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振華:書寫急劇變遷的當代現實是長篇小說最重要的使命 ——評張煒小說《艾約堡秘史》

田振華(1988.10—),男,山東棗莊人,山東師範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博士生,師從張麗軍教授,在《山東社會科學》《中國文藝評論》等雜誌發表學術論文多篇,曾任《雨花·中國作家研究》責任編輯,徐州市作家協會會員等。

書寫急劇變遷的當代現實是長篇小說最重要的使命——評張煒小說《艾約堡秘史》文/田振華

本文原刊於《文藝報》2018年5月25日第6版

長篇小說這一體裁能夠持續不斷地書寫急劇變遷的當代現實。進入新世紀,隨著改革開放的持續深入,城市化、工業化、信息化進程的不斷加快,當代中國現實呈現出史無前例的複雜狀態。如何通過敏銳的眼光和擔當的情懷捕捉當下的新現實、真現實,成為擺在作家們面前最重要和最棘手的難題,如何書寫這一複雜而又變動不居的當代現實,也成為當下長篇小說寫作最重要的使命。在這一方面,張煒及其最新力作《艾約堡秘史》很大程度上給出了答案。

張煒是一位高產而又多產的作家,從早期的《古船》《九月寓言》到《刺蝟歌》《你在高原》,再到《獨藥師》和《艾約堡秘史》,數十年筆耕不輟,不論是作品數量還是質量,在當代文壇都可謂首屈一指。他還是一位多棲型作家,既有長篇小說,又有中短篇小說,還有散文、隨筆甚至評論問世,累計發表1300餘萬字。他始終致力於中國現實的書寫,在現實書寫的基礎上積極尋求自我突破和超越。張煒對現實的關切並沒有停留在「時代傳聲筒」的層面,他還被稱為詩性作家、文化作家。從早期的「粉絲文化」「東萊文化」到「養生文化」,再到《艾約堡秘史》中的民俗文化,都展現了張煒在中國傳統文化上的探索和掘進。他作品中詩性而優美的文字表達帶給讀者美的享受。總之,張煒能以敏銳的眼光搭建現實與文學的聯繫,用詩意化的文學語言表達對現實顯在或隱在的關切。具體到《艾約堡秘史》而言,作者既做到了對歷經40年改革開放的當下中國現實的正面強攻,又通過人性的異變表達對現代化的反思,還通過歷史的追溯和愛情的書寫表達對當下現實的隱喻和批判。

《艾約堡秘史》延續了張煒對社會和文化關切的一貫創作風格,在原有創作基礎上進一步開掘。故事講述了一個伴隨著改革開放和城市化進程而來的商業帝國企圖兼并生態漁村磯灘角的曲折故事。作者在展現現代與傳統碰撞的同時,呈現了當代文學少有的關注巨富階層的發展軌跡,展現了主人公淳于寶冊歷經磨難和發跡前後的心理變遷,在得與失的交織中讓我們領略了這一另類群體不一樣的悲歡離合和喜怒哀樂。作品還揭示出,在現代化背景下,過快追求經濟發展而導致現代人的精神危機和人性異化。這是作者對當下現實的正面強攻,也是對現代化進程的深刻反思。作者在歷史、現實與愛情的輾轉騰挪中,塑造了一個個鮮活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巨富階層淳于寶冊、忠於愛情愛好讀書的蛹兒、誓死保衛磯灘角的吳沙原、民俗學家歐駝蘭等等,這些人物都在時代發展的洪流下進行相互博弈或自我掙扎。值得一提的是,《艾約堡秘史》是近年來少有的正面關注巨富階層的作品,可以說是目前呈現和書寫這一群體最為重要的文本之一。改革開放初期鄧小平發出了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號召,經過近40年的發展,這一部分群體已經富起來了,但在富起來後,也產生了這樣那樣的問題,特別是遭遇精神上的危機。《艾約堡秘史》多重線索相互交織,一是通過蛹兒和淳于寶冊的相識、共事進而彼此了解對方的過去,二人相互坦露,互為鏡鑒。蛹兒通過淳于寶冊的「回憶錄」認識了他的坎坷經歷:寶冊在發跡之前經歷了重重磨難,從小時候的父母雙亡、寄人籬下,到浪跡天涯、到處遣放,再到遇見老政委杏梅才漸漸走向發跡的道路。這一過程塑造了他堅韌不拔的毅力和從不屈服的精神。當然,在這一過程中寶冊得到了很多人的幫助,老奶奶、校長李音、小狗麗、李一晉老人等都在他極為落魄的人生中給他莫大的支持。特別是富有主見的老政委在他發跡的過程中給他以精神上的扶持,讓他能夠渡過重重難關。寶冊是一個知恩圖報的性情中人,他沒有忘記任何一個幫過自己的人。寶冊通過蛹兒的回憶了解了她的複雜而又凄慘的愛情故事:蛹兒的第一個男人是一個繪畫專業的跛子,跛子後來移情別戀,第二個男人是個瘦子,但不久後因感情不和而離婚,兩任男友的共同點是都充滿了對她控制和監視的慾望。二是作者在歷史與現實的來回騰挪中,推動情節的發展。正是因為淳于寶冊有了那樣的發跡史,才讓這個曾經不向一切低頭和屈服的他在面對兼并磯灘角的問題時「遞了哎呦」,開始了游移不定和自我反思。他一面與吳沙原和歐駝蘭進行著鬥爭,一面反思著自我過往的罪行。他一手創造的狸金帝國雖然徹底改變了一個地區的面貌,提供了大量的就業機會,但是也造成了環境嚴重污染,周邊村民得了重病甚至絕症的惡劣後果。因為有了狸金,整個地區都不再相信正義和正直,也不信公理和勞動,甚至認為善有善報是滿嘴胡扯……作者對這一巨富階層及其創造的財富和造成的社會問題給予正面的書寫和呈現,將社會發展造成的最直接的社會問題擺在我們面前,也許作者不能為這些問題提供直接的解決方案,但是這足以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和高度重視。

