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細節中追尋歷史的軌跡丨雷頤、解璽璋對談實錄

本周帶給大家的是近代史的研究者雷頤老師和解璽璋老師以《帝國的回憶:<泰晤士報>晚清改革觀察記》一書為引子,就晚清改革的歷史話題展開討論,通過追尋歷史的細節撥開歷史裡迷人的薄霧。

雷頤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研究員,先後當過知青、軍人、工人,然後考上大學,再讀研究生。這種經歷,使他成為「把歷史作為現實參考的著名學者」。主要著有:《李鴻章與晚清四十年》、《歷史:何以至此》、《走向革命:細說晚清七十年》。

解璽璋 知名評論家、學者、近代史研究者,從事報刊編輯、圖書編輯二十餘年,曾獲多種全國及北京市文藝評論獎,著有《梁啟超傳》、《一個人的閱讀史》、《喧囂與寂寞》、《雅俗》等。

《帝國的回憶:<泰晤士報>晚清改革觀察記》由1901年-1910年《泰晤士報》上刊登的新聞報道選編而成,全書以時間作為軸線串聯起晚清十年,以《泰晤士報》的視角,再現了清王朝最後十餘年的內政與外交。內容涵蓋了這一時期晚清的重大事件,如八國聯軍入侵北京、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出逃、《辛丑條約》的簽訂、李鴻章之死、禁煙運動、新政、新式學校的建立和發展、廢除科舉制度的改革、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之死和他們死後的政治安排、宣統皇帝即位、醇親王載灃攝政、袁世凱被趕出朝廷、張之洞之死、清末立憲思潮、各省諮議局的設立、武昌起義爆發和擴展、袁世凱出山鎮壓武昌起義等事件。作品視角獨特,論述詳細深刻,既是一份珍貴的史料,又構成了一部具有獨特視角的中國晚清史。

6月14日,雷頤和解璽璋兩位學者以該書為引子,在北京單向街書店展開了一場「在細節中追尋歷史的軌跡」的文化沙龍。沙龍上,兩位老師就書中的若干問題進行了討論。

關於清政府假維新的問題:

兩位老師都認為,我們現在判斷清政府維新的真假性,認為它是假維新,是因為我們站在現在的立場上,已經有了一個內在的認識,因此認為它是假的維新。但是放入當時的歷史中去,真與假,不是由歷史學家來判斷,而是根據當時的社會基礎(商人、士紳)的支持與否。

雷頤:

問清政府是真是假,對於研究的意義不大,因為完全是個標準問題,看你從哪個標準來衡量,重要的是分析當時的社會基礎以及當時的人。在1906年,剛說要立憲的時候,多數人相信它是真的,像梁啟超等諸多立憲派的人寫了大量文章,人們舉國歡騰認為這是真的,如果這個時候這樣搞下去,它就能夠搞成。但過了幾個月,改官制一出來情況就有了變化。立憲應該是分權的過程,但改官制實際上是收權的過程,皇家的權力更大了。這些立憲派(我不說這事革命派,因為革命派是什麼?革命派是不管你政府做的好壞,我都要說你做的很差)突然從9月熱烈的擁護態度,突然變成了反對。改官制使得滿族人的權力更大了,漢族官員的權力反而變小,說明清政府說的立憲是假的,我們看到首先批判清政府的不是革命派,而是支持它的紳士,包括梁啟超等。報紙上當時公開說立憲是假的,清政府的政策沒有獲得社會基礎(當時最重要的中國的社會基礎是商人、士紳)的支持。所以關於真假的問題,用一個哲學的詞語「接受美學」來解釋,不在於你說它是真還是假,而在於當時被統治的人,尤其是被統治當中的有社會地位的那部分人,他們認為是真還是假。

解璽璋:

當初清政府完成立憲的時候,梁啟超很樂觀,在給朋友的一封信中說政治革命已經完成。梁啟超的政治目標就是要立憲,而清政府已經答應立憲法,所以他認為任務已經完成,下面就是研究如何立憲,採用哪些措施與手段,所以他認為和《民報》再爭論是革命還是立憲的問題已經沒有意義了。清政府已經同意立憲,所以他主動提出來要結束和《民報》的爭論。梁啟超等人,一開始是相信清政府要立憲的,可是很快就公布出來的官制改革方案很出乎他們的意料。清政府這種做法,就把梁啟超等人給擱在裡面了,這些人實際上是支持清政府的。清政府的這些改良實際上是存在自身利益的考量,《帝國的回憶》這本書里有很多這方面的介紹,清政府的改革基本上都是被動的,包括新政、預備立憲,是一個被動地被推動的過程。

