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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草之創作(下)

4.「功」與「性」

宋嚴羽《滄浪詩話·詩辨》說「夫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接著說,「然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至。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嚴羽的話很辯證:能寫好詩,不見得靠多讀書、多究法;但是,要想寫得無可挑剔、無以復加,不下工夫也休想。嚴羽論詩之言,衡之於書法,亦信然。

書法,不是光靠「練」就能寫好的,所需條件甚多;因為,書法除了是一門視覺藝術之外,畢竟還是一種文化行為。藝術,需要天分(「性」);文化,需要具體修養來承載。用「功」,可以修「性」;但「性」之高低,不是單憑「功」能決定的。理論,可以指導實踐,但理論並不與實踐同步。單靠理論而沒有實踐,難以濟事;優秀的理論家,未必能搞出優秀的藝術。

近代楊守敬《學書邇言》開篇即言:「梁山舟《答張芑堂書》,謂學書有三要:『天分第一,多見次之,多練又次之。』此定論也。嘗見博通金石,終日臨池,而筆跡鈍稚,則天分限之也;又嘗見下筆敏捷,而墨守一家,終少變化,則少見之蔽也;又嘗見臨摹古人,動合規矩,而不能自名一家,則學力之疏也。而余又增以二要:一要品高,品高則下筆妍雅,不落塵俗;一要學富,胸羅萬有,書卷之氣,自然溢於行間。』古之大家,莫不備此,斷未有胸無點墨而能超軼等倫者也。」[57]楊守敬舉「天分」為第一要,並非唯心主義;至於倡言「多見」與「多練」之二要,則更是唯物辯證法,是站在高層次的人文角度來審視書法這一物的。

書法,絕非「字寫的漂亮」(雖然說漂亮也難達),所以「品高」與「學富」是必備的條件。「古之論書者,兼論其平生。苟非其人,雖工不貴也」[58],人不貴,書雖可看也不貴。知者之言,難與常人道。

如何才算有功(工)夫?其外在表現是什麼?明祝允明《論書帖》有曰:「有功無性,神采不生;有性無功,神采不實。」[59]這話說明天分(性)與功夫的重要性,並指出學習書法時兩者的不可缺一。一條腿走不了路,兩條腿不均衡也走不舒服。《論語·雍也》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質」類乎「功」,「文」類乎「性」。《隋書·文學傳序》雲「氣質則理勝其詞,清綺則文過其意」,「文」「質」之說雖是用以論文,但對於體會書法亦甚妥貼。孫過庭《書譜》所謂「貴能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所謂『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即此之謂。「文」與「質」的關係,正可為「性」與「功」的關聯作一註腳。

性藉功而發,功賴性而用。功與性,並非輕易可得合一。明趙宧光《寒山帚談》云:「名家書有下筆便佳者,有用意輒好、不用意即不佳者,有不用意反好、用意即不佳者;此天工、人工之異也。」這話很具體、辨證,描繪了功與性時合時離的微妙狀況。下笨工夫而泥古不化,是無才的表現之一;不過能下「筆冢墨池」工夫的,也是少數。「功」與「性」亦在妙悟與實踐中得:言之有文、文質俱佳,功中見性、性功雙修,莊子所謂「用志不分,乃凝於神」[60]是也。

眼高手低,是一個從藝的必然過程,當然,沒有相應的修養,眼也高不了。「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永遠有所誤差[61],心中的意象,苦於不能實現於紙上。只能不斷地畫它以至熟練,意在筆先、胸有成竹。高度的技巧,一定包含了非常的感受力和直覺經驗,其獲得的過程,只能是「惟精惟一」[62]。人心不一,不忠則患,「不足以立身」、「不足以致功」[63]。孔夫子期求的「從心所欲,不逾矩」的理想,是基於「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64]宗旨之上的,那是中國藝術心態的最高境界,也是中國傳統人生哲學中最蓬鬆最鮮活的東西;有「志」、「德」與「仁」的「嚴肅」,也有「游於藝」的審美與遊戲心態[65],從此再度看到中庸之道的高明。沒有不懈地努力於目標,沒有因不斷接近於目標而感到興奮,沒有因筆墨精熟以確切地傳達心中的情緒而得到無窮的樂趣,也是堅持不下去的。

