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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財富衝垮的明帝國

1644年4月到6月,不可一世的龐然大物-——大明帝國轟然坍塌,紫禁城先後換了三任業主。大明的覆滅原因至今都爭論不已。筆者試圖從世界貿易和經濟的角度重新進行解讀。

商業文明伴隨著人類文明一起產生,中華文明也不例外,殷墟出土的文物,有南海玳瑁、新疆和田玉,顯然這些非本土的物品,只能靠貿易交換得來。

其後漢唐的繁榮,也與絲綢之路貿易有關。即使是孱弱的大宋失掉了陸上絲綢之路,但依靠海上絲綢之路也創造了輝煌,大宋每年過半的財政收入來自商業。至大明帝國,世界貿易走進了嶄新的時代。

現在的我們,有了阿里巴巴、京東等網路商業公司,它們的興旺離不開發達的物流運輸業,或者說是成千上萬的快遞小哥支撐起了網路商業。大明帝國時期的商業也不例外。

水運的發達,帶領大明商業進入了新的時代。水運有其不可比擬的優勢,至今也是最便宜、貨運量最大的物流形式。京杭大運河——大明帝國的黃金水道,為大明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繁榮,尤其依託該水系的蘇滬杭地區(淘寶包郵區),至今仍是中國最發達的地區。大運河畢竟是國內的物流線,它的貨運量畢竟有限,容量更大的大海頻頻向大明招手,大明統治者們卻蠻橫拒絕了,緊閉著大門。

彼時世界的造船業突飛猛進,跨洲遠航已經不成問題。為了突破阿拉伯世界的貿易壁壘,歐洲人不斷的探索未知世界,1492年(明弘治年間),哥倫布發現了美洲大陸,之後,達伽馬、麥哲倫等人開闢出多支航線,貫通了世界,把大明帝國也圈進了新的貿易體系中。

至17世紀初,探險者們開拓出了三條連接到中國的貿易通道,一是美洲走太平洋至呂宋再到中國的廣東福建(包括日本至中國的支線);二是歐洲經馬六甲到廣東(主要是澳門);三是沙皇俄國開闢的毛皮貿易通道,從歐洲經西伯利亞的恰克圖再走庫倫(烏蘭巴托)至張家口。順著這三條通道,巨量的財富如潮水而至。

(上圖:馬尼拉大帆船,明末時期滿載白銀或絲綢,頻繁往返於美洲與中國。)

16世紀中葉(大明嘉靖年間),日本和美洲儲藏量巨大的銀礦相繼被發現,開採出來的大量的貴金屬形成了巨大的購買力,中國產的絲綢、茶葉、瓷器成了世界商人追逐的商品。

大明帝國最後的50餘年間,往來的商人順著上述三條連接中國的通道完成的貿易,佔了世界貿易總量的1/2強,白銀瘋狂湧入,據測算有3億兩之巨,平均每年600萬兩白銀凈流入。

這個凈流入,真不是個小數目,要知道明帝國後期的年財政收入維持在2千萬兩白銀左右。而且這個流入,並不穩定,經常出現的小衝突以及貿易爭端,會時不時使流入暫停,故而巨量白銀大量湧入,時而斷流,進而造成急劇的通貨膨脹和通貨緊縮,對大明帝國的經濟造成了很大的衝擊。

而這600萬兩白銀的貿易順差,最高統治者們並不掌握。自隆慶皇帝實行開放政策後,明帝國僅僅開了個門縫,廣東澳門之外開放了福建月港,其後泉州和漳州相繼開放,而查明帝國的關稅(市舶稅)記錄,這幾地的年關稅總收入僅6萬兩白銀的水平,按照大明20%的商業稅率推算,對應的外貿總額只有30萬兩,那麼其餘的未出現在官方記錄的大量的白銀,只可能從民間走私通道流入了。災難由此而生。

超量的時斷時續湧入的白銀,像驚濤駭浪一樣,衝擊著明帝國舊有的以農業為主的經濟秩序。明帝國的富商巨賈,其實是江南士紳集團的一部分,從商業渠道流入的白銀,基本入了江南士紳的腰包,農民——尤其是隔海千萬里的中西部小自耕農,被隔離在商業體系之外,成了待宰的羔羊。

惡性的通貨膨脹和緊縮周期來臨時,首先吞噬掉的是他們。張居正的一條鞭法確立了以白銀貨幣代替上繳實物(糧食)和服勞役的賦役制度,當每一次糧食收穫季節,大量產出的糧食迅速貶值,為了繳稅,農民不得不賤賣自己的勞動所得,甚至把口糧賣出換取白銀,而當播種季節來臨,種子需求旺盛,糧價急漲,再加上飛漲的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生活難以為繼的自耕農們不得不求助於高利貸,抵押土地等資產換種子,顯而易見,破產成了他們唯一的歸宿。

而明後期人口劇增,現代學者估算當時人口已經超過一億五千萬,人口的增長使明帝國不堪重負。而1627年(崇禎剛繼位之年)的旱災成了壓垮明帝國的最後一根稻草。

史載,起於陝西、山西和河南的旱災,最終蔓延至全國時間長達十幾年,平常2兩銀子的1石米飆漲至10兩甚至更貴,人相食!

