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段」陳毅：圍棋一定要趕上和超過日本

　　國運衰、棋運衰；國運興、棋運興。從歷史上看，唐太宗盛世，棋運興，趙匡胤和清乾隆統治時期，國運興旺，下棋也盛極一時。現在，我國結束了幾十年的混戰，和平發展，空前團結昌盛，文娛和棋類活動也會大大發展。——陳毅

　　在世界歷史上，被圍棋界授予「八段」高位的元帥，至今只有一人，他就是中國元帥陳毅。

　　1979 年，在中共中央決定為9 位元帥立傳之後，筆者先後被調到《劉伯承傳》、《賀龍傳》編寫組。在收集賀龍元帥兼任國家體委主任期間的資料時，得到了體委檔案室的大力支持，使我有幸飽覽了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鄧小平、陳毅、賀龍、胡耀邦、彭真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關懷新中國體育事業的大量文獻。其中，陳毅兩次對中國棋手的講話，極其精闢，顯示了他的遠見卓識，企盼中國圍棋早日趕超日本的迫切心情，躍然紙上。筆者極為珍惜，就逐字恭錄下來。後來出版的陳毅傳記，均未提及這兩次講話。此外，還有幾幀陳毅同棋手對弈的照片，既未收入陳毅傳記，也未收入陳毅元帥畫冊。今筆者將塵封半個世紀之久的這兩次講話作一介紹，以紀念為振興我國圍棋事業作出了非凡貢獻的陳毅元帥。

　　「一定要趕上和超過日本！」

　　共和國成立之初，陳毅就非常關心圍棋事業。他出任上海第一任市長後，在他的關懷之下，上海著名圍棋手劉棣懷被聘為上海市文史館館員，後又被聘為市政府參事，擔任上海市人民代表；顧水如也被聘為文史館館員，擔任了上海市政協委員。

　　1950 年，陳毅在北京探望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主席李濟深時，在其寓所遇到了圍棋名手過惕生，便同他們談起了圍棋，說：「圍棋是我國創造的，現在日本的水平比我們高。我們一定要趕上和超過日本。」

　　在此前後，陳毅還多次向黨和國家領導人，向圍棋界人士表達了「讓經歷三千年古老文明的圍棋有個新面貌，配得上新中國」的宿願。在陳毅的呼籲下，由李濟深、黃紹竑、周士觀等愛國人士提議，於1952 年，在首都成立了「北京棋藝研究社」。

　　共和國建立之初，下圍棋的人是微乎其微的。1956 年，國家體委本打算舉行一次全國棋類錦標賽，但由於報名參加圍棋比賽的人數太少，國際象棋竟無人報名。所以，這一年的12 月，只舉行了全國第一屆象棋錦標賽，而圍棋只是進行了表演賽。

　　此後，上海棋社、上海《圍棋》月刊、《成都棋苑》、北京《圍棋春秋》等棋社和刊物相繼建立和創刊，一些頗有名望的老棋手的生活待遇提高到了教授級的標準。

　　由於陳老總的熱心提倡和國家體委的大力支持，下圍棋的人數得以迅速增加，到1957 年，圍棋在全國棋類錦標賽上終於被列為正式比賽項目。但是，參賽的圍棋選手也僅有27 名。

　　為促進中國圍棋水平的發展，陳毅邀請日本圍棋訪華代表團來華進行友好訪問和比賽。從1960年5 月31 日至6 月21 日， 在北京、上海和杭州三地，中日雙方共戰35 局。在30 局的正式比賽中，中方勝2 和1，負27 局，勝率僅為百分之八點三。

　　這一比分懸殊的落後局面，使陳老總憂心如焚。他和賀龍商量，召集新老棋手開一次座談會，研究如何儘快提高水平，培養新生力量等問題。

　　「國運盛，棋運也該盛」

陳毅（左）與日本棋手對弈。後立者為陳祖德

　　就在日本圍棋訪華代表團離開中國一周之後的1960 年6 月28 日，陳毅、賀龍兩位元帥接見了在北京的圍棋、象棋和國際象棋的部分名手。陳毅作了講話。以下的引文便是筆者恭錄的陳毅、賀龍講話的原始記錄。