2.關於面目

2.1.必有來路

任何事物的產生與存在,都有原因。一種書體、一個書家的面目與風格,都能或遠或近、或直接或間接地找到它的來源。馬驢生騾,騾雖異於馬驢,但其耳目尾腿畢竟有馬驢的特徵。

翻閱中國書法史,後來書家的書法風格,一定有前代的基因。沒有無源之水,沒有哪一種書體書風是憑空而來的,即便是個性十分突兀的,仍可以在他以前的書法資料中發現苗頭。

如清代「揚州八怪」之一的金農,他個性及強的「漆書」,別具一格,其實「金農體」怪亦不怪,源自隸書、北碑及造像,有意思的是居延漢簡中有極類似者,如居延漢簡「詔書」[66]二字。此種書體,雖然也許金農不曾得見,但不謀而合、超時空而雷同的現象,書體風格的「隔代遺傳」現象,也是有的。金農隸書把方筆和側鋒極力誇張,其行書亦方筆多,碑味十足,收筆上挑,頗有隸意。金農有學問作支撐,好學癖古,嘗儲金石千卷,心摩手追,用功良苦。

明楊慎《墨池瑣錄》嘗云:「今之笑學書者曰:君學羲獻,羲獻當年又學誰?予詰之曰:為此言者非惟不知書,亦不知古今矣。羲獻學鍾索,鍾索學章草;章草本分隸,分隸本篆籀,篆籀本科斗,遞相祖述,豈謂無師耶?今不屑步鍾、索、羲、獻之後塵,乃甘心為項羽、史弘肇之高弟,果何見耶?」這真是戳到了「不屑」傳統者的脊梁骨。繼承傳統,是創新的必由之路,割裂傳統,無異於切斷自己的後援補給。

溫故知新,欲習書法,先知書法。書法,是傳統文化藝術之一種,它可以折射中國文化淵博之一端,其「大美」,難以說清道盡;但是,也沒有必要把它說得玄而又玄,尊為「核心之核心」,否則,無疑將剝奪很多人從事書法的「權利」。

2.2.從正門進

「揚州八怪」中另一高手鄭板橋,其書法也可謂別樹一幟,號稱「六分半」、「如亂石鋪街」。他的書法,得之雜揉諸體,失之亦在此。個別字單獨欣賞可觀,但通篇氣息不純,是其缺憾。或篆或隸或行或草,有時一字之中又各取若干部件,成了「雜燴菜」,終是少了自然之氣,有了造作之嫌。「板橋體」完全屬於他自己,別人一學就俗。個性超強,就越缺少共性。不能說它不好,只是不能算作正門。

學書應從正門人,先掌握基本招式,而後想怪才能怪得起來。近人楊鈞《草堂之靈》云:「凡面目特異者,其道必小。如文之有胡天游、龔定庵,詩之有鍾譚,字之有冬心、板橋,一入藩籬,終無出路。」鄭板橋自己也認同這一點,他說:「黃山谷雲『世人只學《蘭亭》畫,欲換凡骨無金丹』,可知骨不可凡,面不足學也……故作破格書以警來說,即以請教當代名公,亦無不可」[67]。

唐人段成式曾羅列「百種」怪體書法:「百體中有懸針書、垂露書、秦望書、汲冢書、金鵲書、虎爪書、倒薤書、偃波書、幡信書、飛白書、籀書,繆篆書、制書、列書、日書、月書、風書、署書、蟲食葉書、胡書、篷書、天竺書、楷書、橫書、芝英書、鍾隸、鼓隸、龍虎篆、麒麟篆、魚篆、蟲篆、鳥篆、鼠篆、牛篆,兔篆、草書、龍草書、狼書、犬書、雞書、震書、反左書、行押書、楫書、景書、半草書」,「西域書有驢唇書、蓮葉書、節分書、大秦書、馱乘書、檸牛書、樹葉書、起屍書、石旋書、覆書,天書、龍書、鳥音書等六十四種」[68],雖未錄全,已足以讓人大開眼界,也足以讓人斷掉所謂「創新」的念頭,何必再重複此等雜耍呢?眾多名目的書風都「失傳」了,卻只有篆、隸、行、楷、草等數種書體被視為正宗嫡傳,個中問題值得思考。

