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楊萬里詩選（八）

陳安行舍人閣學輓詞三首

媯水祀百世，莆田生此公。賢如太丘長，忠似了齊翁。玉色猶山立，皇居折棟隆。孝宗最知巳，交臂火城紅。

循吏今為冠，高文妙草麻。龔黃低一著，班左共三家。風度春無價，身名玉絕瑕。可憐人士淚，滴損紫薇花。

我昔淤璧水，公時宿石渠。重來十鑽火，兩省共周廬。小語趁丹陛，嘉招煮雪蔬。破心搜誄些，淚落不能書。

讀罪已詔

莫讀輪台詔，令人淚點垂。天乎客此虜，帝者渴非羆。何罪良家子，知他大將誰？願懲危度口，儻復雁門踦。

亂起吾降日，吾將強仕年。中原仍夢裡，南紀且愁邊。陛下非常主，群公莫自賢。金台尚未築，乃至羨強燕。

只道六朝窄，渠猶數百春。國家祖宗澤，天地發生仁。歷服端傳遠，君王但側身。楚人要能懼，周命正惟新。

故少師張魏公輓詞三章

手麾日三舍，身馭月重輪。始是岷峨秀，前無社稷臣。向來無破斧，何用更洪鈞。只使江淮草，明年不作春。

讀昜堂邊路，曾聞赤舄聲。心從畫前到，身在昜中行。憂國何緣壽，思親豈欲生。不應永州月，猶傍雨窗明。

山盡民猶望，回軍敵尚疑。時非不吾以，天未勝人為。自別知何恙，從誰話許悲。一生長得忌，千載卻空思。

過平望三首

豈但湖天好，諸村總可人。麥苗染不就，茅屋畫來真。行止隨緣著，江山到處新。十年三過此，贏得鬢如銀。

行得三吳遍，清奇最是蘇。樹圍平野合，水隔別村孤。震澤非塵世，松陵是畫圖。更添一詩老，載雪過重湖。

小麥田田種，垂楊岸岸栽。風從平望住，雨傍下塘來。亂港交穿市，高橋過得桅。誰言破書篋，檐取太湖回。

和周仲覺三首

書嬾聊遮眼，詩窮只掉頭。寒醒非不睡，薄醉柰何愁。火細霜還重，風停葉自投。半生災疾里，誰遣未休休。

月淡猶明樹，霜嚴不剩雲。天寒一鴈叫，夜半幾人聞。詩只令吾瘦，清聊與子分。頻來仍恨少，此去更離群。

春在梅邊動，寒從月外來。貧於螢不暖，心與燭俱灰。此草悠悠著，從誰細細開。病來更憂患，淚盡只余哀。

近故太師左丞相魏國文忠京公輓歌辭三首

孝廟深知已，今皇正宰官。一言能定國，二聖得重懽。立節山相似，容人海未寬。至今死諸葛，虜使膽猶寒。

鎮蜀雙清獻，回天再子明。何曾動聲色，一笑付權衡。臨絕緣憂國，平生不近名。中興賢相傅，日月奪光精。

柏府公峨豸，荊溪我把麾。聞風無半面，折簡兩相知。偕掾膠投漆，分襟雲與泥。樓成扁山浦，灑淚欠題詩。

近故魏國夫人盧氏輓歌辭三首

胄出開元相，賢稱魏國嬪。秪教紀彤管，不見轉鴻鈞。瓜葛春風裡，蘋蘩南澗濱。古今書列女，仁孝幾何人。

唐代崔家母，升堂乳阿姑。姑言吾報婦，孫孝婦如吾。此假前無古，夫人獨與俱。秪看秦國語，更恐李唐無。

素節勤仍儉，清風冷似冰。秋衣孟光布，夜績敬姜燈。拱木霜何早，同塋雪政凝。郎君一夔足，再看九霄鵬。

送丁子章將漕湖南三首