　　陳毅說：「賀老總，你是體委主任，請你給棋手們講講話呦！」

　　賀龍說：「還是你來主講，下棋，你是內行。我陪你，需要我說話，我再講。」

　　於是，在棋手們熱烈的掌聲中，陳毅開始講話。他環顧四周，不無感慨地說：「請來的太少了。」他問北京市體委負責人：「北京有多少人下棋啊？」

　　「我們還沒有作過確切的統計。」這位負責人答道。

　陳毅不再詢問，對大家說：「最近，我在上海開會，北京正有棋賽。聽說黃永吉同志跟日本朋友下，本來是贏棋，黃永吉下錯了一著，下和了。在上海，就贏了兩盤。當時，正是攀登珠穆朗瑪峰的登山隊安全返回。我把這兩件事告訴了毛主席和周總理。毛主席聽了很高興。大家為這兩件事幹了杯。今天，我同賀副總理、你們的體委主任，都來了，和在座的諸位談談下棋這件事怎麼辦？中國象棋有成千上萬人下。國際象棋還不普遍。圍棋，有幾萬人下。這僅僅是一個概略的估計。黨和政府很關心下棋，這是個高尚的文化活動，要好好開展。」

　　說到這兒，他回首望望在身後就座的國家體委副主任黃中、運動司司長（當年11 月6 日任國家體委副主任）李夢華、國際司司長張聯華，又望望坐在對面的北京市體委負責人，語態嚴肅地說：「你們該承擔這項任務了， 我陳毅在這裡拜託各位了！過去10 年，我們對棋還關心得不夠。現在，要看第二個10 年了。我們要提倡3種棋：中國象棋、國際象棋和圍棋。

　　「圍棋，以日本為目標，62 年下平，65年戰勝。日本人下圍棋，所向無敵，很驕傲。我國的圍棋，從乾隆以後一蹶不振。國運衰，棋運也衰了。現在，我們國運盛，棋運也該盛。最近，我接見了日本圍棋代表團。他們的團長說，圍棋原來是中國的。現在日本下得最好的是吳清源，吳清源也是中國人。我說，只有在日本，才能培養出吳清源來。日本現在下圍棋的多是中下階層，有500 萬人。如果我們能下贏日本，就能爭取這部分群眾。上海有人說『30 年也趕不上日本』。我們反對失敗論者。我看，圍棋應該三年五載就趕上日本，趕不上那還行啊！我們搞好圍棋，能爭取日本500 萬人民，這是件有政治意義的事。下棋下得好，他們就佩服。明年還要把他們請來比賽。最近，日本的面貌正在改變，人民反映要走和平中立的道路。所以，我們請日本圍棋代表團來了。他們說到中國來練兵，回去再干。明年，我們要正式和日本比賽圍棋。邀請哪些人？我們誰對戰？錢用多少？也要著手準備了。賀龍副總理說錢由他出。——有了老闆，這就好辦了。（這時，棋手們以熱烈的掌聲向賀龍致意）你們要研究他們的棋譜，跟作戰一樣，要有戰前準備。

　　「在我國歷史上，曹氏父子、唐太宗、宋太祖時代，圍棋都盛極一時。段祺瑞沒做好事，但他搞了圍棋。我們評價一個人要全面。在座的過氏兄弟就和段祺瑞下過圍棋。（在場的過氏兄弟點頭稱是）……」

　　接著，陳毅展望了棋類運動在國際上的發展趨勢，闡明了黨和國家對棋藝的政策，對棋手們提出了殷切的希望。他說：「圍棋，目前在美國、西德、羅馬尼亞等國都有人下，將來也可能成為國際比賽項目。國際象棋，目前蘇聯占絕對優勢。我們也跟老大哥比一比，也要趕上去。現在，我們就要著手多培養些人，三年後出去參加世界比賽，也要爭第一名。這是世界榮譽問題。像我們的乒乓球得了世界冠軍以後，在世界上爭取了很多人。中國象棋雖然目前不能成為國際比賽項目，但在國內有幾千萬人下，我們也不能置之不理。這是我代表黨中央和國務院宣布的對棋藝的政策。

　　「 上海的《圍棋》月刊搞起來了。北京和有條件的省市，都要出棋類刊物，搞個印刷廠配合。光明、文匯以及新民晚報、北京晚報，成都、武漢的報紙，都可以登棋譜和比賽情況。今天，我在這裡向你們宣布：保證你們的待遇，改善你們的生活。北京要搞幾個下棋的點兒，冬天不冷，夏天不熱，充分發揮你們的才能，為祖國爭榮譽。但是，下棋決不能鬧宗派。過去，圍棋界有『南劉北過』。今後，下棋也要跟打籃球一樣，指導讓誰上場，誰就上場。這次日本圍棋代表團來，有些人就鬧宗派，想提高自己的身價。咱們不能搞這一套，要服從統一分配和調動。和外國人比賽，輸贏不是個人的事，而是國家的輸贏。棋藝比賽，也要講策略，就好像孫臏給田忌出主意和齊威王賽馬那樣：以我的下馬對他的上馬，以我的上馬對他的中馬，以我的中馬對他的下馬，結果二比一，田忌獲勝……」

