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之王安石6 挑兵挑將費精神
演講人:康震
講師簡介: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唐代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李白學會會員、中國韻文學會會員。在國內外學術刊物上發表學術論文40餘篇,出版各類學術著作4部,先後榮獲省部級以上教學科研獎勵5項,主持、參與的省部級以上教學科研項目4項。
內容簡介:宋真宗眾多的朝臣之中,王安石雖然有一定的名氣,但是他久居地方為官,此時又守孝在家,閉門不出,所以,一開始他並沒有進入宋神宗的視線。然而一個人的鼎力推薦卻改變了這一切,那麼到底是誰讓宋神宗最終相中了王安石呢?
年輕的皇帝宋神宗趙頊繼位之後,面對外強中乾的國家形勢,一心想要勵精圖治,改革變法,他迫切需要找到一個得力的助手,來幫助自己實現這個夢想。而此時,朝中的大臣可以說人才濟濟,既有位高德重的三朝老臣,也有躍躍欲試的青年才俊,無數人夢想著成為輔佐新君的股肱之臣。然而宋神宗最終為什麼捨近求遠,偏偏相中了遠在江寧,守孝在家的王安石呢?在做出這個重要選擇之前,宋神宗還曾經做過哪些努力呢?全文:
宋神宗剛一繼位之初,注意力並不在王安石這兒,也就是他開始並沒有想到要用王安石。但是他著急呀,沒人。宋神宗這麼年輕,十九歲、二十歲一個人,一上台,需要很多人來幫他。怎麼辦呢?這皇上急了,下了一道詔書,實際上是等於面向全國人民的一個通知,說我剛當上這皇帝,我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啊,我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你們幫我,你們只要是看見我哪兒做得不合適,哪兒做得不周嚴,哪兒做得有錯誤,你們通通地給我提出來,甭客氣,也不要有什麼顧慮,只管提,我肯定一準全改。然後只要提得好,我不但採用,而且你們只要有本事,我就會重用你們。那這一篇宣言出去之後,朝野上下,覺得皇上雖然小,但是懂事,知道做一個皇上應該要什麼,那底下大臣就開始紛紛地給他提建議,這不挺好的嗎?
這些建議現在歸納起來,大體上分為這四種:第一種叫一般性建議。什麼叫一般性建議呢?比如當時有一個官員叫王陶,他的官職是御史中丞,相當於我們現在的國家監察部的部長,專門負責糾察和檢察官員的。王陶上了一個奏章,說什麼呢,說皇上我跟您說,您當皇上最重要的是,要聽取不同的意見,要賞罰分明,要遠離奸臣,要重用忠臣,要交往好人,要遠離壞人,這個很重要,你作為皇上這個一定要做到,皇上應該識別誰是好的,誰是壞的,這是王陶。還有一個,是一個諫官,叫趙抃,他也給皇上提建議,他說皇上我認為您應該選拔那些有遠見卓識的人做宰相,您應該停止大興土木,不要再修建大型的、大規模的樓堂館所,把那些佛寺道觀都不要建了,要省錢。其實,你發現沒有,這種所謂的一般性建議比較滑稽,滑稽在哪呢?就這哥兒倆說這種建議啊,它在任何一個朝代,面對任何一個皇帝,或者就面對的不是皇帝,只要是一個懂事的孩子,給他講這番話呢也都管用,就這些話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給任何人講都不會錯,它沒有任何特殊性,也沒有任何針對性,也沒有任何的實踐性,它就是一堆廢話,所謂廢話就是說,說跟不說都行,但是說了以後不會有錯,反正我說了,皇上您,號召我們都要給他提意見,我們就提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聽了之後呢,也不會有任何反應的廢話。這是第一類建議,就是廢話。
