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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想母親——寫在母親去世三十周年之際

  原標題:念想母親

  ——寫在母親去世三十周年之際

  王延澤

  今年母親離開我們已整整三十周年。母親把自己的一生全部傾注到家裡和子女身上,用心血和汗水詮釋了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和優秀品格,她平凡而又偉大的母親形象,像一座閃亮的精神豐碑,永遠鐫刻在我們子女心中。謹以此文,聊表對母親深深的眷戀和無盡的念想。

  (一)

  那是一個讓人肝腸寸斷的日子,1988年農曆9月23,我和往常一樣在辦公室上班,突然家鄉來人告訴我,說母親突發重病,讓我馬上回家。我東拼西湊了一點錢即刻趕往家裡。我們家離蘭州近八十公里,當一腳踏在村口的那一瞬間,猶如晴天霹靂砸在我頭上,眼前的一幕,今生今世說什麼我都無法接受,母親走了,我們家的天塌了。

  母親去世時年僅五十七歲,父親只有五十四歲。我們姊妹四人中,兩個姐姐都出嫁了,我在蘭州剛參加工作,弟弟正在復讀高考。在這個節骨眼上,母親突發腦溢血走了,而且臨走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人,沒有留下一句話,我們家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和巨大的悲痛之中。

  沒有母親的日子是不能想像的。母親去世後,平時家裡只有父親一個人,直到弟弟成家,一年多的時間裡,父親的吃飯問題成了一個大難題。面對自己要親自動手做飯這個現實,父親學著開始淘糧食、蒸饅頭、擀麵條,日子過得極其艱難和辛苦。這期間,兩個姐姐經常抽空回來安撫照顧父親,我每周末無論如何都要回家,幫父親干農活做家務,星期一一大早再趕到蘭州上班。那些日子,我人在單位,心卻一直在家裡。每當飯點或者去機關食堂打飯,就牽掛家中的父親和上學的弟弟吃了沒有,吃了什麼。我想如果母親還在世,按時按頓給父親和弟弟把飯做好了,那該多麼幸福!

  沒有了母親,父親又當爹又當媽,家裡家外的活全都落到他一個人頭上。白天苦莊稼,晚上幹家務,既要照顧自己,又要操心弟弟。有一次回家,看到父親正低頭一針一線地給弟弟縫補一件舊衣服,不小心針頭扎到了手指,我心都流血了。由於母親過早地離開了我們,父親承受了難以想像的負擔和壓力,以至於母親走後的前幾年,一米七五高的父親,體重從一百四十多斤銳減到不足一百斤。如今父親身份證上的那張照片還能清晰地看出當年他的身體和精神狀況,不由得讓人心酸落淚!

  記得母親去世後的那年除夕,聽著村裡此起彼伏的鞭炮聲,父親和我們兄弟倆坐在母親的遺像前,靜靜地圍著火爐守夜,從頭到尾誰都沒有出聲。看著父親黯然神傷的面孔,再看看弟弟憂鬱的目光,我幾乎崩潰了。作為家裡的長子,我問自己的責任和擔當在哪裡?我恨自己怎麼無力回天!那一夜,我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儘快從母親去世的巨大悲痛中走出來,勤奮工作,努力拚搏,用自己的實際工作成效來慰藉九泉之下的母親,把對母親的養育之恩和無盡的念想全部化作對父親生活的照顧上,讓他老人家安享晚年,並在力所能及的時候給予姐弟一定的幫助支持。我想只有這樣,才能給天堂里的母親些許寬慰,才能給自己一個交待!

