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舜旦:究竟該如何欣賞象徵主義的詩歌?

肖舜旦:究竟該如何欣賞象徵主義的詩歌?肖舜旦 發布時間:2012-05-08 09:09:12 來源:中國藝術批評 閱讀:閱讀:1547   究竟該如何欣賞象徵主義的詩歌?     ——與聖童談詩歌的「意象」與「觀念」    肖舜旦    一    在《文學自由談》(2012年第二期)讀到了一篇「詩論」,而且是談論 2011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瑞典詩人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詩歌的,似乎很有些純文學的學術探討氣息。卻不料看完之後,感到大跌眼鏡,從來沒有看過這麼粗俗無知的詩論。按理,一位談論西方現代派詩歌的詩評家,對於西方現代詩的基本表現手法,如象徵性、跳躍性、高度凝鍊性諸特點應該有所了解,不至於像鄙人村夫那樣對現代詩表現手法懵懂無知。然而,這篇談論西方現代詩的「詩論」恰恰表現出一種對於西方現代詩鑒賞方面的極度無知,而且還口出狂言,喋喋不休,自以為是,實在讓人驚嘆!這篇「詩論」就是署名聖童的《斷裂的「意象」與混亂的「觀念」》。    文章先向我們介紹諾貝爾文學獎評委對特朗斯特羅姆詩歌的讚許和評價:「通過凝鍊、通透的意象,它為我們提供了通向現實的新途徑。」但是,作者馬上便對這評價表示懷疑,之後就作出了斷然的否定——    「但他的『意象』是些怎樣的意象?他的『現實』又是些怎樣的現實呢?或者說,他是像塞尚那樣『把一個瓶子變成一個圓柱體』,還是像偉大的立體主義繪畫堅實代表格里斯那樣『把一個圓柱體變成一個瓶子』。顯然,西方評論界乃至諾貝爾評獎委員評委根本就沒弄懂這兩者間的區別,否則他們也不會作出特朗斯特羅姆是『當代歐洲詩壇最傑出的象徵主義和超現實主義大師』這類非驢非馬的評價了。」    這番話看過後讓人非常困惑,其中的「瓶子」和「圓柱體」的具體含義究竟何指,確實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我不明白作者為何不能把話說得清楚些、樸素些,為何要如此故弄玄虛?特意在網上查了一下以前沒聽過的格里斯,原來也是一個印象派一類的畫家,他的畫作大都是一些幾何圖形,應該比塞尚更抽象、更注重一種形式感和裝飾意味。把塞尚的印象畫作與他的畫作相比,塞尚簡直可以稱為是現實主義畫家了。但即便這樣臨時「小補」了一課後,我還是沒弄懂所謂「瓶子」和「圓柱體」的具體所指,看來這問題非常「高深」,且「專業性」很強,恐怕諾貝爾評獎委員評委們確實也會不明白期間的奧秘的,聖童先生的批評或許不無「道理」。好在聖先生接下來就有對具體詩歌的解析,;所以,我們完全可以把那些「高深莫測」到幾近廢話的「瓶子」和「圓柱體」的理論棄之不顧。就詩論詩,這就簡單得多了。    二    聖先生特別評論了特朗斯特羅姆的《車站》,為便於理解,我把原文照錄如下:    一列火車駛入站台。一節節車廂停在這裡  但門沒有打開,沒有人上車或下車  究竟有沒有門?車廂內  被密封的人群擁擠著來回走動  他們從堅不可摧的車窗往外釘望  外面,一個拎鎚子的男人沿車走動  他敲打輪子。輪子發出低弱的聲音。但就在這裡!  這裡聲音在不可思議地膨脹:一陣雷鳴  一陣大教堂的鐘聲,一陣週遊世界的船聲  將整列火車和地上潮濕的石基托起  一切都在歌唱。繼續旅行吧!(李笠譯)     雖然一般而言,象徵主義的詩歌通常是很晦澀的,有的時候是很難解釋的,但我看這首《車站》,感到詩人的表達還是比較清晰的,只要是稍有一些現代詩歌鑒賞經驗的讀者,應該不難抓住詩人的詩意情感之流的,至少要比聖先生的「瓶子」和「圓柱體」的表達更通俗。    詩中的「列車」完全可以作為「生活列車」的一種象徵。生活的法則是嚴密而不可抗拒的,我們每個人都在這輛「列車」上順著生活之軌前行,一切都是早已決定的,不可更改。這就是前面五句詩的基本意思。「火車」到了站台,出了些故障,只是臨時停靠,等待命運的抉擇。但每個已上車或沒上車的人此時已別無選擇。所以,列車停了,依然「沒有人上車或下車」,甚至連「門」的有無都是問題,這意味著生活之「列車」猶如開弓沒有回頭箭,一切都無可違逆,因為車窗是「堅不可摧」的。後面「拎鎚子的男人」的敲打,象徵著命運之神(或生活之神) 的自我調整,之後,一切恢復正常。先是「發出低弱的聲音」,列車重新開始啟動了,隨即這「聲音在不可思議地膨脹」,象徵著巨大動力的重新勃發,以至如「雷鳴」般勢不可擋。