第二類建議比這稍微地具體了一點,當時有一個官員叫韓維,他做什麼官呢?叫太子右庶子,太子右庶子是什麼官啊?皇帝身邊有宰相,太子的身邊有庶子,庶子就相當於太子身邊的比較高級的屬官,負責輔佐太子,韓維提的建議是什麼呢?有三點,第一,皇上剛登基,年齡小,還少不更事,社會經驗也不豐富,所以有些大事和急事,必須要緊急辦的事,那個您可以拍板。其他的事,求您了,您就慢點來,緩緩圖之。別仗著自己年輕,什麼都「啪啪啪」拍板,那弄不好拍出點什麼問題來,要吃不了兜著走,意思說您緩點、慢點來,這是第一個建議。第二個建議說什麼呢?說我告訴您吧,現在這執政的宰相和這些大臣那都歷經三朝,從他爺爺算起,宋仁宗、宋英宗到他這兒,有的是三朝大臣,有的是兩朝的大臣,說這些大臣經驗豐富,社會閱歷廣,德高望重,官很大,對這個國家做了很大的貢獻,你要尊重他們,你是個年輕人,說話的時候、辦事的時候一定要謹慎,一定要尊重老人,要尊重這些大官,要尊重前輩。他們給你提意見的時候,不要不耐煩,要認真地聽,要乖乖的,這是韓維提的第二個建議。第三個建議是什麼呢?就是現在中央各部委都各有各的職責,您別像八爪魚似的把手伸得那麼長,什麼都管,不要越俎代庖,不要多管閑事,不要事必躬親,不要看見什麼都去親力親為,說,這事怎麼回事?這都有各部委,就給皇上說,人早都安排好了。您現在不太懂這些,有的事是人事部該管的,你就別操心了,有的是建設部管的,你也別操心,您就安安穩穩地當您的皇上。這第二種建議聽上去是挺好心的一種建議,一看就是極善良的人給他提的建議,就唯恐這孩子走錯路了。可是有一點,宋神宗繼位了之後,他不是個「乖乖虎」,他是想干大事的人,所以,這種建議對他來講就是一種諷刺。他本來要干點事的,結果那人說,你現在還是小班的,你現在還不會說話怎麼想學唱歌啊?慢慢來,不著急。所以這個建議等於是對宋神宗來講簡直就是反話,是種反諷,所以是屬於反諷類的建議,對他來講呢,也是不大好聽,但是聽了之後也沒錯。你就發現這些人提的建議都沒錯,但是都不給力,跟踩在棉花上似的,跳不起來。
解說:如果說提出前面兩種建議的人,由於他們並沒有進入過權力核心,因此提出的建議多少還流於形式的話,那麼接下來登場的人,則是大名鼎鼎的翰林學士司馬光和樞密副使富弼,這兩個人都是北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也是歷經宋仁宗、宋英宗和宋神宗時期的三朝老臣,那麼政治經驗豐富的司馬光和富弼,將會帶給宋神宗怎樣的建議呢?
第三類建議是理論性的建議,這個誰提呢?司馬光,就是砸缸的那一位。當時司馬光擔任的職務是翰林學士,司馬光跟他講,皇上我告訴你,要做帝王先得修德,以德服人。這太厲害了,一句話就給宋神宗戧一邊去了。說您現在得先修身養性,怎麼修身呢?我跟您說三條,這一般不跟別人說呢,我給您提建議,三條,一曰仁,二曰明,三曰武。什麼意思?一曰仁,您得有仁愛的精神,您得施行仁政。至於什麼是仁愛、什麼是仁政,回頭再跟您細說。您先記住,您首先做到仁,仁愛、仁政。第二是什麼呢?