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上海話怎麼了 上海
就如白話文被認為起自漢代,語言如水,千年流轉。對滬語危機,專家觀點是:可漸變,不斷代
發布者:mao小苗 時間:2012-08-16 07:08:15 來源:解放牛網解放日報 | 【收藏】[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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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8日和8月4日,《上海話·上海情》——上海話大獎賽預賽和初賽分別在長寧民族文化中心和西郊百聯舉行,分為老上海組、新上海組和少兒組,年齡最大的87歲,最小的3歲,近500人參加比賽。
蔣迪雯攝
昨天「京東大戰蘇寧」,一條滬語段子流傳:「記者:『京東蘇寧商戰有何看法?』市民:『可以用上海話嗎?』記者:『可以。』市民:『各則龍頭虛又了慣浪頭了,噱頭是一額比一額好,有本四一寧送一台!』記者:『能用普通話解釋嗎?』市民:『合理競爭,友好發展,共創網購家園』。」
後天,正如火如荼進行的首屆上海話大賽,將舉行複賽。
如果把時間的半徑擴大,就會發現,近期關於上海話的新聞幾乎從未間斷:5月,上海社科院《2012年上海市中小學生成長情況最新調查報告》顯示,即使上海本地出生的學生,也只有60%左右,能完全聽懂和基本上會說上海話,一時輿論發出「上海話斷代」之音;6月,上海本土新聞節目《新聞坊》開設周末滬語版;7月,印有4款滬語童謠的公交卡一經發行,便被搶購一空;同月,第4條公交線路開始滬語報站;8月,上海第一個社區上海話俱樂部——「嘎三胡俱樂部」宣告成立,以保護和傳承上海話為宗旨,以學習交流上海話及上海地方文化為主要活動內容,以社區居民為服務對象……
相當一段時間以來,似乎從未如此密集:上海話,正以自己的獨特方式,頻受關注。
(一)我們的尋找
我們尋到這些上海話相關活動的主辦單位,問同一個問題:「為什麼舉辦這次活動?」
第一站,首屆上海話大賽承辦方——長寧民俗文化中心。
承辦方一笑:「傳承滬語方言,弘揚海派民俗文化是我們的初衷。另外,有沒有注意到這幾位評委?他們來自上海電台《談天說地阿富根》節目組。大賽的舉辦,也為尋找第四代『阿富根』出份力。」
創建於1961年的滬語廣播欄目《阿富根》,現任已是第三代的「小妹」肖玲回味:「那時候,農民在田間勞作,到了中午,高音喇叭一響起來,阿富根的聲音傳出來,大家就當是『鬧鐘』響了,齊刷刷放下農具……」然而,滬語節目黃金年代,在上世紀90年代大力推廣普通話後,開始漸漸式微。1992年,滬語節目叫停,此後整整十年,「阿富根」暫別聽眾。直到2002年,才重新恢復。現在,每周只播出兩檔。
現任第三代「阿富根」和「小妹」葉進、肖玲,已是上海廣播在職人員中碩果僅存的專業滬語播音員。再過幾年,可能退休。
如果再過一陣,需推出更多的滬語節目,屆時再找好的「滬語者」苗子,會否為時晚矣?所以找尋。
第二站,尋到滬語新聞節目《新聞坊》。
開播一個多月,節目負責人楊曉明沒想到,「引起這麼大反響。」
這段時間,節目收視率居上海同時段新聞第一,微博熱議,常有觀眾「咬文嚼字」,讓男主持人黃浩,一直為正確發音「糾結」甚至「分裂」。
