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對不起，我不愛你

A baby was left alone

wrapped in shame and mother"s tears

He cried for doting arms

But the love he knew was taken away

來自武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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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媽媽的遺體緩緩的推進火化爐，我的心卻非常平靜。

結束了。

我終於可以開始過正常的生活。終於可以不再每天都被她用「死」來威脅。

終於可以，擁有自己的人生。

在你的人生的最後幾十個小時後，在最後的迴光返照時，躺在醫院病床上的你嘴裡仍然在念著：

我的錢，我的錢......

我守在你的床邊，替你倒屎倒尿，看著你的呼吸一點一點的變弱。

這一切都是出於一種理智，而非內心的情感。

對不起，我不愛你。

對不起，我也不恨你。

我能做的，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加的強大。

擁有自己的謀生能力，擁有自己的家庭，擁有自己的社交。

我要快樂的活著，健康的活著，有責任有擔當的活著。

今天，我也擁有我自己的女兒，我也成為父親。

我能做的，就是斬斷這樣的惡性循環。

我會讓我的孩子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在她的內心深處，她會深深的感受到，爸爸是真心愛她的。

擁有快樂童年的孩子，會更加的自信。

擁有快樂童年的孩子，面對挫折時會更加從容。

不會再像我。

有著從骨子裡，一生都無法洗清的自卑和痛苦。

如果來概括下中國人的人生，那就是 ——

一輩子都在被強制感恩，

一生都在被各種道德和輿論束縛，

去扮演別人喜歡的角色，

去做別人想你做的事，

以此來得到他們的稱讚。

剛開始，還知道自己是在演戲。

慢慢的，自己已經溶化在戲裡。

漸漸的，也成了「別人」中的一員。

一邊被道德和輿論所束縛，

一邊扮演著去束縛別人的角色。

在一個又一個所謂節日中，

在網路上帖著言不由衷的祝福，

卻從來不敢說出自己內心的真實所想。

媽媽離開這個世界已經有兩年多。

但在我的心裡，2003年的那個夏天，

她就已經死了。

媽媽說：「等你自己做了父親，就會知道我有多好了。」

我當父親已經三年多了，

再回首和媽媽曾一起渡過的時光。

我越發堅定的認為——

媽媽，

你根本不配做一個母親，

更加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回憶和媽媽在一起的日子，卻很難找到溫暖和開心的時候。

在我四五歲有清晰的記憶以來，我在她面前，

永遠都是緊張而又恐懼的。

我從來沒有對媽媽撒過嬌，

我在媽媽面前從來沒有開心的玩耍過。

媽媽一生對我說過的最多的兩個字，一個是「錢」，一個是「死」。

錢是媽媽最愛的東西，死是用來威脅我的武器。

我現在當了三年多的父親了，我明白了：

在天冷時，帶著自己的孩子去置辦些新衣服，讓孩子不要受凍，這真不是什麼天大的難事。

在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夜深人靜，我無數次的把頭蒙在被子里痛哭。

我多麼希望，媽媽能在天氣降溫時，能在其他的孩子都已經有溫暖的厚衣服時，能夠慈祥的對我說一句：

「兒子，天冷了，媽媽帶你去買些厚衣服吧，別凍著了。」

這些對於其他孩子來說，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

可對於我，卻從來沒有實現過。

而今生，也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我現在作為一個父親，絕對無法忍受我的孩子穿著破爛的衣服，被同學老師罵成乞丐。

我曾無數次地去揣度當年媽媽的心理。

但我仍無法理解，一個母親的心是如何能夠如此冰冷的。

自己的孩子在隆冬穿著一點也不溫暖的破衣服，

被凍得發燒，被老師和同學圍觀：叫花子，叫花子。

而一個擁有事業單位正式編製、擁有穩定收入的母親，可以一次又一次像瓊瑤劇里的女演員那樣大哭大喊，卻絕對不會掏出錢給孩子買一件禦寒的冬衣......