您要明,就是您得認識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你發現沒有,他們都在強調要認識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好像這朝廷裡頭有好多好人,也有好多壞人似的,這就好像在教小孩一樣。您要明辨是非這叫明。您要武,武術的武,您要果斷。什麼叫果斷呢?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要仁愛,要施行仁政,要明辨是非,能明辨誰是小人、誰是君子,然後還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要處事果斷。您要這三條都修到家了,您才算是皇上。現在您還處於前皇帝階段,就是名位是皇帝,可是作為您來講,我覺得沒有發生本質性的變化。您說白了吧,其實你就是趙頊,您還不能叫皇帝,您得修,你看我這就修得挺不錯的,才能提出這經驗來,這是三條修身的。
至於說治國,司馬光說了,還有三條,一曰任官,二曰信賞,三曰必罰。說白了,其實就是什麼呢?第一,您得學會任用那些稱職的官員。這其實也等於沒說,誰不知道應該任用稱職的,關鍵是誰是稱職的,這是最關鍵的。您得學會任用那些稱職的官員,這是第一條。第二,您得要答應賞賜人家的東西,你就得守信用,你就得給人家賞賜。第三,您要想懲罰一些人,你就得做到,說白了就是言必行、行必果。您治國的時候如果把該任命的官員都任命了,把該懲罰的都懲罰了,把該獎勵的都獎勵了,然後又加上您有仁愛的精神,您又有果斷的決斷,您又有非常明辨是非的能力,那您就達到了堯舜禹的境界。
然後,司馬光非常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因為司馬光比宋神宗要大二十七歲呢,說我告訴你,我這六條一般不輕易示人,這「必殺技」。我經歷了三個王朝了,我跟你爺爺跟前的時候,就獻了這六條,我到你爸爸的時候,我又獻這六條,現在這六條我還給你。
朋友們,我就在想這司馬光真有問題,你給宋仁宗獻這六條,宋仁宗通統治了四十多年,欠了一屁股高利貸,財政赤字那麼高,老打不勝仗,你這六條都是幹嗎吃的?給宋英宗獻了六條,當然這不能怪司馬光了,宋英宗只待了四年就死了。現在輪到宋神宗了,又這六條,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六條。可是這六條說白了它不是廢話,它就是沒有用的話,它不解決實際問題。
還有第四條(建議),這更要命,為什麼呢?大家還都記得一個人吧,上節課咱們剛講過的,就那富弼。這富弼原來是宋仁宗的時候,范仲淹挑頭弄了一個「慶曆新政」,改革變法嘛,富弼、韓琦、歐陽修他們都一撥的,參加這改革變法,後來失敗了,失敗以後都被貶了。貶了之後到宋英宗的時候,這富弼又回到朝廷來了,做的是樞密副使、國防部的副部長。
宋英宗好模樣兒問他說,您當年也是改革的,您覺得現在怎麼樣?富弼說這個問題很複雜,得慢慢來,給他爸就這麼說的。這回好了,宋神宗這正是六神無主,想弄個改革找個挑頭的,一想,滿朝的上下,范仲淹已然死了,就這富弼原來還弄過一陣子改革變法,給老頭叫來要請教他。老先生太老了,其實歲數也不大,身體不好,特許他可以坐著小轎子進宮,就是那種滑竿兒。進了宮以後,不要從大門進了,為什麼呢,你要從大門進的話禮儀特別多,就從旁邊的小門進來,讓他兒子扶著他,然後坐下來。