1629年,餓急了的西北人李自成等人揭竿而起,成了明帝國的掘墓人。最可氣的是,為應付緊張的戰事,某次廷議準備再次增加軍餉的徵收,有大臣提議在富庶的江南地區多加稅,崇禎準備採納,但人數占絕對優勢、出身於江南的大臣們,義正言辭的駁斥這個提議,最終還是回到按土地攤派的徵稅政策老路,那些快要餓死的人哪能再搜刮出一文錢?後果可想而知,越是加稅,叛亂越多。

(上圖:李自成與張獻忠在湖北谷城密會,時李自成部隊幾乎被全殲,受張獻忠幫助東山再起。)

大明的滅亡,直接原因是超量貨幣泛濫引起的連鎖反應,是通貨膨脹導致的經濟和社會的崩潰,根本原因則是最高管理者思想觀念跟不上時代,長期漠視商業和商品經濟造成的惡果。

直接原因有二,首先是農耕文明政權存在的通病——限制商業。

農耕社會的統治者為社會安定必須保證糧食供應充足,他們不約而同的選擇把人力牢牢拴在土地上的政策來保證糧食穩產,而商業人口增加必然使農業人口減少,進而影響糧食產量,造成社會的不安定,因此限制商業,限制商業人口是保證糧食穩產的必要條件。

其次是僵化的價值觀,秦漢以降,中國歷代的統治者秉持外儒內法的策略,如孔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韓非子則把商人列入五蠹。統治者高舉道統的大旗,把商品經濟和其從業人員釘在了恥辱柱上。作為道統表率的官家人,怎麼能明目張胆的鼓勵商品經濟,豈不讓天下人恥笑?

因此,儒家統治者眼中沒有國際貿易,只有威加海內外,四方朝貢的體制,別人贈與的物品,我們成倍的恩賜回去。

所以,無論是我們北方的游牧民鄰居,還是隔海的日本、琉球等「蕞爾小國」,年年拿著不值錢的貢品,敲開門要求朝貢,依大明慣例,我們成倍的賞賜回去。

朝貢越來越頻繁,財政必然緊張,明帝國決定限制交往,降低頻次,如日本與大明,原本一年一度的朝貢,改為兩年一次,之後有時隔三五年甚至更長,最終爆發爭貢事件(讀者可自行查詢),嘉靖徹底關上了大門,倭寇從此成患。

明帝國對鄭和下西洋,更像是向海外各國誇示中國的富強,宣揚明朝的威德,但一路耀武揚威和饋贈禮物的航行帶來的後果是"支費浩繁,庫藏為虛",故而永樂帝死後,這種政治航海運動就被永遠的叫停了。

雖然大明政府實行關門政策,限制商貿往來。但民間已經開始了走私等深度交流活動。比如尼古拉·一官(鄭成功的父親鄭芝龍),是貿易商的佼佼者,他在中國、日本、葡萄牙和荷蘭之間長袖善舞,既做貿易又合縱連橫,鼎盛時期有部眾3萬餘人,船隻千餘艘,凜然成為一個割據政權,掌握了台海的過往商船的收稅權。

除了稱霸的鄭芝龍,大明還有大批普通人往東南亞移民,如呂宋(菲律賓)1603年的第一次屠殺華商事件,就有2萬多華人喪命。

還有晉商,山西境內多山地,可耕地少、人口多,不甘於貧困的山西人多出門行商甚至走出國境,他們打通了張家口至庫倫的商貿通道,他們同樣進入東北,生意做得紅紅火火,1618年努爾哈赤攻下撫順,城內僅晉商有60餘戶。

而貿易的交流,又促進了手工業的進一步發達,江浙的絲綢業發達,很多農戶男耕女織,婦女的紡織收入甚至超過了丈夫的收入,在家庭佔主導地位,至今我們的江浙滬婦女在家庭中都有很高的地位。

又比如按照歐洲餐桌禮俗,禁止舉起湯碗盤喝湯,必須用歐式大湯匙,但是如果在普通的中國湯碗邊緣放一把歐式大湯匙,因為碗邊過高、重心不夠低,無法平衡湯匙手柄的重量,因此需要製造扁平的有很寬的邊沿的瓷盤盛湯,可以順利地放置大湯匙,歐洲的商人把需求告訴了大明的瓷器作坊主,這些作坊大量生產,經遙遠的海上運輸,端上了歐洲人的餐桌;荷蘭鬱金香熱炒之時,景德鎮的瓷器工人就會在瓷器上繪製鬱金香。

而所有的這些交流,大明統治者充耳不聞,他們還是沿著傳統的思路,把財政收入重點放在農業稅上,明中後期的財政收入2千萬兩白銀,商業稅只有3百萬兩,這其中主要還是鹽、茶和運河9個收費站的收入。隨著戰事加劇,財政難以為繼,入不敷出的崇禎找不到財源,只會找窮的叮噹響的農民要錢,實在可笑!