創新性,有其發展性的絕對意味,因為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在這個角度上說,創新者沒有刻意騖求的必要,也沒有必定成功的可能。創新雖有其「內在的必然」,但尋找「新的形式」則有其偶然性。劉勰在「體性」篇中,列有八體:典雅、遠奧、精約、顯附、繁縟、壯麗、新奇、輕靡,對後兩體,劉勰多所貶抑,雲「新奇者,摒古競今,危側趣詭者也;輕靡者,浮文弱植,縹緲附俗者也」。論「通變」,劉勰謂「綆短者銜渴,足疲者輟途;非文理之數盡,乃通變之術疏耳」,「競今疏古,風味氣衰也」,論「定勢」,則雲「通衢坦夷,而多行徑捷者,趨近故也;正文明白,而常務反言者,適俗故也」,「舊練之才,則執正以馭奇;新學之銳,則逐奇而失正」,「厭黷舊式,故穿鑿取新,察其訛意,似難而實無他術也,反正而已」[69]。——這些論述,均可謂一針見血,舊的傳統工夫不到家,不能參古而定法、因時而變化,就故意搞新花樣,若仔細查看其底細,訛詐欺騙而已,其實一點也不困難,是沒有本事的表現,故意做怪,「反正」——違反正常狀態罷了。物貴其質優,不重其價昂。鶩奇,就是媚俗;媚俗是低能,求怪是心虛,打扮怪異的藝術家,往往心虛,心裡沒底。「大凡人無才,則心思不出;無膽,則筆墨畏縮;無識,則不能取捨;無力,則不能自成一家。」[70]在才、膽、識、力的支撐下,有繼承有創新,才是真正意義的創新。

從來沒有絕對意義的創新者,所有所謂的創新,都只是在傳統基礎上的稍加變化。翻閱中國書畫史,從前到後,便會發現一環緊扣一環,傳承關係是一個因果關係鏈,沒有突兀的、跳躍的現象,所有的新階段都是平滑出現的。「古人筆墨淵源,其最不同處,最多相合。李北海雲『似我者病』,正以不同處同,不似求似。」[71]此論可謂真知灼見,具法眼通。傳統本身,就是一個不斷繼承與創新的歷史。有直接而授受者,有異代而傳承者,言及創新,則惟能者略更前賢、變易而得之,古今畫史概莫能外。

2.3.轉成新鮮

搞書法,也像搞其他藝術門類一樣,最難得的是有自家面目,有自我風格,有獨創性、獨特性和獨立性,否則,就可有可無。

有了臨帖的熟練的基本功,再加之能恰當地把握自己個性,不知哪日開始,自家面目初具,繼而成熟、穩定、完善。這是一個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過程。生搬硬造、拔苗助長,難免稚嫩乏味。魯迅先生《中國小說史略》論及《紅樓夢》時說:「蓋敘述皆存本真,聞見悉所親歷;正因寫實,轉成新鮮。」[72]《紅樓夢》寫實之細膩與傳神,他人所難能;難能,才可貴。「新鮮」者,新穎而異於往常也,鮮活而富有生趣也,稀奇而超出俗流也。眾皆現代,出一傳統則新鮮;眾皆抽象,出一寫實則新鮮;眾皆狂放,出一細膩則新鮮;眾皆黑,出一白則新鮮;眾皆濃,出一淡則新鮮;眾皆歪,出一正則新鮮;眾皆大,出一小則新鮮;眾皆燥,出一潤則新鮮。

書藝者,智慧之學也!惟有「得筆墨之會,解氤氳之分,作辟渾沌手,傳諸古今,自成一家,是皆智得之也」、「於墨海中立定精神,筆鋒下決出生活,尺幅上換去毛骨,渾沌里放出光明」[73],才得以滌卻塵垢、獨露真情,創造出屬於自己的藝術風格和符號。主觀的意欲與客觀的規定,不相統一而存在距離,註定了個人風格的形成的艱辛,決定了藝術創新的不可一律性。歷史上的書家多了,能開風氣者卻少而又少,這也符合規律。

「轉成新鮮」,需要眼力、定力、能力。化腐朽為神奇,是本事。「出奇」,往往是平中見奇。於尋常處見精神,愈品愈妙,似不經意,實匠心獨運。《老子》謂「大美不言」、「大道甚夷,而民好徑」。常人以時流為新鮮,以名家為榜樣,不堪寂寞,追求眼前實惠,終失去自我。能否在書法史上佔有不可移易的座位,被後人承認、欣賞,繼續傳下去,則不是憑藉一時之權威可以成功的。