　最後，陳毅提出了培養新生力量的問題：「我們要大力培養新生力量，老的把年輕的帶好，要給他們參加比賽的機會，不要怕輸。年輕的把老的打敗了，才有希望。（賀龍風趣地插話：讓年青的小夥子革你們的『命』）不僅是下棋，我們的工業、農業、文化等各項事業，都要靠年輕的一代，你們要服從國家這個大局。過去10 年對棋藝關心不夠，今後10 年要管好。今天大家歡聚一堂，機會難得。有什麼意見，要暢所欲言。好，我今天就講到這裡，希望大家好自努力。」

　　陳毅講話之後， 賀龍語重心長地囑咐在座的棋手們，「要有為民族、為祖國爭光的雄心壯志，」「只有樹立了遠大志向，手上才能有千斤之力！」

陳毅（右二）於茶餘飯後與友人下圍棋的情景

　　兩位元帥講話之後，又分別和棋手們下象棋和圍棋。

　　陳毅元帥的一席話，舉座皆驚。因為棋手們過去也只是聽說他愛好圍棋，關心棋手，卻沒有料到這位身經百戰的元帥對圍棋有如此精湛的見地；特別是他代表黨中央和國務院，把圍棋的社會意義和地位提到如此高度，令棋手們激動不已！陳毅提出的「國運盛，棋運也該盛」的論斷，更使棋手們銘記不忘。兩位元帥鼓勵老手帶新手，要在幾年內戰勝日本的殷殷之情，強烈地感染著棋手們，深深地打動了他們的心。此次講話，對圍棋界克服宗派觀念，同心合力為國爭光，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會後，陳毅對毛澤東主席講了關於「國運盛則棋運盛」的觀點，徵求他的意見。毛主席表示贊成這一論斷。

　　「要學越王勾踐」

　　1960 年的全國棋類錦標賽，於10 月16 日至11 月13 日在北京勞動人民文化宮舉行。其中，圍棋的參賽人數較前有了成倍的增加。陳毅曾兩次到賽場觀看。11 月14 日，全國棋類錦標賽閉幕式在北京舉行。此時，賀龍率領中國軍事代表團正在朝鮮訪問，他給陳毅打了長途電話，請他出席閉幕式並代替自己給優勝棋手頒獎。陳毅欣然出席，在給優勝棋手頒獎之後，又作了精彩的講話。

　　他說：「這次錦標賽，是解放以來最大的一次棋類運動會。賀龍同志不在北京，我代他發獎。不過要說明，即使他在，我也要參加。我對棋類運動很有興趣。星期三我到文化宮去看你們比賽，正遇你們休息，沒有趕上。第二天又去看了一會兒，本想看上半天、一天，這個願望沒有達到。但總算是兩次登門拜訪了。」

　　幾句開場白，道出了他對中國棋類事業的熱愛和關懷，博得了棋手們經久不息的掌聲。

　　接著，陳毅元帥談了對發展中國棋類事業的五點意見：

　　「一、下棋是正當娛樂，是人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它表現人民的精神面貌、道德品質，不能簡單地看成遊戲。過去，上海有些青年學阿飛舞，工廠、農村有人搞賭博，不如讓他們下棋。一個國家娛樂不正當，必然衰敗滅亡；娛樂正當的國家，必然興旺。要誘導千千萬萬的人搞健康的娛樂。黨和毛主席很關心體育運動。棋類是其中之一，趣味很濃，很有藝術性，可以鍛煉人的思想品德，使人類的頭腦細膩。春秋時代的六藝『禮、樂、射、御、書、數』中，『數』就是棋。軍隊也應該提倡棋類活動。這次軍隊來參加比賽的只有8 個，連我算上也才9個人。我希望軍隊明年能來二三百人（台下爆發一陣笑聲）。參加勞動之後，下下棋很有好處。要鄭重地提倡，當做黨和政府的一項政策堅決執行。日本的高手不少，但他們反映政府不重視，很羨慕我們。我們要有幾千萬人、上億人下棋，就一定能打敗日本棋手。

