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最「絕望」的《東山報捷圖》座箱，默默的獨自美了四百多年

鑒定明代彩繪描金漆器真贗的訣竅在於觀察圖案：其色彩剝落之處漆地的斷紋、顏色和光滑度與周邊漆地有明顯差異，這是四百年歲月自然形成的，目前尚無法進行高仿。因此，筆者呼籲擁有此類漆器的藏家最好使用玻璃櫃進行陳列觀賞，以減少圖案磨失和風化的幾率，使這一明代維揚漆器的藝術瑰寶得以長留人間，供後世研究和鑒賞。

珍貴維揚木器，《東山報捷圖》座箱

文 | 朱寶力 編輯 | 陳桂湖

文章來源 | 《古典工藝傢具》2016年11月刊

在山西省晉城古典傢具博物館裡，珍藏著一件黑漆彩繪描金人物故事紋座箱（圖1-1）。座箱長82厘米，寬54厘米，高62厘米，造型為五面平，上頂四邊微帶盝頂斜坡，下有須彌式底座。這件座箱無論造型、圖案、還是人物故事均十分珍貴，也十分有趣，我們一起來看看。

圖1-1 黑漆彩繪描金《東山報捷圖》座箱

銅飾件的面頁為橫長方型，鎖插則為豎長方型；兩側的提手為倒「Ω」字形，類似銅飾件的款式可參考故宮博物院所藏的萬曆款黑漆描金箱式櫃。其以杉木製胎，糊蔴布，披灰，髹黑漆，絛環孔及壼門內飾朱漆，箱里髹黃漆。此箱的五面皆繪有紋飾，正面的圖案為人物故事，業內俗稱「宮樂圖」；其它幾面為花卉紋。

這件圖案精美、做工考究的座箱，是明代晚期江蘇維揚地區製作的一件以江南歷史故事為題材的珍貴漆器。其圖案的題材為「東山報捷圖」。在故事場景中心的屏風前面，描繪著兩位文人正在對弈，正面的老者是東晉宰相謝安，衣著瀟洒，有一種胸有成竹、決勝千里的雍容氣度，他的身旁有多名歌姬侍婢環繞，顯示了其上層社會的身份和地位（圖1-2）。在場景左側的庭院里，有一匹高頭駿馬，旁邊一位身披甲胄的武將拱手朝向謝安，兩名侍婢在作傳話狀。

圖1-2 黑漆彩繪描金《東山報捷圖》座箱（局部）

「東山報捷圖」源於謝安的一則著名典故。東晉太元八年（383年）八月，北方氐族建立的前秦帝國皇帝苻堅親率一百多萬大軍南下伐晉。東晉僅有八萬軍隊與秦兵相抗，兵力相差懸殊，都城建康（今南京）上下無不驚恐。身為宰相的謝安沉著冷靜、指揮若定，命令其弟謝石為征討大都督，其侄謝玄為前鋒都督，統領謝琰、桓伊、劉牢之等猛將，率八萬精兵於洛澗、淝水一帶大敗前秦軍隊，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淝水之戰」。捷報送至東山，謝安正與客人對弈，閱後置於一邊，繼續弈棋。客人問之，他才不經意地回答：「小兒輩遂已破賊。」

此箱的造型、紋飾及銅飾件的樣式均為典型的明代風格。從圖案畫工和漆地的風化程度觀察，應為明代晚期製作。它兩側的圖案使用了比較省工的花卉，已非嘉靖、萬曆鼎盛時期全人物的通常畫法，再結合故事題材進行分析，則極有可能是崇禎後期的維揚蘇作器物。當時中國北方在滿清、大順軍隊的進攻之下危如累卵，南方的社會局面雖然暫時還歌舞昇平，但人們的內心也充滿了憂慮和恐懼，祈盼著早日平亂報捷，此類故事題材就是這種強烈願望的表達和體現。如果在清初製作這種題材的傢具，一是已經不應景，二是會招惹禍殃。所以，它的製作年代不會晚於十七世紀中葉的明末，可以作為明代漆器下限的參考標本。

圖2「崇禎癸未方如椿奩」款黑漆描金編竹絲《東山報捷圖》長方委角盒

無獨有偶，南京博物院藏有一件黑漆描金編竹絲人物故事紋長方委角盒，長51.2厘米，寬33.7厘米，高13.8厘米，底部有「崇禎癸未，方如椿奩」八字描金款（圖2）。崇禎癸未年是公元1643年，亦即明朝滅亡的前一年。作為婦女梳妝使用的奩具，其圖案的題材竟然也是「東山報捷圖」，足見當時人們心中的恐懼以及對北方平亂的祈盼是多麼強烈。此盒的做工和畫風為徽作風格，與圖1的維揚蘇作座箱可以參照對比，相互印證。