嶽麓猿聲里，湘流鴈影邊。自天持一節，到日是新年。身退名逾重，今稀古則然。黃花非不好，只是插離筵。

湖外游曾漫，荒余好在麽。山應依樣瘦，民豈似田多。不是無風物，其如費拊摩。人言補外樂，且道定如何？

半世行天下，同心寡友生。故人今又去，此意向誰傾。白髮三更語，青燈一點明，看渠還玉署。老我正歸耕。

宿蘭溪水驛前三首

擊纜蘭溪岸，開襟柳驛窗。人爭趨夜市，月自浴秋江。燈火疏還密，帆檣只更雙。平生經此縣，今夕駐孤幢。

合眼波吹枕，開篷月入船。奇哉一江水，寫此二更天。剩欲酣清賞，翻愁敗醉眠。今宵懷昨夕，雨卧萬峰前。

水色秋逾白，山光夜不青。一眉畫天月，萬粟種江星。小酌居然醉，當風不覺醒。誰家教兒子，清誦隔疏欞。

雪用歐陽公白戰律，仍禁用映雪訪戴等故事，賦三首示同社

夜映非真曉，山明不覺遙。盡寒無柰爽，且落未須銷。體怪心仍愛，顏衰酒強潮。毛錐自堪戰，寸鐵亦何消。

是雨還堪拾，非花卻解飛。兒童最無賴，搏弄肯言皈。向樹翻投竹，欺人故點衣。肩寒未妨聳，筆凍可能揮？

細聽棄仍有，貪看立又行。落時晨卻暗，積處夜還明。幸自漫山好，何如到夏清。似知吾黨意，未遣日華晴。

余處恭少師左相郇公挽辭三首

上聖臨三極，維師正百工。忠清兩楊綰，誠一再溫公。衡獄摧天柱，明堂失棟隆。初元得名相，不待卦非熊。

天下非無士，胸中自有人。如何初拜相，首薦一遺民。恩我丘山小，懷公骨肉親。白頭哭知已，東望獨傷神。

孝廟乘乾日，光宗宅震宮。夔龍池集鳳，黃綺翼高鴻。初政扶皇極，三朝擾大忠。暮年坐黃閣，萬古一清風。

虞丞相輓詞三首

負荷偏宜重，經綸別有源。雪山真將相，赤壁棄乾坤。奄忽人千古，凄涼月一痕。世無生仲達，好手未須論。

保奭方為左，希文自請西。不勞三尺劍，已辦一丸泥。已矣歸黃壤，傷哉夢白雞。清風誰作誦，何石不天齊？

一老堂堂日，諸賢得得來。但令元氣壯，患不寒塵開。名大天難著，人亡首忍回。東風好西去，吹淚到泉台。

張幾仲侍郎輓詞三首

半世金閨彥，中年碧落班。一般俱紫橐，千古忽青山。秋入篇章里，春生岳牧間。汾陽舊部曲，白髮萬人潸。

烈考同心德，中興異姓王。勛勞貫三極，文獻在諸郎。公也山林味，天乎日月忙。一生非不達，晚達卻堪傷。

京口連滄觀，洪都孺子亭。飛觴回落月，灑筆濕寒星。別去長離索，皈來遽杳冥。知公喜儂句，五字酹英靈。

舟過桐廬三首

瀟洒桐廬縣，寒江繚一灣。朱樓隔綠柳，白塔映青山。稚子挑窗出，舟人買菜還。峰頭好亭子，不得一躋攀。

近縣人人喜，來船岸岸移。偶因小泊處，恰是早餐時。喚仆答相亂，看山寒不知。橫洲猶半在，今歲水生遲。

後面山無數，南頭柳更多。人家逼江岸，屋柱入滄波。老去頻經此，重來更幾何。牛山動悲感，曾侍板輿過。

阻風鄉口一日，詰朝船進，雨作，再小泊雷江三首

朔吹憎船進，東暾讓雨行。雲移青嶂動，鴉度白雲明。淹泊寧吾願，吟哦且客情。江邊一株柳，憔悴似餘生。