創新,是一種超越,這種超越,更多的表現在有創造力者的自我超越上,而不是對傳統的簡單的粗暴的破壞。石濤「筆墨當隨時代」之說,因為被斷章取義、片面理解,不知耽誤了多少人,而其下半句「借古以開今」,卻被視而不見。筆墨之美,是客觀的、永恆的,怎麼會隨時代而變呢?「純潔性和自然的美用不著一鳴驚人的方式使它別出心裁,只要它是美的,就夠了。可是人們偏偏熱中於搞『變革』;美術上的『變革』往往正是失敗的原因」[74]。一味的鼓吹「創新」,是被「曲解了的浪漫主義」[75]。


[1] 劉勰《文心雕龍·原道第一》。

[2]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見:《尚書·大禹謨》。

[3] 李漁《閑情偶寄》卷一,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7-14頁。

[4] 湯顯祖《答呂姜山》,《中國文論精華》,河北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605頁。

[5] 徐渭《徐渭集》,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冊第492頁。另:黃庭堅《山谷題跋》卷八,《中國書畫全書》,上海書畫出版社1994年版,第1冊第700頁。

[6] 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293頁。

[7] 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者、學者詩人阿爾貝蒂(Leon Battista,1404-1472年)認為要從自然中選擇美的描繪對象,注重其感情色彩,而感情則是有身體的「運動」來顯示的。見:《造型藝術美學》,浙江美術學院出版社1987年版,第405頁。同樣的觀點也見於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1452-1519年),他也認定畫家的意圖應當反映感情因素,以打動讀者,而「動作應當表現精神狀態」。見:《達芬奇論繪畫》,人民美術出版社1979年版,第169頁。

[8] 王羲之《筆勢論》,《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29頁。

[9] 「……足不強則跡不遠,鋒不銛則割不深。」見:王充《論衡》之《儒增篇》、《超奇篇》。

[10] 「古人論書,以勢為先。中郎曰《九勢》,衛恆曰《書勢》,羲之曰《書勢》。蓋書,形學也,有形則有勢。兵家重形勢,拳法重撲勢。義固相同,得勢便,則已操勝券。」見:康有為《廣藝舟雙楫·綴法第二十一》,《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845頁。

[11] 「……以勁利取勢,以虛和取韻」。見:董其昌《畫禪室隨筆》,《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541、544頁。「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奇正相生,如循環之無端,孰能窮之哉!」 「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鷙鳥之疾,至於毀折者,節也。故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勢如擴弩,節如發機。紛紛紜紜,斗亂而不可亂;渾渾沌沌,形圓而不可敗」;「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故能擇人而任勢。任勢者,其戰人也,如轉木石。木石之性,安則靜,危則動,方則止,圓則行」。見:《孫子全譯·勢篇》,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6-43頁。

[12] 「論畫者曰『咫尺有萬里之勢』。一『勢』字宜著眼。若不論勢,則縮萬里於咫尺,直是《廣輿記》前一天下圖耳。」見:王夫之《夕堂永日緒論·內編》,《薑齋詩話》),《清詩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下冊第19頁。

[13] 笪重光《畫筌》,黃賓虹、鄧實合編《中華美術叢書》,北京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冊第26頁。

[14] 「勢有剛柔,不必壯言慷慨,乃稱勢也」,「情固先辭,勢實須澤,可謂先迷而後能從善矣」。見:劉勰《文心雕龍·定勢第三十》。

[15] 「圓為規以象天,方為矩以象地。方圓互用,猶陰陽互藏」、「所謂正者,偃仰頓挫,揭按照應,筋骨威儀,確有節制是也;所謂奇者,參差起複,騰凌射空,風情姿態,巧妙多端是也。」見:項穆《書法雅言》,《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523頁。

[16] 戴念祖《中國聲學史》,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72-77頁。「氣本渾淪之物,分寸之間亦具生聲之理,然不能自為生」、「……中虛之氣之應外也,欲其齊至而均集;一有方隅,則此趨彼息,紛遊錯亂於中,而其聲不足聞也。」明宋應星(1587-?年),著有《天工開物》等;又有《論氣》一著,內中從理論上論述氣與聲關係以及人與自然中各種聲音的發生規律,乃合於現代物理學中共振、聲波、傳播等原理。

[17] 「吾又奏之以陰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其聲揮綽,其名高明」。見:《莊子集解·外篇·天運》,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126頁。

