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做一個出色的語文教師

怎樣做一個出色的語文教師

——張鵬舉與史金霞老師對話

讀了史金霞老師的專著《不拘一格教語文》深受觸動,也非常感動,最想說的一句話就是:這才是真正的語文教育,這才是高水平的語文教師。

教語文,能夠入格已屬不易,破法而出,「不拘一格」去教,則就更是非同一般了,而支撐這「非同一般」的背後究竟是什麼呢?下面,就是我與史金霞老師的一番交談。(史金霞簡稱史;張鵬舉簡稱張)

(一) 境界:首先是教育

張:史老師,您好!在您的大作《不拘一格教語文》中我讀到這樣一句話:「與其說教育者應該去培養一個怎樣的人,不如說教育者應該追求自己做一個怎樣的人。」這是您從語文教育工作的首要追求嗎?

史:張先生,您好!您是前輩,能與您交流是我的榮幸。其實, 2007年7月寫這本書的草稿時,我擬定的前言題目是《首先是教育》。我認為,不管一個教師教什麼科目,都不應該僅僅把傳授學科知識作為出發點和終極目標。「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一個教師,如果把自己定位為授業之師,勢必會目光短淺急功近利,會在教學工作中,背離教育。就教育而言,不管他教哪個學科,只要是遵循教育的內在規律,教書育人的本質其實是相同的。

我非常認同美國教育家帕克·帕爾默在他的著作《教學勇氣》中的觀點:「真正好的教學不能降低到技術層面,真正好的教學來自於教師的自身認同與自身完整。」

我們追求成為一個合格的教師,首先,應該追求成為一個人,一個具備獨立精神自由思想的,完整的人。

馬克斯·范梅南說,教育是對成長迷戀的事業。不能以為教育只是教師幫助學生成長,教育者在教育的過程中,也在進行著自我教育,教育著也被教育著。真實的教育,應該是連接教師和學生的心靈與思想,能夠讓師生在人的平等的層面上,共同成長,彼此促進,真正地達到「教學相長」。

張:在一次閱讀課上,您發現有兩個學生朗讀速度比其它同學慢得多。您非但沒有中止他們的朗讀,反而引導其他學生接納他們,最後還對同學們能夠接受這兩個同學的特殊讀法給予了充分的肯定,認為「大家都學會了欣賞和包容,這才有了我們這節閱讀課的和諧圓滿」。類似情況還出現在電影欣賞課對學生的文明教育。您是如何理解語文課價值取向的?

史:首先,作為一個語文教師,我由衷地熱愛我的專業。報考師範院校時,我可以有多種選擇,但因為熱愛,我最終選擇了漢語言文學這個專業。

一個語文教師,必須要有專業自覺。對中華民族的語言文學,要有衷心的熱愛,能沉入其中,發現她的美麗與絢爛,涵詠體會,以她的博大豐富浸濡自身,更需要有理性的反思。

一個語文教師,要教語文,更要用語文去教。與其他學科相比,語文課承載著更廣博更豐厚的內涵。在語文課堂上,種下一棵勇於櫛歷史腥風沐時代血雨的精神之樹,紮根于堅實的大地,渴望著陽光生長,使學生養成悲天憫人的情懷,培育現代公民的責任擔當意識,是語文課應有之義。

張:您寫作教學中摸索提煉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做法。這一套做法,既回歸了寫作教學的本源又形成了獨特的「史氏寫作教學法」。從表面上看,這只是一套寫作訓練體系,究其實質,它分明是一路追隨著學生成長的足跡。請談談您是怎樣踐行「教師要做精神家園的守護者」這一理念的。

史:呵呵,張先生您一下拔高了我的實踐,真不敢說這是「史氏寫作教學法」。不過,如您所說,我確實是一直致力於守護我和孩子們的精神家園的。

不只「寫作教學實踐」,在閱讀教學、實踐活動課的組織、詩歌教學的拓展以及電影課教學的開發,所有這些課型中,我都以守護師生的精神家園,使之自由蓬勃個性地生長為出發點,每一個環節的操作法,也以其是否可以促進精神心靈的成長為取捨原則,每一次課型的調整變革,也是為了更好地達成人的成長這一目標。