1900年的權亂,造成八國聯軍進京,跟清政府進行談判,內容之一就是要求清政府必須改革。我們一直認為不平等條約就是賠錢割地,其實還有很多別的政治要求,有些國家可能有領土要求,但有些國家沒有領土要求,但他們想要進行貿易,所以他對國家的政治體制、經濟是有要求的,他們逼迫清政府必須改革,所以清政府的改革從一開始就是被動的。清政府為什麼能夠同意改革?因為他們去了日本考察,有些資料記錄清政府官員和日本人洽談的時候比較關注君主立憲中「君主權利」的問題,這些官員回來後和慈禧說「君主立憲很好,君主的權利不受到傷害,有問題直接和政府說話,直接把官員換掉就可以了,這樣反而更有利於我們愛新覺羅的統治」,慈禧就是從這個角度同意了君主立憲,所以說預備立憲從一開始就是有條件的,有自身利益的考量。從外界來看,立憲派一直在推動清朝立憲,他們的訴求和政府間是有合有分的,不一致的地方就會造成很尷尬的局面。他們支持清政府立憲,但是清政府並沒有他們當回事,所以梁啟超等人最後就是落得很尷尬的局面。他們沒有說服力,就是因為政府做得不好。這個問題確實就像雷頤說的:是你怎麼看問題,這個問題的出發點站在今天來看,這個問題實際是一個偽問題。

清政府的困境有哪些,為什麼不得不做出立憲這一步選擇

解璽璋:

清政府的困境到了1894年以後就變得特別嚴峻了,也就是甲午戰爭以後,所面臨的形勢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不只是政治和經濟上的壓力,還有知識界的崛起。中國知識界開始有了政治上的要求,就是從1894年開始的。另外一個方面,以前滿族人沒有民族意識,滿族人從晚清後期開始有這種意識,這也就不難理解清政府之後為什麼又走了一個集權的路子,他們是怕自身權利會慢慢被漢族人奪走,這時候就產生了一種衝動,想通過改革、立憲把滿族人的權利慢慢地收回來,這也是慈禧的想法。慈禧是一個正視平衡能力的人,她可以機智地把滿族、漢族等各個勢力之間做一個平衡,但她很快就死了,後來湧上來一堆年輕人,我認為他們不具備慈禧的能力,他們的緊迫感更加強烈,他們看到了漢族的崛起,尤其是知識界的崛起,他們就希望通過改革,把那些權利都拿回來。包括袁世凱的出現、張之洞去世後那些中央大員的處理、各省督撫的權利,其實慢慢地都轉移到了滿族人手裡,這是清末改革產生的比較負面的東西。如果沒有這些,清末的改革可能會走得比較順利,但因為有了這些衝突和矛盾就使得中國的改革變得非常詭異。之後的君主立憲之所以沒有改革,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死扣(滿漢民族矛盾問題)沒有解決。滿族人的民族自覺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我認為這是當時清政府面臨的一個無解的問題,也是當時清政府一個最大的壓力。

雷頤:

清政府當時確實是四面楚歌,今年是甲午戰爭120周年,甲午戰爭使一少部分有見識的中國人認識到:你可以說我們被英國打敗了,我們之前不知道英國,就可以說被一個陌生人打敗了。可我們一直都知道日本,幾百年來,我們附近的一個小島國,它的文字還有其他一些文化都是從我們這裡學過去的,可是我們被它打敗了。明治維新以後,日本已經算是一個現代國家了,有議會、私人現代工商業、幾百家銀行,軍隊也基本上是現代的師旅團編製,教育制度從小學到大學也都建立起來了,而當時的中國呢?什麼都沒有。這就是一個非現代國家和現代國家之間的戰爭。少數維新派認識到這一點,覺得有必要維新,結果被慈禧鎮壓。八國聯軍侵入時,簽訂了「辛丑條約」,賠那麼多錢,首都被血洗,這時候還要說新政?