作者在對巨富階層的現實進行正面揭露的同時,也通過這一階層的心理變遷表達對現實和現代化的反思。面對自我過往曲折的奮鬥史和破壞史,淳于寶冊開始了深刻的反思。他看到了資本無堅不摧的力量,也看到了資本的殺氣。他得到了狸金帝國,卻失去了愛情、也失去了心理的平靜。寶冊原本迷戀寫作,卻陰差陽錯或誤入歧途,進入了實業。因為看穿了這一切,他已經不再管理狸金的具體事宜了。他得了荒涼病,只想做自己愛做的事情。他說這輩子自己浪費的時間太多了,不能再荒廢下去。但是面對逝去的過往,他陷入了深深的憂慮,一方面他無法忘記自己的過去,另一方面他也無法給自己的未來找到心靈的真正歸屬。他只能選擇愛上民俗、讀書和愛情。他像人要葉落歸根一樣,回到原來的心愿和迷戀上去。但他說:我千辛萬苦九死一生才走到今天,再往哪裡走啊?沒人回答,只好整夜自問自答。在這裡,作者一方面寫出了主人公淳于寶冊對自我的反思,另一方面也有著對時代發展的叩問、折射和對現代化的反思。改革開放和現代化發展到今天,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就國家而言,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綜合國力和整體實力持續攀升;就個體而言,人們生活水平日益提升。淳于寶冊的個人經歷與國家的發展進程密不可分。在歷史發展的拐角,物質極大發展為個人和國家都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優勢,但精神的無處安放也為國家和個人發展帶來了難題,國家和個人向何處去?作者以這樣的方式將這一棘手而又迫切的問題擺在了面前。這在引起每一位讀者共鳴的同時,也使讀者陷入深深的反思之中。作者通過個人小現實透視或折射國家的大現實,既是對現實主義的深化,也是對現實主義的升華。

現實是複雜的,需要通過歷史進行追溯;現實又是乏味的,需要通過書寫愛情來逃離。《艾約堡秘史》中,作者還通過對歷史的追溯和愛情的書寫表達對現實的隱喻和批判。現實是由歷史而來,歷史總能給現實以燭照,社會是一個大歷史,而每一個人又是一個小歷史。作者既書寫了主人公淳于寶冊坎坷又傳奇的發跡史,又寫出了他自我人性的變遷史;既寫出了蛹兒複雜的愛情史,又寫出了她與淳于寶冊的交往、共事的歷史;既寫出了淳于寶冊與吳沙原、歐駝蘭的鬥爭史,又追蹤了吳沙原、歐駝蘭的生命史。作者力爭在多重複雜的國家和個人、企業和個人、個人和個人之間的歷史交織中,追溯當下現實劇烈變遷的深刻緣由,展現傳統與現代、鄉村與城市的深度交流、碰撞和融合。愛情是浪漫的、唯心的甚至崇高的,它能讓人以詩意的方式在大地上棲居,這與枯燥而又程式化的現實生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艾約堡秘史》中,作者多次表達主人公淳于寶冊對美好愛情的嚮往和對失去愛情的痛苦。在事業有成後,他一直致力於對愛情的追逐,也羨慕和崇拜那些能夠不顧一切掌控並擁有真正愛情的人:他與老政委、蛹兒和歐駝蘭的愛情,或者因為只顧追求發展事業而錯失,或者因被現實幹預而不再單純和美好。淳于寶冊身上集中了所有男人的優長與魅力:沉著、堅毅、神秘、率真,而且還有未能消磨殆盡的純潔,卻在忙忙碌碌的一生中沒有找尋到真正屬於自己的愛情。他並不對權力過於欽佩,而最佩服的是情種。當然,作者沒有僅僅停留在愛情書寫的層面,在純真愛情已經極為稀有的當下,在乏味、複雜而又一體化的現實中,如何保持心靈中那一點純真,是作者給當下人的善意提醒,更是對當下現實的隱喻性批判。

現實主義不是對現實的複寫和再現,更不是自說自話的凌空高蹈。現實主義作家既要緊跟時代步伐,有正面現實的勇氣和決心,又要有詩意般的情懷,在藝術探索的道路上持續掘進,還要有自我超越和超越他人的精神。在這三個層面,張煒及其《艾約堡秘史》都可以說具有典範意義。從這一層面而言,《艾約堡秘史》是當下現實主義作品中不可多得的文本。當下文壇也呼籲更多像張煒這樣富有使命感並持續關注當下現實的作家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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