  (二)

  母親身材嬌小,手上長滿了老繭,開裂的手指上經常抹著棒棒油、纏著膠布,額頭和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和歲月留下的滄桑,不到五十歲頭髮全都花白了。在我的記憶里,母親拉扯我們姊妹四人含辛茹苦,一年四季從早到晚在農田地頭和庄前屋後忙碌著,從來都沒有停歇過,沒有享過一天的福。家裡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日子過得多麼的清貧,她總是抿著嘴角微笑著,樂觀地面對生活。

  上世紀計劃經濟時代,每個生產隊都是按工分計酬,誰家掙的工分多,年底分的糧食就多。考慮到母親身體的原因,生產隊特意安排她看管隊里的一個菜園,為了能多掙工分,母親每天堅持早出晚歸,一些重活、苦活、累活,她也儘力去干,一干就是一整天,回到家裡又要料理家務,洗衣做飯,餵養家畜,晚上還要拖著疲憊的身子挑起煤油燈縫縫補補,經常腰酸背痛。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後,土地都分到了每家每戶,為了能多產高產,農忙時節她幾乎整天都爬在地里勞作,常常跪在地上鋤草、鬆土、施肥、打葯、採摘、收割,全身沾滿了泥土和刺草,露水把衣服褲子全都打濕貼到身上,袖口和膝蓋上浸出一層厚厚的硬殼。母親常說:「老天爺有眼,不會虧了庄稼人」,言下之意就是說務勞莊稼吃一點苦算不了什麼,老天爺不會讓吃了苦的人再吃虧。正是母親的這種信念和執著,我們家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好,糧食也開始有了一定的節餘。

  生活中母親特別儉樸,這在村裡是出了名的。她雖然出生在當時那個年代相對富裕的家庭,但和父親結婚後,知道我們家處境貧寒,一滴油、一根線從不浪費,一口飯、一勺湯都捨不得倒掉。在母親的心目中,家裡人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只要家裡人吃飽穿暖,她怎麼著都能湊合過去。從我記事起,母親從來沒有穿過一件新衣服,一年到頭總是那件深灰而且落滿補丁的粗布大襟衫和一雙磨破後跟的布鞋,即使冬天也沒有穿過襪子。後來生活條件稍有改善,大姐也給她縫了兩件新衣服,納了幾雙布鞋,但她從來都捨不得穿。

  那個年代,物質條件匱乏,家家都是青黃不接。每次吃飯,母親總是借口給豬剁菜、餵雞餵羊,讓爺爺、父親和我們姊妹先吃,最後剩下多少就清湯寡水地吃一點。尤其是每次盛飯時,先從鍋底撈上幾筷頭乾飯夾到爺爺碗里,盡量讓老人吃飽,不要挨餓。有時我們吃飯不小心在地上掉了一點麵條,上面都沾了土渣,她趕緊撿起來吃了,就怕浪費。平時煮洋芋和青豆,從來都不剝皮,吃青豆還連最外面的一層粗皮也吃了,只剩下長長的兩根豆莖。逢年過節偶爾改善一次生活,也是看著家裡人先吃,剩下一點寧肯自己吃不飽,也要留到第二天讓我們再吃。多少次母親由於長期省吃儉用和勞累過度暈了過去,以至於後來積勞成疾,患上了高血壓和心臟病。有病以後,家裡給她買的葯,也是省著吃,感覺頭暈了就吃一片,平時一粒都不吃。

  過日子母親精打細算,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來花。年頭節下親戚鄰里拿來一包點心一塊都捨不得吃,一直留到來年換一下包裝再送給別人。家裡養的雞下了蛋全都攢起來賣掉補貼家用。平時把鐵路上掃來的碳渣子和自家的煤渣摻些泥土坨成了煤磚。用過的幾個瓶瓶罐罐擦洗的乾乾淨淨擺在柜子上面當作擺設。最讓人難忘的就是家裡的面柜子,母親打理的像一個專家用麵粉設計建造的土建工程模型,不足一尺見方的小面櫃,竟然整齊地盛放著幾種不同的麵粉,修砌的方方正正,相互之間從來沒有摻和在一起。母親還特意在每堆麵粉上面做了記號,每天按量盛面做飯,取完後再重新做上記號。