在小的時候，我也會在作文里寫：我最愛我的媽媽，她是一個好媽媽。我會把在其他作文書里看到的語句寫在自己的作文里。

漸漸的，我長大了。

我越來越清晰的意識到——

我不愛她，我不愛這個被我稱為：「媽媽」的女人。

在她的前面，我從來沒有得到過快樂和放鬆。從來沒有在童年裡，開心地遊戲過。

因為她，我的人生的最美好的年華，18歲到24歲，都深深地陷進了「抑鬱症」這個痛苦的泥潭裡。

如果沒有遇到我曾經的女友、也就是我現在的妻子，沒有遇到那麼多幫助我的人，我早已經不會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在2003年的那個夏天，媽媽在我的心裡，徹底的死掉了。

2003年的5月，高三，離高考還有20天，突如其來的氣胸，讓我經歷了人生的第一次手術。（所謂氣胸，就是肺破了）

在我的右胸上，插著一根管子，管子的另一頭進到了一個裝滿鹽水的玻璃缸里。我被困在床上，動彈不得。

我天真的以為，患難之時見真情。在這裡，我或許能看到那個真正愛我的母親。

可我錯了。

在我身上插著管子，被困在病床上，忍受著病痛折磨時。

媽媽在我的床邊，用盡各種言語對我辱罵著，大喊著：我的錢啊！我的錢啊！每天這麼高的住院費，怎麼受得了啊！趕緊出院啊！

在我的身體還沒有達到出院標準的情況下，母親到住院部強行簽字，讓我出了院。

因為傷口還沒有癒合，需要到醫院換藥。我是提前出院，那個通到胸腔的傷口，一旦感染，就會危及生命。

而到醫院門診部，正規的換藥室每換一次葯5元。

我的母親堅持讓我去我家門口的小診所換藥，一次1元。這樣，每次換藥可以節約4元錢。

在這時，我的父親大聲反抗著：這可是我們的兒子！

正是他的反抗，救了我的命。

每一天，我的父親帶著我出門去正規的門診室換藥時，我都能聽到媽媽無所不用其極的辱罵。永遠不停地重複著那個她最愛的字——「錢」

「你帶他去那兒換藥，要花多少錢啊！天啊，我的錢啊！」

我看著我父親堅決的臉上，沒有絲毫猶豫。

這是這個男人這一生，第一次如此堅毅地違抗我媽媽的旨意。

在醫院正規的門診部換了20多天的葯後，我的傷口終於沒有感染，沒有危及到胸膛。

學校給我們購買了保險，父親要帶著票據去報銷。父親說，把門診換藥的票也帶上，要報就報，不報就算了。

中午，父親回來了，住院費一共3000多，報了1070元。門診換藥的費用不報銷。

話音剛落，媽媽又開始激動地喊著——

「我說嘛，我說不報銷嘛！這麼多錢！早就讓你去門口的小診所換藥了！你媽逼的怎麼不聽啊！我的錢啊！」

父親生氣地反駁 ——

就算保險公司一分錢不報，我也會帶孩子去正規醫院門診換藥！這是胸膛，一旦感染，就要危及生命。就算多花一點錢，又算得了什麼？

我依然聽著媽媽無窮無盡的辱罵，說著那些不堪入目的髒話。

在這一天，我深深的感受到了，我的父親是愛我的，在他的心中，我比錢重要。

在這一天，媽媽在我的心裡已經死了。

十多年後，對於已經為人父的我來說，我實在不知道，一個人的心要硬到什麼程度，才會為了5元錢，就用自己的孩子的生命去賭。

其實，母親一生都在做這樣的選擇。

一邊是少得可憐的一點金錢，一邊是至親和自己的生命健康。

她從來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那少得可憐的金錢。

從來沒有一次例外。

從來沒有。

2004年，我考上了大學。

媽媽對我說：你上了大學，千萬不要給我們惹什麼事，我們再也承受不了了。

父親聽後，攔著媽媽說：「別這樣，孩子，不要擔心什麼。好好學習，有什麼你喜歡的活動就參加，好好展現你的才華。我們相信你。」

媽媽想著的，是她自己。

父親想著的，是我。

我默默的在心裡說：爸爸，我愛你。

另一個五元錢的故事——