我一直致力於讓我的語文課,成為一門有意義的課,成為學生的夢想和快樂的期望,成為思考開始的地方,成為可以透露出智慧和人性的角落,成為我的心和他們的心融會交流的家園。

( ) 視野:讀書如呼吸

張:在談到詩歌教學時,您這樣寫道,「對於學生而言,越是隔膜的詩人 ,越是需要教師的強力運作,像狄金森、里爾克、弗羅斯特、博爾赫斯,莫不如此,而即使是國內相距並不遙遠的詩人,比如顧城、海子、北島、和食指,因為所處時代的特殊以及各人際遇性格的強烈個性,也需要教師動腦用心下功夫。」請您談談這「力」從何來?「功夫」何在?

史:以前有個說法,要想學生有一杯水,教師必須有一桶水。後來又有人說,這不對,應該是教師要有自來水,要做一條河,要做一片海。其實,這還都是定位於教師是傳授者,學生是接收者。以為教師擁有的越多,所能夠給予學生的也就越多。

如今這個時代,一個教師,尤其是一個語文教師,應該做一個領航者,一個趕海人,引領學生,激發學生,使之求知若渴,求智如飢,保持熱情,並且獲得求知的信心和能力。因此,我一直提倡「教材為我所用」,教師要充分利用教材,開發資源,構建課程,並且,要以完全開放的姿態,與學生共同建構語文課堂。

我主張打通課堂內外之隔,豐富並建構文本意義,使課堂開放豐富,自由飽滿,健康有力,具備不斷生長的可能。面對任何一個文本,教師在備課時,都應該站在時空的坐標線上,致力於探求它的內涵與外延,充分利用自己的資源,調動可以調動的一切因素,縱深挖掘,多維勾連,比照裁汰,最終確定自己課堂教學的目標和所要採用的方法與所使用的素材。

「語文老師不是只給學生講書的,語文老師是引導學生看書讀書的」,作為一個語文老師,我把葉聖陶先生這句話,當作終生的勉勵。

張:您在教《長亭送別》時,在 「看這一場生離死別」、「為何是生離死別」兩個環節之後,又進入了第三個環節:「曾經有太多的生離死別」,讓學生從《詩經》一直讀到當代流行歌曲,共涉及23個作品,這樣大容量的教學內容,是對教師文學視野的考量,請談談您的文學視野是怎樣形成的?

史:這應該首先得益於興趣,如前所述,我是發自內心地喜歡漢語,尤其是古漢語,歷史散文,唐詩宋詞,魏晉筆記,這些對我而言,確實具有獨特的魅力,甘之如飴。在上師專時,我有兩門課程是考取年級第一的,一門是古典文學,一門是教材教法。

值得一提的是,我的大學本科是參加全國高等教育自學考試的。因此,相對而言,我的基本功比較紮實。那時的自學考試是很嚴格的,題目是眾所周知的繁難,不認真讀書,是不能通過的。那時,我一邊自學,一邊把自學的內容運用到課堂教學中去,各個時代代表作家的代表作品悉數背過。游國恩先生主編的自考教材《中國古代文學史》,一共五本,是出了名的難學難記難考,但是,我一次就考過了。

我從來都不敢說自己飽讀詩書,我所讀過的,只是浩如煙海的文史經哲諸子百家之中的,最皮毛的東西。

張:在您的語文教學中,「幾乎,每節課,都有書推薦,每周都有閱讀課,每周都有讀書摘評,每個寒暑假都有一個內容豐富相對完整的推薦書目」,我也在您新浪博客上,看到了您這個寒假給高二學生所開的書目,其範圍之廣、程度之深,確實令人驚異。「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請談談您自己的讀書生活好嗎?