宋神宗就說,我就想干點事,那意思你老人家不說點什麼嗎?富弼一眼即看穿這個年輕人的內心世界,你不就是想搞改革變法想折騰嗎?我可以告訴你點事情。富弼說做君王的最忌諱的你知道是什麼嗎?宋神宗說是什麼?就是讓別人看出你的意圖,讓別人看出來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這最糟糕。宋神宗說這有什麼不好嗎?我總得讓人知道我想幹嗎呀。不行。做天子的最高境界,你看這又跟司馬光又不一樣了,這各說一套,非把宋神宗弄亂了不可,難怪叫宋神宗呢,最後可不就是神叨叨的了。富弼就跟他說,不能讓別人看出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他說這個倒是有一定的道理,就是說皇上如果討厭什麼,那些小人就不做那些讓你感到討厭的事。你要是表現出你喜歡吃桃子,完了,這幫人就都弄桃子來給你吃。你說你喜歡看戲,他就天天演戲給你看。就是小人知道君王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他就會諂媚你,這樣就會壞了大事。這倒是也說得不錯,他意思就是說,作為天子應該高高在上,就是丈二和尚讓他摸不著頭腦,雲里霧裡的,然後那時候你辨明忠奸,還是這本事,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心裡藏著,臉上根本看不出來。然後你默默地賞賜他們和懲罰他們,讓他們覺得你高深莫測,這你君王就做到家了。這哪兒是做皇帝啊?這是做陰謀家。
這話聽完,宋神宗覺得老爺爺說得也有道理,可是還是跟他的思路差得比較遠,他就又多餘問了一句說,您覺得現在西夏和遼國一直就是虎視眈眈,咱老打不過人家,這是個大事,不能老是花錢買和平啊,您老人家怎麼個意思?富弼說,差點就說孩子,他不能這麼說,他得說皇上,你剛上台,一個新的君王繼位之後,他首先應該讓大家感覺到幸福、安寧、安詳、有很多的恩惠,你不能一上來就打仗,這不像個做天子的樣子。我告訴你,起碼二十年內不要談打仗的事,打仗是不好的,一打仗,老百姓就生靈塗炭。
宋神宗徹底就崩潰了,就這四種建議,你說他能不神經嗎?特別是對這富弼,他寄予很大的希望。聽完了以後,史書上記載,神宗是「良久不語」。小伙兒悶那兒了,耷拉到那兒,不動彈了,叫人給他(富弼)抬回去了。
解說:面對朝臣們千篇一律的保守陳舊,宋神宗失望至極,如何解決北宋王朝積攢了百餘年的難題,他必須找到一個大刀闊斧的辦法,必須用一劑猛葯才行,經過一番頗費周章的挑選,年輕皇帝的目光終於落到了王安石的身上,這個時期的王安石由於母親病逝,他一直在江寧,也就是今天南京的家中守孝,閉門不出,而一個人對王安石不遺餘力的推薦,終於改變了王安石的人生命運。那麼到底是誰讓宋神宗最終相中了王安石的呢?
大家說,那王安石,他(宋神宗)怎麼知道王安石?他當然知道了,你知道這裡邊挺有意思的,宋神宗做太子的時候,他身邊有一個他的秘書叫韓維,就是剛才說的那韓維,韓維那話雖然有時候說得就有點兒不大到位,但人還是不錯的。韓維跟他很投脾氣,經常陪他讀書,陪太子讀書,討論問題,研討國家大事。這韓維很有本事,談事都談得頭頭是道,說得宋神宗是點頭哈腰,連連稱是,覺得這個人真有學問。韓維就跟他說這都不是我想說的,這不是我的思想,這都是我好朋友王安石的,我告訴你這王安石是咱們本朝之中難得的人才,什麼時候瞅個機會你得給他提拔一下。
