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音樂能成為「一代之文學」嗎?
近代大學者王國維說過:「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楚之騷、漢之賦、六代之駢語、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文學,而後世莫能繼焉者也」。王國維特別提到了元曲,他說:獨元人之曲,為時既近,托體稍卑,故兩朝史志與《四庫》集部,均不著於錄;後世儒碩,皆鄙棄不復道。這大概也是他寫《宋元戲曲史》的初衷之一,那就是為戲曲這種曾遭鄙棄的藝術體裁正一正名。
既為一代之文學,自然有一些共同點,其首要一點就是雅俗共賞、影響面廣。比如唐詩,有個「旗亭賭酒」的掌故最能說明有唐一代詩歌之深入人心,大意是說王昌齡、高適和王之渙在旗亭飲酒,三人以伶女選唱誰的作品之多少作為賭酒之注,這已經有幾分現在KTV點歌的意味了;再如宋詞,南宋葉夢得在《避暑錄話》中對北宋著名詞人柳永的評價是:「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只此一句不難看出當時詞的流行程度。那麼問題來了,對於我們如今這個時代,誰有可能當得起「一代之文學」的稱號呢?或者說,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之後的人們,當他們談論我們這個時代的時候,在所有的文學藝術門類中,會首先想到什麼呢?我感覺這個答案可能會是流行音樂。
在我們這個時代,流行音樂已經無孔不入。人們在任何場合和任何情境中,幾乎都能找到相應的歌曲來表達心情;我們的娛樂節目,流行音樂佔據的遠不止「半壁江山」;每一個夜晚,不論城鄉,大部分普通人娛樂的首選常常就是去KTV唱歌。流行音樂已經反映同時也影響了我們的精神生活和思維方式。當然,有人可能會說,流行音樂中三俗之作太多,格調不高,但這並不能成為鄙視流行音樂的理由,古代詩歌之中濫作一樣很多,乾隆皇帝就曾經作詩幾萬首,卻沒有一首流傳下來,但這照樣不影響古詩的偉大。問題的關鍵只在於,流行音樂與這個時代人們的日常生活乃至精神生活結合得是否緊密以及流行音樂中有沒有可能傳世的經典作品,換句話說,流行音樂中有沒有作品既能反映這個時代又能超越這個時代。對於這個問題,我還是比較樂觀。現在的中國人,在戀愛的時候唱一唱《甜蜜蜜》或《戀曲1980》,在失戀的時候哼一哼《愛的代價》或《心太軟》,在需要勵志的時候聽一聽《紅日》或《愛拼才會贏》,在安慰別人或自我安慰的時候回味下《浪子心聲》,在告別的時候來一曲《送別》,那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這當中,《送別》已經有七十多年的歷史了,而這首歌正是一首既反映時代又超越時代的不朽之作。除了這些經典歌曲,有些音樂人同樣有可能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經典的形象代言人甚至是文化象徵,比如鄧麗君、鳳飛飛、羅大佑、李宗盛、崔健等等,對於鄧麗君,完全可以套用上面那句關於柳永的點評:「凡有井水處,皆能歌鄧曲」;對於鳳飛飛,台灣作家詹宏志說過一句:台灣人心目中的台灣,可能是城隍廟、擔仔麵、魚丸湯和鳳飛飛。這個評價可以說是至高無上;而對於羅大佑、李宗盛和崔健這三位,他們不僅創作能力超強、創作周期超長,還都有一大批作品聚焦於某一個主題,可以說是記錄了一個時代人們的心靈史。其中,羅大佑寫冷暖變遷,李宗盛寫男女之事,崔健寫內心抗爭,皆各擅勝場,他們的某些作品在詞約義豐上並不遜於唐詩宋詞。
短篇小說大師汪曾祺有感於生活節奏的日益加快,認為長篇小說已經不適合這個時代了,短篇小說會更加有市場。如今,短篇小說也幾乎少有人看了,更多的人看的是朋友圈、微博或者各種來路不明的段子——時代的碎片化特徵越來越明顯了。在行色匆匆的人們的生活中,如果他們願意見縫插針地聽上一首好的流行歌曲,我覺得這不僅是音樂人的幸事,也是聽眾的幸事。所以,流行音樂唱作人的工作是非常有意義和有價值的,甚至可以說是偉大的——因為他們的工作,流行音樂或許會成為代表這個時代的「一代之文學」,我們的精神風貌、情感狀態和思維方式以及這個時代的共同特徵都將在流行音樂中得以體現,後人將可能通過流行音樂來觸摸和感受我們和我們這個時代,就像我們通過唐詩來夢回唐朝一樣。我覺得,這是一件善莫大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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