  一輩子母親伺候孝敬爺爺沒有一點怨言,和父親相敬如賓,對子女更是百般呵護。記得小時候,有一年秋收時節,我和家裡人一起到山裡拔麥子,回來的路上渴了,爬在山澗一個小溪邊一飲為快,還沒等到回家,就上吐下泄,高燒不退,大夫說得了急性痢疾,吃藥後很快就好了。母親和父親說什麼都放心不下,一會摸摸頭看發燒沒有,一會讓喝鹽水殺菌消毒,反反覆復用熱毛巾在我全身擦拭、額頭上降溫。那天晚上母親和父親一夜誰都沒有合眼,一直陪坐在我身邊,給水端葯,悉心守護。我說不要緊,可母親說:「我的娃,你病了我和你爹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就怕萬一有個閃失,我們後悔都來不及。」我痊癒後,多少個晚上母親還在我睡的朦朦朧朧中輕手輕腳地走到炕頭,低頭聽我的氣息,摸我的額頭,掖我的被角。

  每次爺爺、父親和我們姊妹們出門,母親總是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們要小心,早點回來。我們走的時候,她都要送到村口,至到看不著我們遠去的背影。如果天黑了我們還沒有回家,她一定在村口等著。我參加工作後,一到周末和節假日,母親就盼著我回家來。那時通信和交通不便,記得有一年國慶節,等我回到家裡天已經伸手不見五指,母親捲曲著單薄的身子一直站在漆黑的村口等我,冷風吹得全身不停地哆嗦。看到我安全回家了,她摸著我的手,長嘆了一口氣。我還埋怨她站在外面受涼了,母親卻說:「我的娃,你不來,我懸著的心就放不下。」我們也為人父母多少年了,如今才真正理解「父母的心在兒女上,兒女的心在石頭上」。這句話蘊含的深刻哲理!

  母親沒有文化,漢字幾乎一個不識,十位數以內的阿拉伯數字有些還不認識,但她有思想、有見解、有主意,她對知識和文化的崇尚渴望超乎了我們的想像。當年家裡雖然經濟比較拮据,但她把我們的學習看得比金錢還重要。母親常常對我們講:「你們不要像我一樣再吃沒有文化的虧」。只要我們把心思用在看書寫字上,將來能有出息,她說幹活就不累。在我的印象中,母親在世時對我們子女的要求只有一點,就是學習再學習。那些年頭,一到學生放假,村裡的孩子們都幫家裡到生產隊去掙工分,母親執意不讓我們去,目的就是讓我們在家裡有時間多學習。

  記得二姐高中畢業時,村上要招一名民辦教師,得知二姐順利通過了考試,別提母親有多高興,從早到晚走起路來一路小跑。二姐上班後,母親不讓她做一點家務活,放了寒暑假也不讓下地干農活,為的就是讓她多看書、多學習、備好課,一門心思教好書,讓鄉里更多的孩子會識字、有文化。大姐機遇差一點,正趕上文革時期,小學畢業就輟學入農了。為這事母親還常常掛在嘴邊,多少顯得有些耽擱和對不住大姐。好在大姐明白,沒有責怪母親和家人。

  為了我們學習,母親用心良苦。我和弟弟上中學的那些年,由於學校離家比較遠,只能寄宿,而且每星期中間要從家裡取一次饅頭。為提醒自己按時給我們做好饅頭,母親專門製作了一本特別的日曆掛在炕頭:就是用七張手掌大小的白紙,在上面分別塗上一到七個小黑點來代表星期一到星期天。每天起床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自己的小日曆,母親用這種很原始很簡單的計時辦法,一天也沒有讓我們兄弟倆挨餓,一天也沒有耽誤我們的學業。

  每個周末回家來,農閑時母親總是催促我們看書學習,農忙時白天有時也幫家裡干一些農活,一到晚上母親就讓我和弟弟抓緊學習,讓二姐趕緊備課。為了監督我們,母親用手指蘸上唾沫悄悄地在紙窗上捅開一個小孔,看我們在學習沒有。有時我們困了,爬在桌上睡著了,她就在院子里輕輕地咳嗽兩聲。看著我們正在學習,她就繼續去做針線活、跟父親嘮嗑,我們學習備課多晚,她和父親總是陪到多晚。

  那是我上高二的時候,語文老師是我的一個堂舅,有一次我上課時打了一個小差,堂舅做了一個比喻,沒有點名來批評我不專心聽課,他說:「我們班有一位同學,他媽給他和他弟弟蒸的饅頭和烙的鍋盔,一個挨一個可以從他們家門口排到我們學校門口」。我們家離學校近三公里,這需要多少饅頭和鍋盔?知道這話是在諷刺我,同學們心裡也都明白,頓時我滿臉通紅,羞澀難當,無地自容。從那時起我才直正懂得母親的不易!