[18] 蔡邕《九勢》,《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6頁。

[19] 「凡狀物者,得其形不若得其勢;得其勢不若得其韻;得其韻不若得其性。形者方圓平扁之類,可以筆取者也;勢者轉折趨向之態,可以筆取,不可以筆盡取,參以意象,必有筆所不到者焉;韻者生動之趣,可以神遊意會,陡然得之,不可以駐思而得之;性者物自然之天,技藝之熟,照極而自呈,不容措意者也。」 見:李日華(1565-1635年)《六硯齋筆記》,《中國古代畫論發展史實》,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97年版,第225頁。

[20] 吳德旋《初月樓論書隨筆》,《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597頁。

[21] 「落筆細雖似乎嫩,然有極老筆氣,出於自然;落筆粗雖近於老,然有極嫩筆氣,故為蒼勁者,難逃識者一看。」見:唐志契《繪事微言》,《中國書畫》,安徽美術出版社1995年版,卷2第422頁。

[22]唐張懷瓘《玉堂禁經》有「用筆十法」,云:偃仰向背、陰陽相應、鱗羽參差、峰巒起伏、真草偏枯、邪真失則、遲澀飛動、射空玲瓏、尺寸規度、隨字變轉。並引《翰林密論》遲筆、逆筆、澀筆、倒筆、轉筆、渦筆、啄筆等十二種「隱筆法」。見:《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216頁。另:劉熙載《藝概·書概》有「筆鋒八法」,云:中鋒、側鋒、藏鋒、露鋒、實鋒、虛鋒、全鋒、半鋒。見:《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681頁。另若遲鋒、逆鋒、澀鋒、倒鋒、轉鋒、渦鋒、啄鋒、隱鋒、偏鋒、築鋒、過鋒、出鋒、縮鋒、搶鋒、挫鋒、趯鋒、裹鋒、簇鋒、絞鋒、捻鋒、搓鋒、擺鋒、盪筆、搖鋒、導鋒、抵鋒、折鋒、翻鋒、斷鋒、提鋒、回鋒、挈鋒、按鋒、頓鋒、蹲鋒、衄鋒、馭鋒、駐鋒、淹鋒、揭鋒、渴鋒、拖鋒、打鋒、截鋒、拽鋒、戰鋒、蹙鋒、息鋒、憩鋒、押鋒、結鋒、振鋒、拓鋒、抽鋒、拔鋒、拋鋒、鋪鋒、搭鋒、越鋒、度鋒、飛鋒、縱鋒等等,幾乎所有動作皆可以思悟筆鋒的微妙感受。

[23] 另:「鉤為趯者,如人之趯腳,其初不在腳,猝然引起,而全力遂註腳尖;故鉤末端不可作飄勢挫鋒,有失趯之義也。」見:包世臣《藝舟雙楫》,《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647頁。

[24] 張懷瓘《玉堂禁經》、包世臣《藝舟雙楫》、陳繹曾《翰林要訣》,《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218、648、479頁。

[25] 清包世臣《藝舟雙楫》,《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641頁。

[26] 陳繹曾《翰林要訣》,同上第482頁。

[27] 姜夔《續書譜》,同上第389頁

[28] 朱和羹《臨池心解》,同上第738頁

[29] 包世臣《藝舟雙楫》,同上第649頁

[30] 周星蓮《臨池管見》,同上第724頁

[31] 黃賓虹《致治以文說》,賀天健主辦《國畫月刊》第一期,1934年第5卷第11期。關於《國畫月刊》的情況,見許志浩《1911-1949中國美術期刊過眼錄》,上海書畫出版社1992年版,第112-117頁。另:黃賓虹《畫法要旨》,《黃賓虹美術文集》,人民美術出版社1990年版,第34、38頁。

[32] 《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99-103頁。另:明人李淳進有《大字結構八十四法》,清人黃自元有《間架結構摘要九十二法》,均言書法結體方法。

[33] 「標準草書凡例」,于右任編著,《標準草書》,上海書畫出版社,1983年版,第6頁。

[34] 朱履貞《書學捷要》,《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607頁

[35] 張懷瓘《玉堂禁經》,《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223、224頁。

[36] 崔自默著,《章草》,《中國書法賞析叢書》,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8年版,第151、152頁。