楊曉明說:「節目開播,就是眾意所推。近兩年的上海兩會,代表委員有個集中提案便是『保護滬語』,甚至有人直接點名『新聞坊』。」
——「上海話,體現了上海人的精神。但最近說地道上海話的人越來越少,如果長此下去,幾代人後,滬語的消失並非危言聳聽。所以我提個建議,『新聞坊』這樣本地化程度很高的節目可以用滬語播報。」張偉榮委員提議。
——「保護規範滬語刻不容緩。」毛時安等32位市政協委員聯名提案。
恰逢其時,《新聞坊》10周年。「是時候推出這樣一檔滬語的新聞節目了。《新聞坊》本就把鏡頭對準了弄堂里的新聞,用上海話播報更『接地氣』。」《新聞坊》也在找尋,「現在能用滬語播報新聞的人真不好找。我們準備公開向社會招聘主持人。」
第三站,問公交滬語報站。
在「中國上海」網站的「市長之窗」中,有一封市民建言獻策信在市長信箱:「蘇州公交增加當地話報站後,在上海,增加使用上海話報站的呼聲也在各大軌交、公交、民生論壇上越演越烈,眾多網友也呈現一邊倒的支持。」「如果一個地方的語言不通過公共場所來推廣,而只在私人空間進行傳播,那麼永遠也不會傳承與發展,公交地鐵用上海話報站,就是一個很好的手段。」
來信標題,是《在上海的公交地鐵上增加滬語報站刻不容緩》,日期是2011年9月4日。
同年12月,785路開始實行滬語報站的試點工作。
「這幾年,一直陸續有群眾建議滬語報站,媒體呼籲也很多。」上海市交通運輸和港口管理局相關負責人說,「方言報站並不是上海首創,自廣州、蘇州、深圳實現了在部分公交和地鐵上使用方言報站後,提倡在上海的公共交通上實現滬語報站的討論達到高潮。」
這位負責人介紹:「已經實現滬語報站的線路是經過仔細斟酌的。『站間距長』、『主要乘客集中在上海本地人群』,是首要考慮的兩個問題。」
7月18日,第4條滬語報站公交線路980路正式試點運行,這是繼浦東785路、松江24路、浦西11路後,又一條滬語報站線路正式亮相。
第四站,到上海公共交通卡股份有限公司。
6月27日發行的滬語童謠紀念卡一經推出,10000套馬上售罄。
「至今,我們還常收到群眾的來電詢問,問還有沒有這套紀念卡。」上海公共交通卡股份有限公司的市場總監馬曉楓說。
「篤篤篤,賣糖粥,三斤葡萄四斤殼……」滬語童謠陪伴了上海人珍貴的童年歲月。「目前選定這四首童謠,是因為它們非常出名,能代表上海特色文化。」馬曉楓指著「滬語童謠」樣卡,忍不住就用上海話背起來,「紀念卡題材是根據網上微博互動、收藏家建議、網站留言等渠道,集思廣益後選定的。」
藏卡論壇中,《2012年上海交通卡部分發行計劃》一帖人氣極高。「滬語文化紀念卡今年出嗎?」「交通卡全國各地都有,上海新發售應具有上海特色內容有紀念意義的卡及我們國家有關重大紀念意義的卡。」大家還紛紛貼出自己心目中最有可能入選的童謠。有網友建議:「我以為能上紀念卡的童謠應該有三個原則,一是三四句為宜,否則小小的卡面承受不下;二是能夠用畫面來注釋,既形象又有童趣;三是流傳比較廣的。」
最終發行的滬語童謠紀念卡,與網友意見不謀而合。
第五站,是南京西路社區上海話俱樂部。
「有需求,有條件,所以一拍即合。」南京西路社區幹部吳丹,如此總結上海話俱樂部的成立。
有需求,一是承擔上海市教委保護傳承上海話工作的需求,二是順應基層居民需要學習上海話的需求。社區里既有人數眾多的地地道道的老上海人,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新上海人,「老上海願意說,新上海願意學」。
為什麼是南京西路社區?