幸自無多雨，其如不釅晴。響窗疏復密，暈水滅還生。鷰競波中影，山凝島外情。殘春只五日，留取作江行。

山已多姿了，雲仍太劣生。濃橫半嶺白，淡掃數峰青。照水影顛倒，迎曦時晦明。吾泓不孤殺，天賜碧瑤屏。

發楊港渡入交石夾四首

朝雨匆匆霽，春山歷歷嘉。老青交幼綠，暗錦出明花。漁艇十數只，雞聲三五家。人生須富貴，此輩亦生涯。

入夾寬中窄，臨流慢處深。朝陽明眾岫，西崦自多陰。脫褲嗔人儉，提壺侑我斟。老來除飲外，半點沒春心。

山斷情相接，江同泒暫分。無風猶細浪，有日卻輕雲。生熟衣中半，陰晴氣兩熏。還家渾欲早，徐掉也堪欣。

荻岸何時了，松舟幾日停。波來全蜀白，樹去兩淮青。柔櫓殊清響，徵人自厭聽。不知誰子醉，垂手瞰江亭。

賀皇太子九月四日生辰四首

地出雷初震，天升日更重。高飛千里鵠，潛躍九淵龍。隆準如高帝，虯須似太宗。八荒陰賜里，戶戶是華封。

代邸躬仁儉，湯孫世聖賢。誰雲無二日，今恰見三天。甲觀初寒夕，神光似晝然。前星那解老，何但八千年。

重九吹花節，千齡夢日時。東朝分菊水，南內賜萸枝。禹酒無多酌，堯樽更一卮。三宮千萬壽，剩費若干詩。

繼照姿天縱，分陰學日勤。橘中招綺夏，瓜處屏伾文。老別魚竿月，來依鶴禁雲。還將古為監，聊當野人芹。

清遠峽四首

峽水都是泉，非雨元自足。不知幾滴珠，成此一川玉。旁將山染翠，仰為天寫綠。何當雪月夜，孤艇葦間宿。

清晨霧雨重，不敢開船門。小窗試微啟，逗入一船雲。何曾燒龍麝，香霏繞吾身。身在雲水上，何許覓點塵。

清遠望峽山，山腳無半里。小舟行其間，五日翠未已。並馳兩蒼龍，中夾一玉水。送我到英州，渠當自回轡。

誰開峽山寺，政要避世喧。深潭無來路，斷崖有青天。療飢摘山果，擊磬煩嶺猿。人跡今擾擾，秪緣一漁船。

仲良見和再和謝焉四首

未惜詩脾苦，端令鬼膽寒。吾才三鼓竭，君思九江寬。作者今猶古，燈前卷又看。不辭須捻斷，只苦句難安。

誰謂陳三遠？髯張下筆親。夫何此意合，恐有宿生因。我豈慵開眼，年來寡見人。更煩雕好句，割取楚江春。

健論開仍闔，清規高更寒。抗章胡未報，憂世可能寬。收用今寧晚，飛騫尚會看。自憐千慮短，所願一枝安。

豈不為寮久，茲焉獨愈親。卜居如不近，同志竟何因。山鳥頻招飲，江花解笑人。風顛仍雨急，枉卻一年春。

故太恭人董氏輓詞五首

誰別夫人孝，惟天與病姑。每雲吾婦在，底用別人扶。愉色春相似，彌年倦更無。蒼蒼不汝報，種黍定生菰。

貪是儒家事，誰貧奉直如。也無一瓢飲，劣有半床書。婦婦能攻苦，卿卿不負渠。竟令鴻與侃，相繼大吾閭。

親見卿為月，頻移使者星。藻虛南澗碧，萱落北堂青。遺下新褕狄，空傳訓寧馨。又孫還又子，王樹滿階庭。

九秩開鴻筭，前春祝壽觴。秦淮作椒柏，鍾阜當星香。花壓藤輿重，游回綉愋涼。諸台誰有母，羨殺綵衣郎。

漂縣初棲鳳，金陵復木牛。重來喜城郭，一夕閟山丘。終始非無數，東西豈自由。銘旌二千里，處處哭歸舟。

和仲良春晚即事五首