1901年的詔書要做的也不過是當初維新要做的,這不就是一個權利之爭么?!這時已經沒有多少權威可言,改革要做的就是要有權威。1905年的日俄戰爭,嚴重影響了中國的知識分子,知識分子和士紳都要求改革。1905年日俄戰爭是為了搶佔中國東北,中國人最關心的是誰勝誰負,維新派認為日本能勝利,因為它經歷了維新。結果是日本贏了,這給中國相當大的震撼。這是近代史以來,第一次黃種人的國家打贏了白種人的國家。近代史以來,從來都是有色人被侵略,他們認為是你人種不好,白種人就是優秀人種。日俄戰爭一下子改變了大家的看法,人們都極其興奮,證明勝負不是人種問題,而是制度的問題。黃種人制度優秀的國家可以打敗白種人制度落後的國家,所以慈禧新政面臨很大的壓力。

除此以外,還有滿漢的矛盾,在太平天國的時候已經證明八旗不行,滿族本身就是少數民族,本身就對漢人有著警惕,重要的大臣沒有一個是漢人。太平天國時,一個漢人鎮壓了太平天國的起義,後來恭親王和慈禧把這個漢人殺了。即便如此,慈禧最後還是用漢人用袁世凱搞改革。但從1906年以後,慈禧的態度發生了變化,因為周圍有人不斷地說,袁世凱代表的是漢人,是有野心的。他們怕袁世凱通過改革把清朝的江山變成漢人的,所以慈禧在1906年秋天立刻表明態度,免去袁世凱的職務。袁世凱知道這件事後,就表示我不管了,把兵都給了朝廷,表示我沒有野心。慈禧在1906年就開始只用滿人,之後的貴族也沿襲1906年的制度。最明顯的就是改官制,權利開始逐漸回到滿族人手中,漢族官員心裡是有看法的。慈禧畫了一個很清晰的利益圈,一個統治者可以有自己的利益,但是不能讓別人知道,慈禧卻讓其他漢族官員寒了心。

有個例子可以證明,辛亥革命的時候,很多漢民的巡撫大臣就跟著革命派跑了,完全沒有心理障礙。古時候說大臣要忠於皇帝,在太平天國的時候,還有很多漢族大臣通過自殺表示自己的忠心,但到了辛亥革命的時候就完全沒有了。一說獨立,大臣們沒有一點負擔地就走了,忠於朝廷這種觀念就全都沒有了。也是從1906年以後,政府一系列的變化,使得漢民大臣心理也產生障礙,朝廷連自己的大臣都不信,那就很難成功,辛亥革命就反過來證明了這一點。開始慈禧是用漢人的,從1906年以後開始重用滿人,防著漢人。這本書很好,在142頁里說:「官制改革,實際上不是一種改革,只是一種官員之間的重新洗牌,不必做太高的評價。」當時《泰晤士報》作為旁觀者已經看得很清楚了。

關於辛亥革命的偶然性

雷頤:

辛亥革命是1911年10月10日,完全是很偶然的。這麼大的一個帝國一次偶然事件就足以使它坍塌,說明它已經腐朽極了,一陣風把它颳倒了,它自己卻感覺不到。

舉個例子:就在辛亥革命半年之前,1911年4月,孫中山等革命黨竭盡財力、物力、人力,在廣州發動了廣州起義,但卻失敗了,革命黨一下子損失了72個鬥士。很多都是同盟會的中高級幹部。這麼精心準備的革命都失敗了,然而半年後的辛亥革命卻成功了。辛亥革命爆發時,孫中山都不知道,是從第二天的美國報紙上看到了辛亥革命爆發的消息才得知。這恰恰說明清朝這個大廈已經腐朽了,狂風掛起來時,毫無招架之力。

辛亥革命之所以成功,革命黨人只是一個導火索,真正使革命成功的是那些士紳、立憲派。立憲派從1910年10月底就陸陸續續地對清政府失望了,開始加入革命派。當時上海商派的領導人就加入了同盟會。開始,他們是最反對革命的,希望能夠進行從上而下的改革,但是清政府不僅拒絕了他們的訴求,還訓斥了他們。於是上海商會覺得,我們不能追隨你們了,要加入革命派了。上海商會在當時有著很高的地位,他們加入了革命派,說明當時革命的力量已經十分強大了。在第三次請願失敗後,上海商會就開始和各地的革命黨之間進行聯繫,寫上在立憲已經不可能的情況下,還能夠做什麼?當時長沙很多地方都是革命黨人和立憲派聯合;廣州之前還打得很慘烈,這次一槍沒有放,就是士紳和兩廣總督商量好,就一起革命了;江蘇也是一槍沒放,就是和省長(巡撫)一商量「我們獨立吧」,就革命了。

可是革命怎麼能這麼安靜呢?拿竹竿把衙門的瓦給桶掉了,就象徵革命了。這說明當時的清政府已經沒有絲毫的社會基礎,它的政策使當初支持它的人逐漸地、一批一批地離開了它,最後只有幾個大富商的支持,因為越是富人越希望安穩。比如張謇,他算是最富有的人,他的企業都在長江下游,那時他恰好在武昌,正準備在武昌開辦自己的工廠。他突然發現武昌槍聲大作,別人告訴他革命黨起義了,他覺得這會損失他剛剛開辦的幾個工廠。於是和清軍說快派人去鎮壓,過了幾天發現根本鎮壓不下去,又表示朝廷應該退位,就和袁世凱聯合起來。他始終不相信革命黨,,革命黨都沒有當過官,連縣長都沒當過,怎麼能統治中國呢?