「大教堂的鐘聲」象徵著人類宗教信仰的追求和召喚(宗教信仰應該是很多西方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內容),而「週遊世界的船聲」,一個比喻,或一種聯想,與後面的「石基托起」、「一切都在歌唱」一起,構成一種重新踏上征程後的激情和亢奮氛圍。    這首詩可以視為詩人對現代人類生活狀態的一種隱喻式表述,這種生活狀態具有某種不確定性和神秘性。在詩人看來,人生是充滿一種被動色彩的,甚至帶有一種宿命感,生活的軌道和方向是無可選擇的;但儘管如此,生活依然是充滿激情和理想的,而並非悲觀絕望的。我以為,也許這就是特朗斯特羅姆迥異於以前許多西方現代派詩人的地方。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以艾略特為代表的西方現代派詩歌一個最大的主題就是表達人類生存困境「荒原」般的絕望感和荒誕性,但是,隨著世界格局的變化和文明的進步,這種絕望感和荒誕性今天應該有所淡化,並在總體趨勢上朝向積極的方向演進。我想,這大概就是今天特朗斯特羅姆詩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重要意義,它表達的是現代西方人精神世界的一種新格局,已經完全走出了艾略特的壓抑、灰暗和沉重的「荒原」世界,而走向了另一片新天地。這應該就是特朗斯特羅姆詩歌在今天西方世界的文學精神意義所在。正如諾貝爾文學獎評委在頒獎辭中提到的,特朗斯特羅姆詩歌「通過凝鍊、通透的意象,它為我們提供了通向現實的新途徑」,這「新途徑」就是指特朗斯特羅姆詩歌中通過種種奇異神秘的象徵意象中所閃爍出的對生活的一種激情和嚮往,它們迥異於艾略特詩歌的灰色沉重的意象意義,因而具有一種新的時代精神的指向。    這就是我們從《車站》詩中讀出來的內容,對於懂詩的人來說,這番解讀應該不會有太多歧義吧。但是,在聖童的理解下,這首詩的內容竟然完全不可理喻,完全荒謬絕頂。    他認為在前面七句詩中,「作者竟用了四句莫名其妙、不著邊際的『意象』雲山霧罩地了事了」,「作者甚至連敘事都沒有做到『清楚』」,「列車的故障因一次完全不著邊際的敲打突然回到正常運轉中來,它似乎帶有了某種說不清楚的『神秘』色彩……這竟然被認為是一種特朗斯特羅姆『獨有』的『力量』了」;此外,針對特朗斯特羅姆的一段自我表述,「我並不以為我是一個更合格的宗教神秘主義者,而生活是神秘的,這,永遠是詩歌的前提」,聖先生又提出他的質疑:「這種神秘是什麼?其本質是什麼?他沒有交代。」    面對這種近乎無知無理的「質疑」,我只能為聖先生的「勇氣」感佩!因為這根本不像是懂詩的人提出的問題。稍有詩歌常識的人就應該明白,在詩歌(尤其是西方現代派詩)欣賞中,怎麼可以用「敘事清楚」來苛責詩人?不要說西方的象徵派意識流詩歌,即便在中國古代的許多傳統古典詩歌中,想要尋找到聖先生的「敘事清楚」,都是「難於上青天」的。比如在李商隱膾炙人口的《錦瑟》詩中,何曾有「敘事清楚」?即便在李白的那首敘事色彩濃厚的《夢遊天姥吟留別》里,你也休想從「敘事清楚」的角度來確認詩的價值。詩歌的本質是跳躍而凝鍊的,是通過跳躍的意象來表達詩人情感的,也許除了少數的民歌體敘事詩講究「敘事清楚」外,天底下沒有幾首優秀的詩歌是以「敘事清楚」作為基本衡量標準的。可在聖童先生這裡,「敘事清楚」竟然成為了詩歌的基本要求,豈不怪哉!    此外,聖童先生對於特朗斯特羅姆「生活是神秘的」這一觀點的質疑也是極其荒謬的。當一位詩人認為生活是神秘的時候,一定是對生活充滿了好奇心或一種未知的敬畏感,正是這種對生活的好奇心和敬畏感使得詩人產生創作靈感,這一點應該是很好理解的。可聖童先生竟然認為「這種神秘是什麼?其本質是什麼?他沒有交代」,可是,難道這種問題還需要交代嗎?還能夠交代得清楚嗎?即便不從詩人的奇思異想的角度,就從宇宙基本生存的哲學角度來說,這世界也充滿了太多的神秘感和未知因素,這難道還需要或還能提出怎樣的解釋嗎?再從人的生存命運角度來說,神秘感也是顯而易見的,偶然必然的因素往往交織在一起,有幾人能把這一切理清呢?生活是神秘的,本質也就是神秘的,就正如特朗斯特羅姆《車站》詩中所揭示的,列車簡直是毫無理由地突然停了,又突然好了,人們擁擠在這輛生活列車上,不能上也不能下,但卻都莫名的興奮,莫名的期待,期待著「週遊世界」,這就是特朗斯特羅姆詩中所揭示的生活的本質,神秘的本質,這也就是象徵主義詩歌慣常的表現方式之一。不知還要如何表現才符合聖童先生心目中的「交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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