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銀芳：致父親的一封信

　致父親的一封信

親愛的父親：

　　您好！

　　每當夕陽如火一樣時，我便會想起您，想起在家鄉的那一個個夏夜。那天傍晚，清涼潮濕的空氣，摻和著夕陽灑下的金輝，整個鄉野便籠上一層神秘的光暈。穿著花衫、扎著小辮的我在地埂上焦急地等待著。麥車終於裝好了，高大如一座山，您上到平坦的車頂上，又如往常一樣給我做了一個小窩，鋪上厚重的滌綸衣服，然後從母親手中接過我，放到那個小窩窩裡，順手摸一下我臟髒的小臉，說聲「坐好，乖！」就跳下了麥車。您吆喝著棗紅騾子走開了，母親和我的小羊都跟在後面。我坐在車頂上，搖啊搖，我是從土地裡面爬出來的，沒有摸過那看起來油光滑亮的竹編的搖籃，也沒有聞過那嶄新搖籃發出的油漆香，我童年幸福的搖車便是這高高的麥車，我也聞慣了這泥土氣息和淡淡的麥香。「啊……咿呀……」您的號子聲又響起來了。父親，您可知道，那個時候，我在心底里很是埋怨您，埋怨您不管路有多遠從不讓媽媽上麥車。您說麥車太重，媽媽坐上會把騾子累壞的。我心裡十分不滿，難道媽媽還沒有騾子重要嗎？卻不曾想到這騾子是全家人的命根子，如果沒有了它，地怎麼種？

　　每當冬季大雪飄飛時，我便會想起您，想起在家鄉的那一個雪夜。那些年，每逢冬季，大雪還未封山以前，村民們便準備好筐子、耙子、錐子，禦寒用的棉襖、棉被、皮襖……還有在野外搭灶的鍋碗瓢盆、汽油，結夥坐著手扶拖拉機去後山撿髮菜（一種稀有食品，可賣高價），滿滿當當，浩浩蕩蕩，像是一車的淘金人，悲壯而又充滿了希望。您和姐姐就是這撿菜大軍中的兩員。姐姐到現在還常提起這事，說她是撿菜的好手。而您，我的父親，曾在一個雪夜迷失了回到宿營地的方向，差點被寒冷吞噬，多虧您在沒膝深的雪地一刻不停地原地走了整整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破曉看到第一個人時，暈倒了。您用生命的代價告訴我們全家人，在遇到困難時，千萬不要停止前行的腳步！

　　每當我幹活想偷懶時，便會想起您，想起您對我說過的一句話。您對我說：「生活，生活，就是要不斷地生出活來，所以不要怕幹活。」您用您的一生詮釋著這句我聽到的第一句名言。您從沒有閑著，為了供我們兄妹四人上學，在農閑時，做過瓦工，給人家修過房子，箍過井，修過水渠，洗過氈，背過煤，織賣過毛衣，做過裁縫……您總如一面大山，矗立在我的面前，儘管你又老又瘦弱。從井頂掉落的石頭給您的臉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疤，在山坡上開翻的拖拉機砸得您渾身是血、是傷……您沒有進過醫院，您說，那些都是皮外傷……可我那時竟不知道這些，竟是那樣的怕幹活，竟還總惹您生氣……

　　每當我坐在因患骨癌而卧病在床的婆婆身邊時，便會想起您，想起您和媽媽照顧偏癱在床的奶奶的那15年。71歲的奶奶因高血壓摔倒，癱瘓在床，一躺就是15年，您為奶奶請好大夫，買好葯，傾盡全家之所有。奶奶得病15年之久，我、哥哥、大姐都在外上學，二姐體弱多病，全靠您和媽媽床前床後地伺候，為此，鄉政府還表彰了媽媽。您把媽媽領回來的「好媳婦王素珍」的獎狀端端正正地掛在了牆上，至今還在。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可是，父親，15年如一日，久嗎？

　　親愛的父親，您可知道，雖然我身處異鄉，可每時每刻，我都在懷戀著那個暮色炊煙的村莊。在那個小村莊，我度過了漫長而又短暫的十二個春秋，1987年，我終於上初中了。一直盼望著要上初中，因為哥哥、姐姐的初中、高中都是在縣一中上的。您說城裡教學質量好，還有英語老師，如果我小學畢業成績好的話，也送我去縣城一中上學。我如願了，因為小學畢業有全學區第一的好成績，您便把我也送到了縣一中，我也可以在城裡住校上初中了。

　　那時的我怎知道，兄妹三人的住校讀書生活，給您增添了多少負擔，全家的日子過得是多麼辛苦！您又是多麼辛苦！儘管您一年到頭從不歇著，可是，當大多數人家用拖拉機代替騾馬車時，用收割機代替鐮刀把時，用摩托車代替自行車時，用大彩電代替收音機時，我們家，卻依然如故。您總會在我們羨慕別家時說：「別著急，到時候一切都會有的，因為我們加倍付出了！」那時的我不知道，您的「到時候」是什麼時候。

　　88年，姐姐考入了地區師範專科學校。90年，哥哥也考入了地區師範專科學校。93年，我也考入了地區師範專科學校。三人都選擇了師範院校，因為老師說，報考師範院校後生活補貼很高，家裡幾乎不用花錢。94年秋季，您也開回了一輛嶄新的手扶拖拉機，我家的打麥場上也冒起了一股股黑煙，一家人也可以早早地把揚好的黃澄澄的麥子裝入麻袋，也可以把所有的工具都一次性裝在車裡，然後全家坐在上面有說有笑地迎著火紅的夕陽回家了。緊接著，大彩電搬回了家，磕著葵花子，看著劉慧芳和王滬生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我也可以坐在哥哥的摩托車上在村間的柏油馬路上疾馳而過，一任風吹起我的長髮。

　　96年，我大學畢業了。那時的我才發現，別家早已有的，我家現在全有了；我家現在所有的，別家卻永遠不會有了。這，應該就是父親所說的「到時候」吧！

　　古老相傳，母親給了我們血肉，使我們成長，而父親您卻給了我們骨骼，使我們站立。雖然現在，您已經老了，可在我們心中，您永遠是我們高大傲岸的父親……

　　此致

敬禮

　　您的女兒銀芳敬上

　　2017年5月20日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