解璽璋:

辛亥革命一開始就是立憲派那些士紳在起作用。張謇是一個代表性的風向標。他的轉向可以說是代表整個中國士紳階層的轉向。他確實做了很多維護清政府的事情,包括剛才雷老師說的,他下了船就去找清兵鎮壓革命黨,但他很快就發現了問題,也就是說在革命一個月內,陸續宣布獨立的省份幾乎都是局長在做,權利慢慢地被革命黨拿了去。武昌事發後,梁啟超認為這是一個政治的革命,不是一個民族的革命,如果是一個民族的革命,就會變得很血腥。但是沒有,辛亥革命沒有發生很動蕩的事情。雖然有的省份會發生反覆、發生摩擦,但是很少。完全是清政府把支持自己的人一批批推到自己的對立面去,梁啟超說過:如果清政府的新政能夠早一點發布,他面臨的局面絕對不是這樣。哪怕是十九條中能夠實行一條,政府都不會這麼快垮台。而這十九條恰恰是在武昌起義後發布的,那時各省已經獨立了,這時再頒布十九條已經是馬後炮了,沒有多大意義。

辛亥革命之所以發生,偶然性是有的,但是偶然之中確實有著必然。必然就是統治者的行為模式,他不會輕易把自己的權利分給群眾、分給民權,比如把中央權利分給各個省他是做不到的。有時候他會做一點分權,但背後他會得到更大的利益。我們認識一個歷史事件要從多方面,我們之所以認為歷史課沒有意思就是因為它是一種單方面評論。告訴你辛亥革命是資產階級革命、哪些是正面的哪些是負面的,一刀切,不鮮活。真正的歷史,是由各種各樣的因素促成的。有人說歷史是客觀的,但也有很多主觀因素。不是由某一方面就能確定下來的,歷史的複雜性就在這裡。

雷頤:

我再舉個例子,在清政府的最高層里,有些人非常明白、非常開明,但是他們的建議最終沒有被採納。1908年的時候,政聞社組織各個團體要求清政府立憲。1909年這些立憲派感到了革命派的力量在增大,還是想通過自上而下的立憲改革來避免革命。但慈禧說要解散政聞社,並且說如果發現了梁啟超,可以就地正法,說他是最狂、最壞的一個,革命黨很高興,他們一直和梁啟超論戰。梁啟超說肯定會改革的,但當權者說你是最大的罪犯,抓著你就把你宰了,你還能說什麼?還有多少人信你?慈禧耿耿於懷的還是1898年梁啟超和光緒的那些事,她不知道1908年清朝已經很危險了,而梁啟超在海外還是給清王朝辯護的人,一直說不能推翻、反對革命。慈禧完全沒有這個概念,耿耿於懷的還是十年前舊事,沒有大胸懷,這時就該把梁啟超留為己用,直到慈禧死了才有人替他說話。慈禧死後有個山東巡撫說,梁啟超那群人沒有一個是想要推翻我們的,當時攝政王的兩個弟弟也說沒錯,梁啟超這群人應該赦免。

1910年,士紳、商人聯合請願要求開國會,朝廷內部也有很多人說不開不行了,但最後還是聽了反對的意見,採取了最不利的最頑固的決策。連皇叔當時都提出來了開國會,家裡面哥仨有倆都說要開國會了,最後還是不開。1911年5月又宣布鐵路國有化,當時宣布的時候就知道商人們肯定不幹,因為鐵路本來是商人的,可還是發布了,並且說誰敢反對格殺勿論。當時四川的巡撫說不能執行這條,並且提議朝廷,把鐵路部的免責,這樣政府不用認錯就可以把這條推翻了。朝廷就把他叫到了北京,說過段日子要審你!又把一個新的官派到了四川,後來被革命黨殺死了。其實這個人死得很冤,他剛到那裡也發現這條政策不能執行,他就和政府說,這條不能執行。清政府說你必須嚴厲執行,嚴厲鎮壓,要是執行不力就把你交回北京治罪。上海商會第三次請願說開國會,中國一直就是商官一體的,上海商會的領頭沈縵雲那是認識很多高管的,就和他們說現在的形式危急,必須開國會了,然後這些高官訓斥了他一頓。沈縵雲作為商人很敏感,他覺得不能和清政府在一起了,1910年11月請願還沒有結束,他就說,我們不會上海了我們直接去找革命黨。他說清政府不知道危急存亡,不能和他們為伍啊。