史:我的讀書史,是從聽書開始的。

收音機,是我童年最親密的夥伴,最好的老師。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收音機里的節目是讓人心馳神往的。除了各大電台的「每周一歌」、中央台的「小喇叭」和「星星火炬」,我對於各電台的小說連播和廣播劇、話劇、電影、戲曲以及相聲等的播出時間,全都了如指掌。而當時播放的,多是經典名著。我在聽書的過程中,豐富了想像力,在我心靈的土地上播下了文學的種子。

小學時代,聽過孫敬修爺爺講的《西遊記》)和連環畫《西遊記》等,印象最深的是五年級看的《血疑》。讀魯迅的《狂人日記》,是在四年級的時候,去同學家玩,從她上高中的姐姐那裡讀到的,真是被魯迅的文字迷住了。還有一本語文讀本,裡面有好多中外小說,其中有契訶夫的《萬卡》,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我第一次讀的長篇小說,是小姑送我的《叛女》(邢院生著)和小叔送我的《東方列車上的謀殺案》(英阿加莎·克里斯蒂著),這兩本書,至今保存完好。

到了初中,就開始接觸報紙和雜誌,那時候,開始剪報,開始摘抄,把自己喜歡的文章詩歌剪下來或抄下來,與此同時,開始了自己帶有文學性質的寫作。

將讀書和寫作合二為一,是始於大學的。值得慶幸的事,我上學早,到大學時剛17歲,記憶力和理解力都是最好的時候。一方面按照自己的興趣,一方面按照自己的專業,各種書籍,吞咽咀嚼:從蘇格拉底到羅曼羅蘭,從雨果到歌德,從大小仲馬到狄更斯,從司馬遷到曹雪芹,從屈原到李商隱,從魯迅到張愛玲……兩年間,幾百本書讀下來,整個人就慢慢地發生了變化。

將讀書和寫作逐漸化作自己生命中必不可少的元素,則是在參加工作之後。

隨著年齡與閱歷的增變,閱讀和寫作的興趣也發生了轉移。文學作品逐漸不再是我的主要閱讀對象,文化,哲學,歷史,教育,思想……更多更廣的人文視野逐漸向我打開;而小兒女的文學性「碎筆」也慢慢地讓位給教育隨筆和教育思考等更多理性的文字。

正如葉聖陶先生所言,讀書是每個人一輩子的事情。亦如斯賓塞所說,寫作是一個人自己的事情。我必須讀書,就如同我必須呼吸,我必須寫作,就如同我必須說話。

(三) 膽識:立人的課堂

張:現在學生的「早戀」是一種較為普遍的現象,也是學校教育中較為棘手的難題。您「大大方方」地和學生「談情說愛」,表現出「霞姐」足夠的坦誠與善解人意,表現出一個教育者的寬廣胸懷。可以談談您這「高人一籌」手法據自何出嗎?

史:呵呵,如果您跟我的學生談「早戀」這個話題,他們一定會跟您說:「早戀是個偽命題!」因為,我就是這麼對他們講的,而且,也得到了一屆又一屆學生的認同。

對於一種必然出現的問題,無視它出現的合理性和必然性,而一味地迴避乃至壓制它,將本來正常的事情,以不正常的思維變成了魔鬼;將本來是美好的感情,以卑污的意識當作了醜陋;將本來是健康的心智的發育成長,以專制的專橫壓擠成了不健康的病態。

更何況,愛情,這本來就是人性之中最美好的情愫。試問一個個成年人,我們的青春年少時,是怎麼度過的呢?難道我們真的忘記了,「我」也曾這樣慢慢長大?難道我們一定要讓曾經如「我」一樣的年輕人,受難再如「我」?

