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兒子一起看電影
電影俱樂部又開始了。為了吸引傑西看更多的電影,但又不至於搞成像學校那樣的氣氛,我發起了一個尋找電影中的「偉大瞬間」的遊戲。這個「偉大瞬間」可以是電影中的一個場景、一段對話或一段影像,它能夠讓人在座位上看著看著突然身體前傾,心怦怦直跳。我們以一部比較容易的電影開始,斯坦利·庫布里克的《閃靈》,它講述的是一位失意作家(傑克·尼科爾森飾)在一家荒涼破敗的旅館漸漸陷入瘋狂,並欲謀殺自己家人的故事。
我喜愛《閃靈》。我喜歡它的拍攝和布光手法,我喜歡三輪車的輪子從酒店地毯開到地板又開回地毯的聲音。而且每次那對孿生姐妹出現在走廊的時候,我總是被嚇得夠嗆。不過,要說我心目中的偉大瞬間,還是傑克·尼科爾森在幻覺中和那位像英國男管家一樣刻板的旅館侍者對話的場景。它發生在一間燈光炫目的洗手間里——充滿了耀眼的橙紅色和白色。對話起初平平無奇,但隨後侍者警告傑克他的小兒子在「惹麻煩」,也許他應該「處理」一下。侍者(菲利普·斯通飾)幾乎毫無表情,相當平淡地說出台詞,卻搶走了傑克的鋒芒。留意他每說完一句話時閉上乾燥嘴唇的動作,那就像是一個微妙的、隱隱有幾分下流的標點符號。
不過,這不是傑西心目中的偉大瞬間。他選中的是清晨小男孩偷偷溜進傑克的卧室想拿走一個玩具,卻發現他父親坐在床邊目光如炬地盯著他的場景。傑克叫兒子過來,兒子拘謹地坐在他膝蓋上。小男孩盯著父親沒有剃鬚的臉和惺忪的雙眼——尼科爾森穿著藍色晨褸,臉色煞白,如同一具死屍——小男孩問他為何不睡覺。
過了一會兒才傳來令人恐懼的回答:「因為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就是這裡,」傑西小聲說,「我們可以再看一遍嗎?」
我們接下來看了《安妮·霍爾》,主要是為了看戴安·基頓在一家黑暗的酒吧里唱《仿如舊日時光》這首歌的場景。攝影機從側面拍攝基頓,讓她看起來像是正看著鏡頭外的某人。這個場景讓我直起雞皮疙瘩——她好像一邊在唱著這首歌,一邊用她的眼神營造齣戲劇高潮。這也是她所扮演的那個角色終於實現了自我認同的一刻——安妮·霍爾是一位不諳世事的音樂人,在進行充滿自信的初次登台表演。
有些電影后來再看會令人失望。也許是因為當初看的時候你正在談戀愛,或是剛好因為失戀而心碎,反正就是正好有些事情加深了它的魔力。我給他放了《環遊世界八十天》,當我還是傑西這麼大的時候,這部電影中熱氣球在夕陽下飄浮於巴黎上空的壯觀場景將我震倒,然而現在看來,實在是老掉牙了,無聊透頂。
但一些電影仍讓你興奮,年復一年依然讓你感動不已。我給傑西放了《窮街陋巷》,這是馬丁·斯科塞斯在他電影生涯開始時所拍的一部電影。它講述的是主角在紐約充滿暴力和陽剛氣的小義大利區成長的故事。開場後不久有個場景我畢生難忘。背景是滾石樂隊《告訴我》的戲劇性和音,攝影機跟著男主角哈維·凱特爾穿過一家紅燈區酒吧。任何在星期五晚上去過自己最喜歡的酒吧的人都很清楚這一刻的感覺。你熟悉酒吧里的每一個人,他們朝你揮手,叫喊你的名字,你整晚瀟洒自如,顧盼自雄。哈維曲曲折折地穿過人群,在這裡和人握握手,在那兒和人聊聊天,並隨著音樂的節奏扭動屁股,緩緩地跳起舞來。它描繪的是一個熱愛生活的年輕人,描繪的是星期五的夜晚在這個地方與這些人一起生活的鮮活場景。它也留下了一位年輕電影製作者的快樂印記。
當然還有別的偉大瞬間:《伊斯達》中達斯汀·霍夫曼問查爾斯·格羅丁莉比雅是否在附近的時候,後者多看他一眼的表情。或者是《巴黎最後的探戈》里馬龍·白蘭度的獨白,說的是一隻經常在芥菜田裡「跳起來尋找野兔」的名叫杜切爾的狗的故事。我們在夜深時看了《巴黎最後的探戈》,桌上點起了蠟燭,在電影接近尾聲的時候,我看到傑西黑色的眼睛炯炯地凝視著我。
「就是這一刻。」我說。
我們看到奧黛麗·赫本在《蒂凡尼的早餐》里坐在一幢曼哈頓公寓的防火梯上,她的頭髮用毛巾扎住,手指柔和而漫不經心地彈撥著吉他。鏡頭將這一切全收了進來,樓梯、磚牆、纖細苗條的女人,然後以中景鏡頭對準奧黛麗,接下來來了個大特寫,她的臉佔據了整個銀幕,她那瓷器般精緻的頰骨、尖尖的下巴頦兒、褐色的眼睛一下子表露無遺。她停止彈撥,隨後驚訝地抬頭看著鏡頭外的某人。「嗨。」她溫柔地說。這是人們去電影院所要尋求的偉大瞬間,無論你是什麼年紀,只要一看到它,你就永遠難以忘懷。這就是電影為什麼充滿魔力的最佳例證,它會突破你的防線,真真切切地讓你心碎。
片尾字幕滾過、主題曲漸漸消失的時候,我坐在那兒,仍然心醉神迷,不過我能感覺到傑西有所保留的神情,就像穿著泥濘的鞋子不願意走過地毯。
「怎麼啦?」
「這是一部奇怪的電影。」他說,按住了打呵欠的衝動。他感到不自在的時候,就會這麼做。
「怎麼說?」
「它講的是兩個『妓女』的故事。但是這部電影本身似乎並不知曉這一點。它以為自己講的是某件甜蜜和瘋狂的事情。」說到這裡他大笑了起來,「我並不是瞧不起你真正喜歡的東西……」
「不,不,」我辯護道,「我並不是真的喜歡這部電影。我喜歡她而已。」我接著談到杜魯門·卡波特,也就是電影原著小說的作者,他一直不喜歡奧黛麗·赫本扮演女主角的這個安排。「他認為女主角郝莉·戈萊特莉是個假小子,更接近於朱迪·福斯特那種類型。」
「說真的,」傑西說,「實在無法想像奧黛麗·赫本會是個妓女。而在這部電影中,女主角偏偏是個妓女。那個男的,年輕的作家也一樣。他們兩人那麼做的目的只是為了錢。」
郝莉·戈萊特莉是個妓女?
(摘自《父子電影俱樂部:陪孩子走出叛逆青春期》,南海出版社2014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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