[37] 《閑情偶寄》卷三,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06頁。

[38] 沈復《浮生六記》卷一,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14頁。

[39] 馮班《鈍吟書要》,《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558頁。

[40] 孫過庭《書譜》,《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126頁。

[41] 《論語·為政》。另:「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暸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見:《孟子·離婁上》。

[42] 《略論書理》,于右任編著,《標準草書》,上海書畫出版社,1983年版,第64頁。

[43] 孫過庭《書譜》,《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129頁。

[44] 引自卓定謀著《章草考》,京華印書局,1930年(民國十九年)3月版,第133頁。

[45] [清]王宗岳等著,《太極拳譜》, 人民體育出版社,2000年版。

[46] 奧地利美術史家裡格爾(Alogis Riegl,1858-1905)在其著作《風格問題》一著中提出與考古學方法類似的「風格比較法」,並設想在風格樣式的發展背後有一種可以稱作「藝術意志」(或曰「藝術慾望」、「藝術意欲」)的內在動因,它「大大勝過實用價值的及原始材料和技巧」。見:《美術譯叢》1985年第3期,第54頁。魯迅譯坂垣鷹穗著《近代美術史潮論》開篇即談「藝術意欲」的問題,並給出兩種思路:「指示據文化史而劃分的一時代的創造形式的人」和「一民族所固有的表現樣式的意義」。另參:沃林格爾(Wilhelm Worringer,1881-1965年)《抽象與移情》,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0頁。

[47] 王維《山水訣》,《中國古代畫論發展史實》,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97年版,第69頁。

[48] 《羅丹藝術論》,人民美術出版社1978年版,第53頁。

[49] 米開朗基羅說:「作品的價值不能用製作過程中所用勞動的總和來計算,而是根據作者技巧熟練程度的價值來計算的」,「我是把偉大畫家的作品評價為具有最高價值的,即使在創作這件作品時只花很少時間」,「技藝拙劣的畫家,用許多年工夫畫出來的東西,不管人們怎樣地稱呼其作者為畫家,我對那些東西的評價是非常低的」;「用非常敏捷的速度和熟練的技巧去做任何事情,才是有用的和好的」。見:《國外美術資料》,1978年第4期,第18-23頁。另:「簡簡單單的一筆,輕鬆地一揮而就,讓人覺得畫家的手不需費力,也不需要技巧,自然就移動到了終點,而效果與畫家的設想完全吻合,這才體現出藝術家的高妙之處。」此言出自版畫史上最重要的技術革新者義大利畫家卡斯蒂廖內(Giovanni Benedetto Castiglione,約1616-1670年)。見:《美術譯叢》,1986年第1期第35頁。另:尼采《出自藝術家和作家的靈魂》,《悲劇的誕生》,華齡出版社1996年版,第154頁。

[50] 劉琨《重贈盧諶》,《文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3冊第1176頁。

[51] 《記與君謨論書》,《東坡題跋》,上海遠東出版社1996年版。卷4第231頁。

[52] 司馬相如、揚雄、張衡的「雖有巨文,亦思之緩也」,而枚皋、曹植、禰衡的「雖有短篇,亦思之速也」,無論是緩速還是長短,都不容易,所謂「難易雖殊,並資博練」。見:劉勰《文心雕龍·神思第二十六》。

[53] 顧凝遠(1580-1645年)《畫引》有論生拙云:「畫求熟外生,然熟之後不能復生矣。要之爛熟圓熟則自有別,若圓熟則又能生也。工不如拙,然既工矣,不可復拙;惟不欲求工而自出新意,則雖拙亦工,雖工亦拙也。生與拙,惟元人得之。」見:《中國古代畫論發展史實》,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97年版,第240頁。

[54] 與皮爾斯和詹姆斯一道,美國哲學家杜威(John Dewey,1859-1952年)為實用主義哲學流派的創始者,著作甚豐,美學著作《藝術即經驗》很有影響。他認為偉大的藝術品其「永恆性」在於能不斷產生「新的經驗」。見:M·李普曼編《當代美學》,光明日報出版社1986年版,第69頁。

[55] 歐陽修《歸田錄》,《唐宋八大家書系·歐陽修卷》,中國工人出版社1997年版,第263頁。

[56] 鄧椿《畫繼》,於安瀾編《畫史叢書》,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63年版,第1冊第70頁。

[57] 楊守敬《學書邇言》,《歷代書法論文選續編》,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年版,第712頁。