「到哪裡找老上海的風情?這裡就是首選。南京西路既有現代化繁榮的經濟商圈,更有充滿海派文化風情的名人名家。」吳丹說,「謝晉、曹鵬、程乃珊、胡榮華等很多名人都住過或住在我們社區,有非常好的海派文化氛圍,邀請他們來參加活動也更方便。」
這第一個社區上海話俱樂部的第一次活動中,眾小朋友已用正宗上海話「嘎三胡」。
一圈尋訪,四處追問,看來就是自發自願的人們,紛紛從各自的社會角落,不約而同形成了一波小小的「滬語熱」。
(二)專家的考據
我們又尋到各路專家,問同一個問題:「上海話究竟怎麼了?」
1、斷代危機
記者第一個找到上海社科院城市與人口所副所長周海旺。
不久前他負責的一項調查披露:當前,在上海中小學生日常用語中,上海話處於相對弱勢地位;即使上海本地出生的學生,也僅60%左右能完全聽懂和基本會說上海話。
他說,大致有四個原因:
一是學生父母主體為「70後」和「80後」,這兩代人相比上幾代人,是「上海話式微」的第一代經歷者,普通話說得更好;
二是學校普遍不具有「滬語教育」意識。授課是普通話,也缺乏專門的「滬語教學」課程,學生也以普通話作為主要交流語言;
三是上海作為移民城市,也是國內最早進入老齡化階段的特大城市,隨著大量外來人口的湧入,當前上海的各行各業幾乎都有高比例的外省市人員甚至大量外國人,滬語環境受到嚴重影響;
四是有些詞語上海話表達沒有普通話準確,即使在講上海話中,也會夾雜一些普通話詞語,為了表達準確,有些人索性就用普通話了。
周海旺解釋,從人口變化的過程中,也很容易理解上海話近20年受到的衝擊——計劃經濟年代,因為戶籍限制、控制流動人口等原因,上海的外來人口流動少;上世紀80年代末,上海的外來人口只有100萬左右,到了1993年,外來人口有237萬,現在,外來人口足有900多萬,占上海常住人口的40%。此時,普通話作為交流工具的重要作用,已不言而喻。
2、忠誠危機
記者又找到復旦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研究所副教授陶寰。他介紹,從語言學分析,上海話本就歷經變遷。
幾千年前,上海地區先人使用的「越語」,至今在上海話中仍能尋到痕迹。元代松江府建立後的權威方言松江話,在嘉興話的基礎上發展,是如今上海話最大來源。晚清時期蘇州是吳地的中心城市,借著蘇州評彈等形式,蘇州話也滲入上海話中。而最見上海話對外來文化包容程度的,可能是租界時期留下的不少「舶來品」,有些後來還進入了普通話。比如「沙發」、「巧克力」,只有用上海話說才能跟英語吻合無間。
在他看來,跟粵語、閩南話相比,上海話缺少附麗其上的文化產品,以致上海居民對上海話的「忠誠度」並不很高。
不過,陶寰糾正了兩個觀點:「一是從上世紀90年代起,學界就開始關註上海話危機,不過因為現階段,大眾藉助微博等新媒體的參與,使得這樣的聲音越來越響。二是出現方言危機的,遠不止是上海話。福建三明、永安等地區方言消逝的速度,比上海話更快,但顯然,大城市更容易引起關注。」
3、發音危機
滬語《新聞坊》主持人黃浩很糾結——「滬語沒有規範的語音標準,老上海話和新上海話不一樣,南匯和高橋讀音又不一樣,太搞了!」
上海話資料庫專家、上師大教授劉民鋼說,上海話本身確
實比較複雜。現在的上海話,廣義上包括上海市區話、青浦、松江、
崇明等地區方言,都存在著差異。比如,在崇明地區,聲母g、k、h可以
和i相拼,但是在普通話和上海市區話中就不可以。
復旦大學圖書館館長、歷史地理專家葛劍雄認為,想靠普通人保持「標準」的方言,非常難。上海大部分人口是1843年開埠後遷入的,到1949年,移民及其後代佔總人口近80%。儘管這些「上海人」多數說的是滬語,但早已不是開埠前的「標準滬語」,而是融合夾雜了各種南腔北調和外語辭彙的「上海話」。60多年後的今天,不僅有更多的新上海人和流動人口在改變滬語,還有無處不在的新媒體在用各地、各國的語言因素影響著滬語,誰能將「標準滬語」的傳承者隔離起來,或者讓他們具備超強的抗干擾能力呢?即使能,他們能代表現實中變化著的滬語嗎?