  母親一生寬厚善良、樂善好施。鄰里之間從來沒有紅過臉,誰家有困難,就去噓寒問暖,力所能及地給予幫助。誰家有紅白事宜,就去幫忙料理。有時家裡做上一頓好飯,就讓我們給村裡的老人和隔壁的堂伯端上一碗。那時候,村上每家每戶夏天都要匝漿水,冬天都要腌酸菜,母親在家自己釀的醋在村裡很有名,只要誰家來要,她都用大碗給人,從不吝嗇。記得小時候有一年寒冬的一天中午,家裡剛做好一鍋麵條,門口來了一個凍得發抖的討飯老人,母親趕快把那老人請進屋裡,招呼著先讓取暖吃飯,臨走時還裝了兩碗麵粉。那老人伸著大拇指後退著從我們家離開。那個年代都是按人頭做的飯,我們知道那老人吃了,母親就沒有吃的,我們還有點不高興,而母親卻說:「這頓飯我不吃餓不死,這老人不吃就有可能餓死!」

  母親心裡總是裝著家人,對自己幾乎到了苛刻的地步。有一年,父親帶著母親到城裡看病,走的時候,背了一袋五十多斤的麵粉,提了一筐雞蛋,準備賣了以後接濟醫療費用。一到城裡,他們就蹲在馬路邊賣了麵粉和雞蛋,然後找到了醫院裡當年在我們村下鄉插隊的一個大夫,雖然花費不多,但看完病天都快黑了,就去找旅店住宿。母親怕花錢,對父親說在馬路上轉一轉天就亮了,硬是不肯花錢住店。好在被一位在一個飯店浴池值夜班的好心的阿姨看到了,收留他們在浴池搓背的床上住了一休。據父親講,這是他和母親生平第一次住在城裡,而且還是第一次洗澡。那一夜,母親和他說了好多話。後來我問父親,母親跟他都說了些啥話,父親說印象比較深的,母親跟他說:「什麼時候我們的娃在這裡也有個家,以後到城裡看病就不用住浴池了。」

  (三)

  母親離開我們三十年了。三十年來,伴隨著改革開放和新時代鏗鏘有力的腳步,我們家不忘初心、砥勵奮進,發生了不小的變化。父親時常高興地對我們說:「當年你媽跟我在浴池裡說的那些話,今天全都變成真的了,當時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今天也都發生了。」

  如今我們姊妹四人,包括九個子女,已全部融入城市化進程,城市群的成員已由三十年前我隻身一人發展到目前的近三十人,大學本科以上學歷佔到四分之一,其中包括兩個在讀研究生。作為我們家在這一變化中的親歷者和見證者,父親今年已經八十四歲高齡,耳聰目明,身板硬朗,精神矍鑠。每逢周末和節假日,身邊的子孫們都來看望老人,全家人聚在一起,四世同堂,無話不說,其樂融融。每當這個時候,父親經常引用偉人的話對我們講,生離死別是自然規律,小到一個人和一個家庭,大到一個民族和一個國家,不怕有困難,就怕被困難打倒,我們要幸福,就要奮鬥,活人一輩子,奮鬥一輩子。

  三十年來,父親沒有因為母親的離開而失望,我們姊妹四人沒有因為母親的離開而沮喪,我們家沒有因為母親的離開而垮掉。我以為,最根本的就是三十年來我們秉承了母親給我們留下的寶貴的精神財富和良好家風,最欣慰的就是把贍養和孝敬父親作為我們子女的天職,最可貴的就是無論什麼時候兄弟姐妹都情同手足,最關鍵的就是沒有放棄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和追求,最難得的就是趕上了黨和國家的好政策。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如果在天有靈,母親一定會為我們家三十年來發生的變化感到高興。倘若真是如此,她老人家也該含笑九泉了!

  安息吧,親愛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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