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盜走的老月季
每日出門時,我照例會給母親去一個問安電話。母親說,院子里一棵種了好幾年的月季花,頂著一身的花苞,被人夜裡連根刨了去。「坑挖的又大又深,看樣子是怕傷了花根,應該是個愛花惜花之人所為。」
既推測出是被愛花之人所盜走,母親並未十分惋惜。再種一株新月季對她和父親而言,不過是多一番剪枝插扦的功夫。用不了一年,又是一樹繁盛。
父母和我,常年是天南地北兩下里分隔。每天通一次電話的習慣,像三餐一樣,少吃一頓不會餓,卻容易牽腸掛肚。朋友見了打趣說,日日相處的夫妻,也不見得有這麼多話要說。你跟父母講電話像是蜘蛛吐絲,你經我緯,總要織上一張網才肯罷休。我笑笑,算是默認。
父母住在北方的家,前後有三個院子。前院子,一株杏,一樹李,幾株花開不斷的月季。剩下的地方,一畦韭菜,一畦生菜,一畦菠菜。繞著院子的籬笆上,一年到頭攀滿了摘不盡的豇豆、四季豆。兩進房子之間的小天井裡,一株鐵樹海棠,一架葡萄,一叢芍藥,一大篷玉簪花。最後面的小院里,幾棵生長多年的大月季,頂刺帶花頗有氣勢的擠在後檐的窗下。夏日裡開了窗,淡淡的花香透過紗窗沁進來,枕上暗香浮動,睡夢裡都是甜津津的。
我客居南方的家,推開陽台上的玻璃門,延伸出去的露台上,除了十幾個品種的玫瑰、薔薇、月季,還有一株紫玉蘭、一樹紫藤,一架葡萄,一桿翠竹,幾盆石斛。紫藤和葡萄攀援的鐵絲網格,是父母來探我時,我們一起動手搭的,葡萄樹的品種,也是父親親自選定的白葡萄。
伺弄花草論及花事,正是我和父母,日日在電話中百說不厭的話題。月季花最易招惹紅蜘蛛,最易生白粉病、黑斑病,要常常留意噴葯施肥。葡萄結果子了,一嘟嘟的,倘若不早早套上紙袋子,很容易遭小蟲子來蠶食。想要玉蘭花花朵開得大,冬天裡追肥時決不能吝嗇。分享花草經驗的同時,父母也會借花喻事,譬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譬如花開易見落難尋,要知珍惜眼前人。我也常常報以「畢竟一年春事了,緣太早,卻成遲」之類的搪塞之語。一來一往,多少才情和家事都盡付其中。
總看到身邊為人父母的朋友,努力為孩子培養各類興趣。彈鋼琴、學繪畫、舞蹈、武術、圍棋、象棋,卻鮮有和父母培養共同愛好的。時代更迭,人事變遷,年老的父母,大多很難跟上兒女們的思想節奏。三餐飲食、日常問安之外,至親骨肉之間,兩兩相望,竟橫陳著一道看不見的鴻溝,既深且寬,讓彼此之間的言語交流,始終無法深入。
人之所以生而為人,無外乎是感知溫度體察人情。感知溫度,既要感知寒暑交替,也要感知人世冷暖。體察人情不單是世事洞明,更深邃的一層,是要體察與人交往時,肌體生髮的微妙情感波瀾。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與父母之情上,尚不能悉數體味,又談何天性
去年回北方看望父母,正趕上杏花微雨李花芳菲。窗下烹茶賞花,閑話家常,也算是天倫之樂。為了能一起看庭院里鐵樹海棠開花,我一再修改機票。所謂歲月靜好,也莫不如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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