專家普遍認為,所謂標準的方言,只能指某一特定的時刻和特定的地域,只不過,對變化慢的方言而言,這一特定時刻可以相當長,而對變化快的方言來說,這一時刻,會非常短。
(三)方言的綻放
今年以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數次呼籲國際社會關注瀕危語言,保護語言及文化多樣性,促進社會平等和包容發展。全世界約6000種語言,96%語言的使用者,只佔世界人口4%,預計約半數種類的語言可能在本世紀末消亡。
陶寰對此很感慨:漢語方言是漢語的組成部分,也是漢語的財富,是漢語這個「物種」多樣性的標誌。倘若方言消亡,在一定程度上或許帶來交際便利,它給漢語和中國文化帶來的負面影響,也許遠大於這種便利。跟生物喪失多樣性一樣,語言一旦喪失了多樣性,也會退化。
他介紹,中國的大方言有7種,細分又有幾十種。其中,吳方言中有6個片區,包括太湖片(主要是蘇、錫、常、上海、嘉興、湖州、杭州、紹興、寧波)、台州片、東甌片、吳語金衢片、上麗片、宣州片。自不待言:方言中,有一些普通話沒有的、傳神的說法,還可窺出「地方性格」。上海女作家程乃珊一篇《上海日腳》,細細品味了上海性格:「如要表示那瑣瑣碎碎一宿三餐舟車勞頓的生活起居,上海話為『過日腳』,很有種深思熟慮扳著手指計數的腳踏實地的謹慎和認真。『過日腳』中一個『腳』,還很有點光陰如梭的味道——這時光如長著腳,你怎麼也追不回呀!這就是方言的生動之處。」
《新民周刊》主筆胡展奮則有一文指出,唐宋時期說話的腔調,更像上海話、客家話,如著名的唐詩「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初涉音韻時納悶,以王維的造詣,二、四句怎麼連尾韻都押不齊?無獨有偶,其《渭城曲》也很『弔詭』:渭城朝雨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新』、『人』又失韻?老師笑:你用上海話讀讀看!一讀,『親』、『人』、『新』,一點滯礙都沒有。李白的名篇《獨坐敬亭山》: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閑』和『山』,上海話一讀,天衣無縫!」
也是最近,還流傳這樣一段話:「有一種談心叫嘎三胡,有一種強叫來賽,有一種厲害叫辣手,有一種TAXI叫差頭,有一種感情叫老老歡喜儂……」
最後一句是:有一種文化,叫方言。
在探究上海話最近這次「熱潮」的時候,不妨回頭看看白話文的發展軌跡。
20世紀早期,中國文化界掀起了白話文運動。而在倡導者胡適看來,白話文學的起點,可追溯距宋朝以前1000多年的漢代。漢朝的民歌就是代表之一,如民間評價漢文帝和淮南王之間關係的民歌就足夠白話:「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米,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從此(漢代)以後,中國的文學便分出了兩條路子:一條是那模仿的,沿襲的,沒有生氣的古文文學;一條是那自然的,活潑的,表現人生的白話文學。」
如是,則一種語言的流轉遷延,原是用上千年作為跨度的。
它在時代的潮汐中,在歲月的浪頭裡,不斷被變化著、流動著。而又在其中,不時地掀起些碰撞的浪花、匯流的對沖,乃至急轉的迴旋。就如這次滬語熱,就是一次「斷代危機」之下的社會反彈、激流迴旋。去年,尋找上海話發音人的行動,已在全市範圍廣泛開始。今年3月,中國語言資源有聲資料庫上海話語音採錄工作正式啟動。此前,語言學家們已在記錄滬語,包括搶救性地為還能說幾十年前滬語的老人錄音。專家們的觀點是,專業的保護極其重要,建立一個能夠完整地記錄上海話語音、語法、辭彙的語言資料庫非常有意義。至於民間,順其自然,在順其自然中激發興趣、注重保護。
要悉心保護,卻也要以開放的心態,順應語言的自然流變。
可漸變、不斷代,我們願意這樣呼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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