　　「二、國運衰、棋運衰；國運興、棋運興。從歷史上看，唐太宗盛世，棋運興，趙匡胤和清乾隆統治時期，國運興旺，下棋也盛極一時。現在，我國結束了幾十年的混戰，和平發展，空前團結昌盛，文娛和棋類活動也會大大發展。一個有幾千萬、上億人下棋的國家，一定垮不了。這樣說是否科學？我看可以這樣說。中國圍棋自乾隆後一蹶不振。日本走到前面去了。我們一定要挽救危局，扭轉這個形勢。……圍棋三、五年，也就是1965 年以前要趕上日本。

　　「三、業餘與專業要結合起來。現在專業棋手太少， 搞他五百、五千、一兩萬人，對六億八千萬的中國人也不算多。我國現在經濟還很困難。但糧食、棉布過兩年就可以好轉。經濟條件好了，專業棋手的隊伍就能搞大些，各省市都要搞棋社。我們的文藝隊伍北方有六萬， 上海有八千。……我一向反對砍體育隊伍，主張增加人。下棋，要有專業隊伍才能精，才能迅速提高。

　「四、要開展群眾運動，發現人才。我們不反對天才。我們認為，只要勤學苦練，就能成為天才，為常人所不及。下棋也有天才。如果有幾千人下棋，定能發現出人頭地的人才。水漲船高。下棋的人越多，人才就越多。所以，老一輩棋手要好好培養下一代新生力量。我們國家整個希望寄托在下一代。現在，由我們指手畫腳。但事業總要傳給下一代的，必須讓他們比我們強……我60 歲了，如果一二十年後再打不起來，我七八十歲了，就不能上前線了，要去，也得靠人扶著去打仗啰！所以，我們現在要訓練少將、中將，要把我們的軍事知識傳給這些年輕人。這次比賽，15 歲的小孩子胡榮華拿了象棋冠軍，很好。這樣，事業就延續下去了，不致中斷。要發現、訓練人才，培養25 歲以下的。現在我們國家窮，但人窮志不窮。要慘淡經營，要學越王勾踐，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報吳王夫差之仇。體育要和政治、經濟、文化一樣，發憤圖強，把祖國建成有高度工業、農業、文化、科學、體育水平的偉大國家……圍棋如果打敗日本，影響也很大。我希望能看到這一天。只要大家腳踏實地，一定能做到。總之，專業要和業餘結合，老一輩要和年輕人結合。

　　「五、注意政治學習，要有政治修養。過去下棋，是憑個人興趣。現在不同了，是國家提倡，並且規定了政策。參加國際比賽，就關係國家的聲譽，就不僅是個人興趣問題了。這是關係到億萬人身心健康的問題。作為一名棋手，光是棋下得好，政治上不好是不行的。我們要求運動員明白大是大非，不能光賣技術。我們中國歷史上有氣節的人很多，要向他們學習，有在國際上爭優勝、爭地位的雄心壯志。棋手們要以自己的實際行動，改變廣大人民群眾過去對下棋的看法，再不能簡單地把下棋看成是好玩、好耍、遊手好閒、下棋謀生，不能把下棋庸俗化。」

　　最後，他說：「今年比賽成績不壞。希望同志們繼續努力。明年再搞一兩次比賽。我代表黨中央、國務院向同志們祝賀。這些話，希望大家帶回去，廣為傳播。」

　　陳毅這次講話，特別重申了6 月28 日講話中提到的幾個重要問題：一是將「國運盛，棋運也該盛」，進一步概括為「國運興，棋運興」；二是爭取在1965 年以前趕上日本；三是老棋手要帶好新手，依靠新一代；四是專業棋手和業餘棋手相結合，在普及中求提高和發現新人才。

　　這些關於開展棋類運動的遠見卓識，點明了中國棋類事業發展的最關鍵問題，為中國棋手指明了奮鬥方向。

　　陳祖德等圍棋小將們聽了陳老總的一席話，如沐春風，激動萬分！陳毅元帥把希望寄托在新一代的身上，對他們的成長，予以了極大的關懷。以後的事實證明，實現1965 年戰勝日本圍棋手這一目標的，正是聆聽了他幾次講話的小棋手們。

　　2010 年8 月16 日於北京玉泉路

　　（作者謝武申 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國防大學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