我認為,不可避免的問題,就要大大方方去面對。

為什麼要把原本光明燦爛的美麗變成不可告人的隱秘?為什麼要把本來純粹的潔凈的感情,當作必欲除之而後快的毒瘤?為什麼不能談論?為什麼不能感謝?為什麼不能以虔敬純潔的心地,讓青春的美麗化做人生中最美的一段回憶?

美好的東西,就讓它作為美好來綻放,就讓我們把美好收藏。這是回歸常識,也是尊重人性。

張:在閱讀教學中,您對學生大膽地提出「四要四不要」的要求,您倡導的這種「獨立思考」、「批判精神」會不會將學生引向「狂妄」而毫無敬畏之心?

史:首先,我重申一下我的閱讀「四要四不要」:「要敢於提出自己的看法認識,要敢於提出異見,要敢于堅持自己認為有根據的道理,要突現自己個性的智慧,動自己的頭腦,而不依賴他人。不要迷信書本、不要迷信權威、不要迷信老師,尤其是不要企圖在我這裡找到唯一的標準答案,我的觀點只代表我個人。」

綜此「四要四不要」,誠如您所說,旨在培養學生獨立思考的能力,使之具備批判精神。

獨立思考,並不是不參考別人的意見。我在提倡獨立思考的同時,也讓學生銘記「布拉格公民論壇」的對話守則,學會傾聽,學會交流,學會尊重。

批判精神,也不是狂妄自大,批判的目的是發展,是完善,是建設,批判是基於內心有對美好與不斷生長的期盼與渴望,所以我也同時給學生講述錢穆先生的歷史觀,對於不能確知的,既要有溫情與敬意,又具備了解之同情,保持足夠謙卑與敬畏。

比如我們課堂上對很多文本的解讀,學生之間,師生之間的對話交流,經常會發生觀點的碰撞,甚至激烈的爭論,但是,不管彼此觀點是否一致,都力求用證據說話,以理服人,以情動人,求同存異,而絕不會出現「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人身攻擊。

失去了獨立思考,喪失了個性意識,不具備批判精神,沒有廣闊的眼界、開闊的胸襟和睿智的思想,語文教學也就不可能具有觸類旁通的豐富、由表及裡的透徹和敲擊心靈的深刻,就不可能立己立人。

張:您在閱讀教學中主張「尊重歷史,還原文本」,將課文被刪改的內容恢復原狀,您覺得這種做法是不是有些冒險?有什麼副作用嗎?

史:我從來沒覺得我這是在冒險。首先,我確實對教材編者刪改原作有不同意見。按照自己的意圖,隨意刪改,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我都覺得這是不妥當的。

但是,我並無意於冒犯前輩或權威,這種還原,主要是基於尊重,對作者,對讀者,乃至對編者,都是一種尊重。在我的書中,可以看到,我是將這種文本的變化與對比,當作一種課程資源來開發的。

至少到目前而言,我還沒有發現這有什麼副作用。因為,作為課程資源引入課堂教學之後,學生的思辨能力、鑒賞水平和寬容精神,都有明顯的增益。這些,在我的課例《屬於那個時代的長江三峽》《斑紋》和《奧林匹克精神》中,都能體現出來。

如果語文課只有一種或幾種上法並且只允許幾種上法,那肯定不只是語文的悲哀了。當一個語文教師無法回答諸如「你為什麼要這樣上語文課?」這類問題時,也說明他尚處於混沌迷惘之中,他的語文課勢必是盲目的,是經不起追問的。

每節語文課都註定要打上教師的個人烙印。面對教材,必定有教師自己的選擇和對策。最重要的是,這種選擇和對策,是自發的還是自覺的。一個語文教師,應該確立自己的語文教學追求目標,這個目標絕不能只是期中考、期末考、中考或高考你的學生的語文分數達到多少,而應是,通過你的語文課堂教學,你要傳遞給學生什麼,並且,從中你自己渴望獲得哪些成長。

我認為,心中有人的課堂,才是有溫度的課堂,有思想的課堂,才是有重量的課堂,有個性的課堂,才是活的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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