[58] 蘇軾《書唐氏六家書後》,《中國書論輯要》,江蘇美術出版社1988年版,第557頁。

[59] 祝允明《論書帖》,《中國書論輯要》,江蘇美術出版社1988年版,第368頁。

[60] 「吾執臂也,若槁木之枝。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見《莊子集解·外篇·達生》,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158頁。另見:《列子集釋·黃帝》,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66頁。

[61] 「江館清秋,晨起看竹,煙光日影露氣皆浮動於疏枝密葉之間,胸中勃勃遂有畫意。其實胸中之竹,並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紙落筆,倏作變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見:《鄭板橋全集·板橋題畫》,北京市中國書店1985年版,第5編第3頁。

[62]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見:《尚書·大禹謨》。

[63] 「心止於一中者,謂之忠;持二中者,謂之患。患,人之中不一者也」;「人孰無善?善不一,故不足以立身。治孰無常?常不一,故不足以致功。」見:董仲舒《春秋繁露·天道無二第五十一》,《春秋繁露義證》,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346-347頁。

[64] 《論語·為政》、《論語·述而》。另:「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藝也者,雖志道之士所不能忘,然特游之而已。」 見:《宣和畫譜》卷一,《中國畫論》,安徽美術出版社1995年版,卷1第492頁。

[65] 歌德《收藏家和他的夥伴們》文中對藝術中的優美給予分析,但他始終動搖於兩種看法之間,即「把美看作是抽象或忽略」與「把美看作有賴於洞察力」。歌德列出一個表格:1)純然嚴肅-個別傾向-特別作風-臨摹者-特徵主義者-雜藝家;2)嚴肅和遊戲結合-一般的形成-風格-藝術真實-美-完整化;3)純然遊戲-個別傾向-特別作風-幻想者-速寫者。隨之歌德闡述出藝術優美的三個根本要素:「藝術真實」、「美」和「完整化」;並以為「每一個要素都有兩個相反的品質或傾向的綜合」:「一個是『嚴肅的』,另一個是『遊戲的』」。見:[英]鮑桑葵(Bosanquet.B, 1848-1923年)著《美學史》(A History of Aesthetic),張今譯本,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53頁。

[66] 黎泉編著,《漢簡的書法藝術》,人民美術出版社,1987年版,第3頁。

[67] 《鄭板橋全集》,北京市中國書店1985年版,第5編。

[68] 段成式《酉陽雜俎》前集卷十一,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06頁。

[69] 劉勰《文心雕龍》之《體性第二十七》、《通變第二十九》、《定勢第三十》。

[70] [清]葉燮《原詩》內篇上,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6頁。另:「有第一等胸襟、第一等學識,斯有第一等真詩。如太空之中,不著一點;如星宿之海,萬源湧出;如土膏既厚,春雷一動,萬物發生。」見:沈德潛《說詩晬語》卷上,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87頁。另:「文人畫之要素:第一人品,第二學問,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見:陳師曾《文人畫之價值》,《中國文人畫之研究》,上海中華書局1922年版;或見:陳師曾《文人畫之價值》,《中國現代學術經典·魯迅、吳宓、吳梅、陳師曾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818頁。

[71] 惲壽平《南田畫跋》,《中國古代畫論發展史實》,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97年版,第290頁。

[72] 「蓋敘述皆存本真,聞見悉所親歷;正因寫實,轉成新鮮。」見: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東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191頁。

[73] 《石濤畫語錄》,人民美術出版社1959年版,第7頁。

[74] 安格爾不承認藝術存在所謂創新的問題,因為他認為「發展科學的條件和藝術的條件完全是兩回事」,科學的性質決定其有創新的必要,而「美的基礎和條件是不需要創新的」。「難道藉助耐心或戴上一副更銳利的眼鏡,我們就可以發現自然對象中的新輪廓、新色彩和新的造型結構嗎?」見:《安格爾論藝術》,第20頁,遼寧美術出版社1979年版。

[75] 19世紀德國最著名的詩人海涅(Heinrich Heine,1797-1856年)反對畫家的各行其是、隨心所欲與異想天開,「人人都拚命標新立異,或者用他們的口頭禪來說,力圖表現『個人的獨特風格』。這樣一搞,有時會搞出怎樣的畫來,是容易猜想的」。見:《美術譯叢》,1983年第2期,第6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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