2005年，我大二了，暑假。外婆已經78歲了，牙齒已經掉光了。飯桌上的肉和菜都不怎麼咬得動。

外婆一生勤勞節儉，也沒有其他愛好。就是喜歡在餓時，在嘴裡含上一顆糖果。

於是，我用我節約下的生活費。給外婆買了一斤糖果。

5元一斤。

我帶著糖果往家裡走，想著外婆牙掉了，吃不了什麼肉和菜。在餓了的時候，能吃到孫子買的糖果，該多好啊。

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媽媽。

媽媽問我：你做什麼去了？

我說：我給外婆買了一點糖。

在路上，當著生產隊的這麼多鄉親，媽媽用最惡毒的語言、最大聲的聲音對我進行著辱罵：

「你媽逼的，你個狗東西，不知道這要錢啊！」

路邊的鄉親紛紛轉過頭來看著我，不知情的，還以為我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我低著頭走了。

把糖給了78歲，牙齡掉光的外婆，外婆很開心。

外婆把一塊糖含在嘴裡，笑得像個孩子。

媽媽回來了，又開始罵：「吃了一天三頓，還吃什麼糖啊！」

接著又是這個世界上最難聽、最惡毒的話語。

外婆再也不敢在媽媽面前吃糖。

都是在晚上，把燈關了後，再把糖拿出來吃。

要開學了，我又偷偷的給外婆買了一次糖 ，外婆很開心。

當然，不能讓媽媽知道。

若干年後，身患尿毒症的媽媽一天要吃十多次東西，哪怕每天晚上，都要父親起來給他熱包子吃。

這時，她再也不說什麼「一天吃了三頓飯、為啥要吃其他的東西」了。

看著病重的媽媽，我一次又一次的請假照顧，在醫院守夜，端屎端尿，幾乎丟掉工作 。

這一切都是出於理智，而不是愛。

這一切都是看在父親的名下，而不是因為愛。

這一切都是出於同情，而不是愛。

所有的關係都是需要維護的，哪怕是最親的母子，哪怕是斬不斷的血緣。

為了錢，毫無底線的踐踏母子的親情，最後蕩然無存。

在那年冬天的一個寒夜之後 ，

在火化爐前的兩個小時之後，

結束了。

終於，結束了。

抱著媽媽的骨灰，我平靜的看著天空。

在所謂的母親節鋪天蓋地的感恩中，我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出於真心。

孝是什麼？

孝是在農業時代，統治階級為了維持農村養老制度而設立的道德和法律枷鎖。

翻開《二十四孝》，看到「郭巨埋兒」，故事很簡單，說郭巨為了養自己的老母親，而家裡很窮，糧食不夠，於是把自己的親生兒子給活埋了，把糧食省下來養自己的母親。

我就在想，如果一個奶奶，看到自己的親生孫子被活埋，還能安心吃自己親生孫子的口糧嗎？

這樣的奶奶，還是人嗎？

在這樣的枷鎖中，在微博上，在朋友圈中，已經進行了太多太多的表演。

那麼我就來當這個撕破皇帝新裝的孩子。

我們不需要被強迫的感恩，更不需要所謂的孝道。

我們需要的是愛，真心的去愛一個人。

愛一個人，自然會真心的對她好，讓她快樂，讓她幸福。

而這種愛是強迫不來的，是任何力量都無法扭曲的。

我不恨你。

因為你也是這個世界的受害者，你這樣的傷害我、傷害自己，你過得也並不快樂。

強烈的金錢欲和控制欲，摧殘了我們這個原本可以幸福的家庭。

強烈的控制欲來源於你童年的不安全感。來源於那一個我從來沒有見過、據你們所說酗酒家暴的外公。

一切隨風而去了。

只是，愛勉強不來。

對不起，我只是不愛你。

作者｜楚門子升，電氣工程師，作家，重度抑鬱症康復者，著有《快樂在左，痛苦在右－重度抑鬱症康復實錄》。新浪同名微博@楚門子升。

音樂｜?徐超然－（古琴版）《時空を越えた想い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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