(上圖:寬邊沿的歐式湯盤,在明後期大量生產並在歐洲暢銷。)

站在世界史的角度回顧明亡歷史,更能認識到明帝國的統治者們是多麼的奇葩,他們手握一把好牌,卻打出了最爛的結果。

16世紀末到17世紀初,是財富大爆炸的時代,在這個時代,明帝國消失了,西班牙開始從巔峰走向沒落,而滿清和大英帝國則國運日隆。當時,明帝國、滿清、西班牙和大英帝國,都面對著幾乎相同的情況,只有明帝國應對最失策,下場也最慘。

我們可以對比同期的滿清與英國的統治者,在世界貿易格局中,他們並沒有佔得先機,反而處於劣勢,可以說並沒有拿到好牌,但他們更加務實,甚至是不擇手段,他們贏得了未來。

女真人長期在白山黑水之間生活,努爾哈赤的祖先屬於建州女真部,在大明和朝鮮邊境,由於自然條件艱苦,土地產出低,他們既漁獵又耕種,還屢屢受到大明和朝鮮地方官盤剝欺壓。雖然他們生存環境險惡,但老天爺也賜予他們寶貴的特產——山參、東珠和毛皮,16世紀末到17世紀初的財富大爆炸時代,給了他們紅利。

腰包鼓起來的明朝士紳階層,對東北的奢侈品趨之若鶩。成書於萬曆年間的《金瓶梅》很好的反應當時現實,書中多次提到士紳們身穿貂皮大衣招搖,而好的貂皮大衣值60兩銀子,由於當時沒有人工養殖的貂鼠,西門慶的貂皮大衣只能從東北人那裡採購而來。

另據《明神宗實錄》記載,建州女真的奴兒哈赤先後朝貢了七八次,如第一次「萬曆十八年四月庚子,建州等衛女直夷人奴兒哈赤等一百八員進貢到京,宴賞如例。」

這個奴兒哈赤就是清太祖努爾哈赤,作為部族首領,他注重貿易,利用明朝的朝貢制度,攫取了大量的財富。建政之後,努爾哈赤向西擴張,爭奪的目標就有邊貿口岸,撫順、開原等城市,皇太極爭奪張家口,也是看中了張家口的貿易口岸地位。重視貿易,為滿洲政權帶來了豐厚的資本,支撐起他們稱雄東北亞的事業。其後他們的勢力逐步擴張至蒙古草原,直至李自成滅掉大明以後,他們把握住了天賜良機,成功入主中原。

(上圖:綴滿東珠的皇冠以及身著東珠朝珠的雍正,東珠極難採集,多為王公貴族所配飾,史載努爾哈赤多次向明政府進貢。)

英格蘭的進步更加突出。伊麗莎白一世與萬曆同時代,與足不出戶的萬曆相比,她更有野心和智慧。她敏銳的意識到世界貿易能改變落後的英格蘭,就不顧一切帶領英格蘭融入世界貿易體系。

英政府的財政實力有限,無法直接派出大體量的商貿船隊出海貿易,她發現了民間資本的力量,創造性的實行授權制,壟斷海外地區的貿易,比如東印度公司,政府收費後授權這家公司壟斷在印度的所有貿易,從貿易中收稅漁利,其他還有摩洛哥公司、幾內亞公司等等,這些公司從事各種各樣(包括奴隸和鴉片)的貿易,給英帝國帶來了豐厚的利潤。

她還開啟了英帝國的海外殖民的探索,英國人的足跡首次踏入美洲。為了保證海外利益,抗衡西班牙的海軍,她大力發展海軍,不惜跟海盜合作(包括投資),於1588年擊敗了西班牙的無敵艦隊,使英格蘭步入海上強國之列。在她的一系列重商政策驅動下,英格蘭迎來了黃金時代,之後更是率先進入工業文明時代,成為了日不落帝國。

(上圖:弗朗西斯·德雷克,著名海盜,被伊麗莎白一世授予勛爵,為擊敗西班牙無敵艦隊立下戰功。)

大明帝國像一棟屹立了200多年的搖搖欲墜的大廈,巨大的財富從天而降,大廈轟然倒塌。筆者行文至此,不禁掩卷嘆息,大明的統治者們很像別里科夫(契科夫小說《裝在套子里的人》的人物),不僅禁錮著自己,還把周圍所有人都禁錮起來,拒絕一切新文明和新事物,最終自取滅亡。

一個佔盡天時地利的王朝,一個有著遼闊海域的帝國,不可避免的滅亡了。明亡近四百年,現今我們站在一個嶄新的時代,更要吸取先人的教訓,不管個人、公司或國家,一味地閉門造車、固步自封,傲慢自大,遲早會被淘汰!

文章來源於有聽讀書投稿,作者:還月樓主;如涉及版權請告知,我們對文中觀點保持中立,僅供參考、交流之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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