這時候,宋神宗就想起這王安石來了,就問,哪天給韓維叫到一邊問他,你說那王安石說得挺神的,那人現在在哪兒呢?韓維就跟他說,王安石的母親去世了,他的家在南京,王安石已經回到南京,給他母親要守孝三年。我們說古代父母去世守丁憂嘛,要守孝守靈三年,在南京呢。宋神宗就問他,說哎,你也看見了,這幫人沒有一個能頂上事的,把王安石能不能給叫來?就靠他了。韓維說沒問題啊,王安石這個人本來就是胸有大志,他要做大事情的人,你是剛剛登基的君王,你要對他以禮相待,他肯定會欣然而來,這沒有問題。我是他朋友,這麼了解他。宋神宗說不不不,是這麼回事,你看,你能不能先給他寫封信,把我這意思先傳達給他,我先不直接跟他說,他要願意來,我立刻下詔書就把他叫來,省得我直接找他,回過頭他要拒絕我,你想我也不喜歡被人拒絕,你像我爺爺我爸爸都被人拒絕過,太沒面子了,為了讓人家當官,給人追廁所裡頭,就這人家都不願意當,傳出去不好聽。韓維一聽,說此話差矣,皇上你不了解王安石,王安石這個人是個有大志向的人,而且這人有個最鮮明的特點,是他自己的進退得失、進退出處,他都是有極大的原則,這個原則是什麼,就是是否有利於國家社稷和民生,他這個人要做的事情是光明磊落的大事,是正道之事。您現在一個君王,靠著我這私人關係,靠著私人信件,靠著走裙帶關係,偷偷摸摸地給傳個信,說皇上看上你了,你要不要去啊?你說對王安石來講他這麼一光明正大的人,要是覺得你這君王做事情都偷偷摸摸的,他對你能有好印象嗎?他肯定不會來了。宋神宗說那怎麼辦呀?那我也得要臉啊,我都直接跟他說了,我倒光明正大了,他又不來了,我找誰去呀?韓維說這您甭操心,我聽說他那兒子王雱前兩年「高考」剛剛考中進士,現在就在京城,老來我們家玩兒,回頭這樣,我把您這意思傳給王雱,讓他給他爸爸回頭說一聲,您看怎麼樣?宋神宗說這個好,這各方面都顧到了,就喜歡這樣的。
解說:宋神宗很快得到了王安石肯定的答覆,考慮到王安石人在江寧,還需要處理一些善後事務,於是他便下詔,任命王安石以知制誥的名義擔任江寧知府。然而,正當宋神宗充滿期望地等待王安石振臂一揮,舉起改革變法大旗的時候,情況卻又急轉直下。那麼,此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宋神宗何時才能見到王安石呢?
江寧知府很牛的,僅次於首都市的市長,是直轄市市長。而且南京是個大城市,是個大府、大都、大郡。他(宋神宗)以為王安石跳起來就接受了。錯了,王安石跟對付他爺爺、他爸爸那套一樣,對不起您吶,我不幹這個,我向你表示感謝,但對不起,恕我不能接受,恕難從命。
宋神宗本來聽了那四條建議之後,心裡頭就有無名火,現在再被人杠一下火極了,就跟旁邊的大臣發牢騷,這人怎麼回事?王安石這人我知道,仁宗的時候、英宗的時候他就拒絕過他們,現在拒絕我了,他形成慣例了,他拒絕上癮了,他說他生病了,不能來,我倒要問一問,他真的是生病了還是有別的什麼目的?他是別有用途的我告訴你,這個人就是要跟我對著干。他真急眼了你知道嗎?因為他無法理解,他現在正是用人之際,關鍵在這兒。
怎麼辦呢?他就問旁邊的大臣,有一個宰相曾公亮,曾公亮說皇上您多慮了,他肯定是真的病了,據我了解王安石這個人他文學名氣大,德才又兼備,他屢次拒絕這做官、來京城做官,肯定是覺得,要麼是水土不服,身體不好,他不會針對你的,皇上不必在意。