解璽璋:

其實政府當時也有很多難處,梁啟超推行君主立憲的時候,是模仿日本的,他當時覺得中國完成君主立憲怎麼也得20年左右。從預備立憲開始,到民眾教育。這樣估計,時間可能要很久。但是在1906年宣布的預備立憲詔書,計劃是九年,比梁啟超預計的還是樂觀很多,這份詔書他寫得非常詳細,哪一年做什麼事情都寫得清清楚楚,九年的安排都有具體的計劃。那時候國人的情緒很亢奮,所以他覺得9年時間太長了,要求政府馬上開國會,政府肯定不答應,立憲不是這麼簡單的,需要很多具體的工作。比如說戶籍制度問題,清朝的戶籍制度是不完備的,我們選擇民主,選擇選舉,這些代表怎麼產生,通過什麼比例,人口數據配置怎麼得來的,這都是需要大量錢的。很多巡撫上奏摺說:搞立憲可以,但是錢從哪裡出。這是一個問題,朝廷之外的人不考慮這個問題,他覺得自己過得不好,國家越來越糟糕,外國列強的壓迫越來越緊張,大家總覺得有亡國滅種的危險。這樣的形式造成了一種緊張感。

他要求政府加速立憲,所以才有了三次國會請願,最後政府讓了一步,說我可以五年立憲,時間縮短了四年,可他們仍然不滿意。政府有了怨恨:我這都縮短了四年了,你還不滿意,於是開始驅逐那些代表出境,抓人甚至打人,還把天津的代表發配到新疆。這樣的舉動其實會發生反作用,民眾的情緒會更加激烈,當初支持政府的人都認為政府做的太過分了。特別是對學生進行鎮壓,當時很多學生組織起來去示威去遊行,但是你不能對學生進行武力鎮壓。於是有很多人開始轉向,有一個人其實本來是革命黨,他本來是追隨孫中山,後來被梁啟超說服了,開始追隨梁啟超開始搞立憲,後來又給梁啟超寫信,說我不能忍了,我要回到革命黨這邊了。梁啟超說你走吧,我也沒轍了。我覺得單方面說政府或者單方面說社會都是一個不對的事情。民眾的情緒壓迫政府向前走,但政府向前走也確實有很多困難。這些困難又不能像現在這樣可以去協商,只能按照傳統規矩來,我是朝廷,你得聽我的,天下是我打下來的,憑什麼你們來指揮我,政府有這樣的一個潛意識。所以會激化矛盾,直到不可收拾。

雷頤:

對!像是學生啊,情緒一直是比較激進的,但是商人是比較平和的,甚至是保守的,特別是一些富商,但是為什麼最後他們也這麼積極地參與到了其中。因為當時中國還是普天之下都是王土,我哪天允許,你可以發財,我哪天需要,我就得收回。而中國商人呢,這幾十年接受了新的觀念,從前,只要朝廷需要,我還得跪著接聖旨,哪怕心裡不高興,我也得把我的東西給他。後來接觸了西方的思想,人已經不是過去的人們了,而朝廷還是過去的朝廷。商人為什麼要請願?首先第一點,他要求有法律。中國為什麼不發展?就是因為沒有法律。要麼是沒有法律保護,要麼是有法律但是不執行。所以他們請願,包括張謇1909年那次,就是反覆強調,政府要立法,因為商人誰都不願意自己的財產說沒有就沒有了,所以他們迫切地希望要立憲,就是要立法。1911年5月說要收回四川的鐵路,當然了那個鐵路確實不怎麼樣,設計有問題,還拿著錢去上海炒股,還賠了,但是你也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把鐵路收回了,這應該是幾個股東的事。可見朝廷是永遠都沒有法治的觀念,恰恰商人就是擔心這點,每個人都把自己的財產看的很重,所以整個階層就覺得自己財產得不到任何保證。當時政府就沒有這個觀念,還是和從前一樣。但是商人已經不接受這種陳舊觀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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