此類俗稱「宮樂圖」的描金彩漆傢具風格纖巧、華麗，與山西本地產的明代晉作漆器傢具淳樸、粗獷的藝術風格迥異，而畫風與之相似、刊刻年代清晰的明代金陵版畫為它們的製作年代和產地歸屬提供了參照線索。明朝官員的籍貫大多是南方人，明代中期以後，江南地區興起了造園熱，官宦文人的生活必有園林聲伎之奉。藝術來源於生活，「宮樂圖」類傢具所描繪的就是江南官宦文人奢侈生活的現實寫照，畫風與同時期人物畫家仇英《竹林品古圖》（圖3）等作品十分相似，而畫中的傢具均為大開門的明代傢具。

圖3 明 仇英 《竹林品古圖》

江蘇揚州自古就是漆器製作最發達的地區，也是大運河的樞紐。明末清初著名文學家、戲曲家李漁在《閑情偶寄·器玩部》中稱讚說：「維揚之木器，姑蘇之竹器，可謂甲於古今，冠乎天下矣，予何能贅一詞哉！」

這種古今天下第一，聲譽超過蘇州木器的維揚木器就是髹飾大漆的木器。明代揚州漆器的工藝品種十分齊全，但傢具類有紋飾漆器的生產則以描繪為大宗，毗鄰大運河的「大描金巷」和「小描金巷」這兩條街巷就因描金漆器的作坊林立而得名，產品行銷於天下。與揚州一江之隔的南京是明朝的留都，也是最繁華的城市之一，書肆、畫坊林立，並有製作宮廷漆飾傢具的根底，明代中期以後，尤以製作描金彩漆傢具馳名。

圖4 明晚期《上元燈彩圖》局部

在萬曆年間刻本的《金瓶梅詞話》中，媒婆在向西門慶誇耀富婆孟玉樓的家產時，首先提到她有兩張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西門慶其他妻妾的床都是廠廳、帶欄杆以及帶歡門的架子床，他在嫁女兒時，一時搞不到能拿得出手的床，就把孟玉樓的一張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送給女兒做了嫁妝，足見其精美豪華，畫工絕非尋常的大漆傢具可比。在明朝萬曆、天啟年間描繪南京秦淮河夫子廟一帶元宵燈會的寫實性長卷《上元燈彩圖》（圖4）中，繪有一處古玩書攤，裡面就有這種座箱，用來盛裝古玩字畫和珍本書籍，就連箱子底座的絛環孔也畫出來了。

維揚地區比蘇松地區尤得大運河運輸之便，大漆傢具雖然不便於象硬木傢具可以拆成散件運輸，但其中的座箱、座櫥類傢具則可以作為絲綢、茶葉、書籍以及珠寶首飾等貴重貨物最好的包裝容器而裝船運輸到晉南等北方地區，供給當地的官宦文人和富豪階層享用，這也是存世品中幾乎不見繪有「宮樂圖」的櫃、床等大型傢具的原因。

自從明朝滅亡之後，江蘇維揚地區多次遭受到極其慘烈的戰爭浩劫，加劇了漆器傢具的灰飛煙滅。例如：南明時期的揚州保衛戰、清代太平天國時期的兩破江南江北大營之戰、天京爭奪戰以及民國時期的南京大會戰等等。由於歷史、人文、氣候等諸多因素，傳世品相比較完好的明代蘇作描金彩漆傢具多是在華北地區，特別是山西這一獨特的歷史人文地理環境中保存下來的，具有極其珍貴的史料和文物價值。

《東山報捷圖》盒面圖案特寫

此類「宮樂圖」座箱存世雖有一些數量，但絕大多數的圖案已經磨失殆盡或者是重畫的，研究和欣賞價值不很高。原畫較完好者存世不足十件，就圖案而言基本是孤品，比元青花還少，為世所罕聞，博物館也僅一家有此收藏。鑒定明代彩繪描金漆器真贗的訣竅就在於觀察圖案：其色彩剝落之處漆地的斷紋、顏色和光滑度與周邊漆地有明顯差異，這是四百年歲月自然形成的，目前尚無法進行高仿。

因此，筆者呼籲擁有此類漆器的藏家最好使用玻璃櫃進行陳列觀賞，以減少圖案磨失和風化的幾率，使這一明代維揚漆器的藝術瑰寶得以長留人間，供後世研究和鑒賞。

-- 版權所有，轉載請在文首註明出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