他這麼說,另外一個宰相叫吳奎,這小子挺壞的,他沒那麼好說話,他說皇上我告訴你,王安石不來京城做官,有兩大原因我是知道的。皇上說哪兩大原因呢?他說第一,王安石這個人我跟他共事過,特別固執,特別不講道理,特別僵硬,根本是一個不合作的人,這種人你讓他要是到朝廷來做官,天下大亂,禍害百姓,生靈塗炭,這是第一條理由。第二條理由,說王安石跟宰相韓琦的關係不好,這吳奎就說,王安石他不敢來朝廷,他來朝廷害怕韓琦收拾他。就這兩大(原因),一個人際關係不好;第二,這人死倔,就不能來。所以我認為王安石不來就是因為有這個原因。
曾公亮一聽就怒了,說你胡說,皇上別聽他的,這個人妖言惑眾,蠱惑皇上,不是好東西。吳奎說你也不是好東西。皇上我告訴你,為什麼曾公亮想要讓王安石到朝廷來,因為他嫌韓琦擋了他專權之路,等王安石來了,王安石就把韓琦這塊就給堵上了,然後他就可以專權了。你說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最奇特的就是說,王安石那兒還什麼都不知道呢,這幫人就替王安石吵上架了。
他們吵他們的,宋神宗根本不關心這個,宋神宗心裡在想這小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說好好的,怎麼還不來啊?下來又問韓維,說他是不是針對我啊?你問問他。他那兒子叫什麼來著?王雱,跟他爸爸說沒說我的內心世界啊?要說了的話怎麼還這樣,不帶(這樣)的。韓維對王安石真是太了解了,說像王安石這樣的人啊,我跟您說過,他的進退得失,他心裡是早就有原則的人,這種人是很難輕易撼動他的,他心裡有自己的一套做法。什麼意思呢?他說您看,他這樣的人做任何事情都不是盲目的,也不是胡亂來的,都是有原則的。他母親剛剛去世不久,他自己身體又不好,已經很久沒有在朝廷做官了,他本身是有能力的一個人,有道德的一個人,您之前對他也很器重,現在您突然給他這麼大的一個官,他跳起來馬上就雙手給你接過來,無論在觀感上還是在他內心上都不好看。王安石不是一個貪官的人,所以對於這樣的忠臣,特別是對於他這樣有原則的人,不貪圖眼前利益的人來講,你給他一個巨大的責任,給他這麼大的一個官,他的接受方式跟其他人就不一樣,他不會一下就躍起來,跳起來就接受這個官,而會怎麼樣呢?而會謝絕,以此來表明他對官的態度。這並不表明他對這個事是拒絕的,他拒絕的是這個官。這是有重大區別的,所以這種做法在你看來就很奇怪,不了解王安石的人就很奇怪,但我對這個了解王安石的人來講,一點都不奇怪,這正是這位老大的做派。如果王安石貿然接受了您的這個邀請做了這個大官,那反而在他自己看來就是對這件事情很不重視,不夠嚴謹,不夠嚴肅。
這韓維就給宋神宗就講,說你就沒想想,像王安石這樣胸有大志、意志堅定、個性堅強,做事有原則,道德又高尚,文學才情又高的人,他肯定需要一個巨大的舞台。你剛剛繼位,求賢若渴,以這麼低的姿態去邀請他,他怎麼能不來呢?可是這樣的人他有個特點,你得三顧茅廬,你得老去請他,你才能顯示你的誠意,對不對?其實這話雖然是從韓維的嘴裡說出來的,也未嘗不是王安石自己內心世界的真實想法。所以就是說,對王安石來講,他也有一個選擇君王的問題。你叫我來我就來,我不知道你這回讓我去,又去幹什麼,是不是尸位素餐我都不知道。對於宋神宗來講他當然希望王安石來。所以彼此之間有一個溝通和信任的問題。
解說:宋神宗和王安石經歷過這樣微妙的關係調整,終於相互摸清了對方的真實想法,此時王安石在宋神宗心目中的形象已經十分高大,治平四年即公元1067年9月,宋神宗再次下詔,任命王安石為翰林學士,並召集進京授命,那麼四十七歲的王安石將會如何對待這次任命呢?
