沒保住。

（錢謙益 手跡0

折騰到崇禎元年（1628），東林黨雖說敵手倒了，自家隊伍也被消滅得差不多了。這回，錢謙益被提拔為禮部侍郎，又聽說崇禎要公開招聘宰相（首輔），於是決定干票大的。

干首輔的主要競爭對手，是禮部尚書溫體仁和侍郎周延儒。多年的摸爬滾打，錢謙益的書生氣基本都揮發了，心中的道道也累積得差不多了——什麼公平競爭，還不如給對手喂點特效藥！但火候還是欠點，沒有黑掉別人。最終，那二人聯手了，錢先生自己差點被黑了性命。

壞事有時還真是好事——事後我們應該知道，錢先生這次幸虧被黑，倘若如願以償，那是需要撤49次職、殺2次頭，才能將首輔干到換屆。

據說換了50個宰相後，崇禎皇帝還真想起了錢謙益，決定起用他。但送通知的人太磨蹭，李自成的馬又跑得太快，通知沒送到錢謙益手裡，發通知的人就在煤山上吊了。

（錢謙益 書法）

崇禎皇帝一死，作為在野的東林黨首，錢謙益的靈感來了。但是，他沒抓住機遇——想擁戴的潞王落選，自己也成了福王的反對派。

主張立潞王，不是政見問題，據說是因為一筆生意。

錢謙益派人通知潞王參選，潞王還沒來得及說聲「感謝支持」，就被索要15萬兩工作經費。雖說這僅是個買村長的價，但對眼前經濟困難的潞王來說，確實是個天價，掏不起。潞王很糾結，又想當大官，又不想求銀行，當「官奴」，於是雙方開始砍價。

這邊業務正在洽談，那邊馬士英與軍閥已經出手——福王上班了。

錢謙益慘了，大業務沒接到，只有找馬士英弄點小業務。馬哥很大方，幫他弄了個禮部尚書。

——推薦阮大鋮，可以算是他送給馬哥的一點回扣。得人好處，替人消災，道上跑的，誰都明白。錢謙益在這一年的十月初三上奏，歌頌馬士英，稱讚阮大鋮為「慷慨塊壘男子」，即英雄好漢。

錢謙益與阮大鋮的關係，本來就複雜得快趕上立體幾何。

錢先生能在馬哥那弄點小業務，中介人是阮大鋮。

能認識阮大鋮，中介人是柳如是。

柳如是認識阮大鋮，應該是在娛樂場所——阮大鋮不是官，絕對是個款。大款認識幾個失足婦女，並且是個有模有樣的，很平常，很正常——這個，就不解釋了。

——人脈，不是老中醫能懂的，也不是有病的人才用得上。

（清 程庭鷺摹繪柳如是畫像）

據《南明野史》記載，「錢（謙益）聲色自娛，末路失節，既投阮大鋮而以其妾柳氏出為奉酒。阮贈以珠冠一頂，價值千金。錢令柳姬謝阮，且命移席近阮。其丑狀令人慾嘔。」

三餘氏的這段文字，肯定是喝了一瓶貴妃醋後下筆的。應該說，失足婦女也是見過世面的，接待應酬的業務不會太生疏。如果拿交際場上的人當農村婦女，這文人也只能在街道辦事處混。

雖說相互幫忙，錢謙益最終給阮大鋮出力，力度也並不比當初的阮大鋮小。錢先生那時畢竟比較正面，黨內的份量也不輕。風雨出沒，小知識分子混成老知識分子，要說精神與肉體還能抖擻，那也只能在老妖精中找了——抖擻變顫抖，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呀！

一把年紀的錢謙益，確實到了顫抖的時候。

那是在南京城破之日，柳如是勸他自殺殉國。老先生碰了一下湖水，趕緊收手，太涼——六十多歲了，怕冷那是正常的。硬逼一個老同志自殺，其實是件很歹毒的事。在全國人民中弘揚自殺精神，也不知是什麼樣的腦子想出來的。正常推測，是滿清軍方的心理戰專家。

順便說幾句，錢謙益最終投降了滿清，但又數度秘密反清復明。知識分子，尤其是亂世中的知識分子，絕非忠奸二字所能了得。

陳寅恪說：「牧齋之降清，乃其一生污點。但亦由其素性怯懦，迫於事勢所使然。若謂其必須始終心悅誠服，則甚不近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