王安石給皇上寫了一道謝表,一個推辭的字都沒有,這次根本不再推辭。直接上一道謝表這是常規,這謝表寫的是什麼呢?說,我聽說大臣侍奉皇上最怕的就是尸位素餐,光吃飯不幹活。皇上任命大臣最怕的就是什麼呢?偏聽偏信,聽不進去忠言,因為忠言逆耳。所以歷來有德有行的人要想做好官、做大官很不容易。翰林學士這官太重要了,他是什麼呢?負責給皇帝起草詔書,是皇上的私人的政治顧問,能夠直接參与國家最核心的決策,所以,要做這樣的官,必須了解歷史、熟悉國情、文學卓越,而且有相當高的政策水平。不才,某,沒有這些才能,居然也被您任命做這官,我很慚愧啊。這話說得多好啊,其實就是說這些素質我都有,只不過你們家那原來你爸、你爺爺他們都不知道我有這才華,凈讓我做那「弼馬溫」的官了。最後一句話是,其實本來真不夠格兒,我就不該接受,可是一想到當今聖上英明神武、虛懷若谷,我就決心把我的一生全獻給祖國、獻給朝廷、獻給當今聖上。你看,像王安石這樣的人,他謙虛起來都跟驕傲一樣,你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問題在哪兒?核心是這回他信任了宋神宗,因為宋神宗給他這位置太重要了,翰林學士。我們講了這麼多集的王安石,講到今天為止,是王安石第一次面對著皇帝講出了藏在自己心底很多年的真話,皇上,我真的有才華,我真的想干大事。就跟阿基米德說的那樣,給我一支點,我就能把地球撬起來。王安石說,你只要給我一個平台,我就能把現在這麼虛弱的、這麼貧窮的、這麼不經打的一個北宋王朝恢復到它創立之始的那個富強的、非常強大的北宋王朝。給我個支點,我告訴你,我不但把地球能撬起來,太陽系我都能給你撬起來。
大家說至於嗎?有這麼嚴重嗎?當然很嚴重了,翰林學士這個官職非常重要,翰林學士這個官職始於唐朝,但是發展在宋朝,在唐朝時候他還是沒有品級的,到了宋朝,他是三品大員。什麼概念?我們知道古代的時候,起草詔書本來這個職責,起草詔書就是我們現在起草中央文件,起草詔書它的本來職責在哪兒?在中書省,中書省的宰相,中書省底下,宰相底下管了一些人叫中書舍人,他們負責起草。但是後來到唐朝的時候,皇帝設置了翰林學士,這些翰林學士分掉了中書舍人的起草權,他們也起草詔書。說白了,不是分中書舍人的權,是分誰的權啊?分宰相的權。皇帝要分宰相的權,認為宰相的權太集中了。這樣以來就形成了這樣一種格局,翰林學士他們代表皇帝,以國家的名義起草詔書。中書舍人他們代表宰相,以政府的名義起草詔書。你說這是一個級別的嗎?當然不是。翰林學士起草什麼詔書啊?國家總動員令、大赦令、立太子的詔書、立皇后的詔書、任免宰相的詔書。這麼說吧,所有有關國家的最重大、最重要的命令和詔書,都由翰林學士來起草。剩下的,中書舍人起草。用的印信和紙張都不一樣。在唐朝翰林學士有一個外號叫內相,就是皇宮裡的宰相,他有別於那個中書省的宰相,這就說明他地位非常重要。在唐朝和宋朝,一個人只要做了翰林學士,那麼他就離宰相的位置不遠了。
你想,宋神宗二十歲。他在給王安石鋪路,他先給他做一個江寧知府,級別提上來了,有地方大員的這個行政經歷,這很重要,他原來只做一些知州什麼的小官,現在讓你做直轄市市長,再進一步讓你做翰林學士,他三品,要擱我們現在,怎麼也是國務委員一級的了,對他寄予極大的期待。王安石心情也很愉快,這次去京城,朋友說,嘿,這下你行啊,你可就趕上西漢的賈誼了。賈誼是西漢初期著名的政治家。王安石說我哪敢做賈誼?他寫了一首詩,其中有兩句,說:
俯仰謬恩方自謙,慚君將比洛陽人。——王安石《酬吳季野見寄》
你把我比作賈誼,你高看我了,我哪能比得上賈誼呢?賈誼是西漢初期文帝時期的著名的政治家,給西漢王朝制禮作樂,制定規章制度,而且提出了削弱諸侯王的這樣一些重大的、戰略的舉措。說我呢,能做得跟賈誼差不多,就差不多了。我不是賈誼,但是我努力做得跟他一樣好。他又謙虛了一下,不過聽著總不像謙虛,老像是在驕傲。宋神宗這回是舍老本了,他不但這麼快的速度任命了翰林學士,而且他太想見王安石了。王安石第二年的四月份,到達京城,他就立刻越次召見,什麼叫越次召見?古代的時候,君王召見臣下,那是要排隊的,這不用排隊,直接加塞兒。說誰遞的條子?皇上自己遞的條子。馬上越次就是見到他,見到他之後我們想想,費這麼大的勁,那得說多少貼心的話呀。到底他說了些什麼,咱們下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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