幾許春繒好，誰令綠遽深。風光曾著眼，時序只驚心。永日便月寢，懷怯若吟羈。春歸猶作客，晴少更多陰。

春在已愁熱，夏來還解涼。一年又如許，萬事更須忙。情薄忘花減，心危願歲穰。平生只坐嬾，何葯療嵇康。

欲與東風說，休吹隨絮飛。吾行正無定，魂夢豈忘歸。花暖能醺眼，山濃欲染衣。只嫌春巳老，此景也應稀。

貧難聘歡伯，病敢跨連錢。夢豈花邊到，春俄雨里遷。一犁關五秉，百箔候三眠。只有書生拙，窮年墾紙田。

筍改齋前路，蔬眠雨後畦。晴江明處動，遠櫥看來齊。我語真雕朽，君詩妙斫泥。殷勤報春去，恰恰一鶯啼。

臨賀別駕李子西同年寄五字詩，以杜句君隨丞相後為韻，和以謝焉五首

我本南溪老，手弄溪中雲。誦詩愛招隱，讀騷續湘君。忽捧公府核，遂遠先人墳。春暮歸未得，落花政紛紛。

老拙誰肯伴，束書自相隨。此外無長物，猶有一鴟夷。小醉即孤詠，自遣不要奇。西湖妙天下，未羨習家池。

謪仙幾代孫，今日臨賀丞。風月三千首，吾子豈未能。長把修月斧，細雕玉壺冰。天池羽翼就，即看垂天鵬。

曲江與臨武，彼此昔相望。一嶺大如礪，誰雲隔尋丈。離合非人力，此事要天相。升沉亦偶然，豈問優與臟。

買山蓺花竹，長恐落人後。不見竹林人，山王非狙豆。市門能幾許，掉臂日奔湊。遲子來朝天，商略陳薄陋。

瑞香花新開五首

外著明霞綺，中裁淡玉紗。森森千萬筍，旋施兩三花。小齊迎風喜，輕寒索幕遮。香中真上瑞，蘭麝敢名家。

老子觀書倦，昏然睡思來。夢中誰喚醒，牖外瑞香開。只道花頭細，能追國艷回。殷懃伴幽獨，渠與一瓶梅。

短短熏籠小，團團錦帊圍。浮陽烘酒思，沉水著人衣。抹利通家遠，楠花具體微。春愁渾瘦盡，別有瘦中肥。

雪裡移蒼斛，梢頭點翠芒。只銷三日暖，便圻數花房。紫袖染難透，瓊膚曬轉香。小留供鼻觀，開去未須忙。

馨德潛丘岳，春風是德還。新從眾香國，移種洞庭山。孤韻真無對，千花憂莫攀。騷經吾欲續，譜入芷蘅間。

和羅巨濟山居十詠

世方爭速化，渠獨請真祠。意在升沉外，官無冷熱宜。山如輞川盡，地似習家池。若道閑居懶，如何有十詩。

老子朝慵起，春風苦喚行。晴邊猶著雪，寒後未聞鶯。偶見千峰翠，偏令兩眼明。倦來渾欲睡，無處避溪聲。

只擁書千卷，何須屋萬間？新堂傍溪水，大字署蓬山。恰有乘風客，來分半日閑。自煎蝦蟹眼，同淪鷓鴣斑。

漫浪真堪老，丁寧勿語人。屐痕渾似齒，巾角小於綸。從事固不惡，賢人也似醇。空瓶未應卧，只恐惱比鄰。

園花皆手植，梅葉獨禁寒。色與香無價，飛和雪作團。數枝橫翠竹，一夜遶朱欄。不惜吟邊苦，收將句里看。

花柳春全盛，池塘燕學飛。脕晴還小立，暮色不能歸。草遠天無壁，苔深水有衣。山居自清絕，不必扣禪扉。

酒客來中散，詩僧約惠勤。共聽茅屋雨，添炷憓山雲。萬事休多問，三杯且一醺。君看醉中語，不琢自成文。

秀溪何處好？臘尾與春初。山色梅邊凈，人家竹里居。先生來得得，一笑意舒舒。歸路無燈火，冰輪掛嶺隅。

且愛燈檠短，寧論劍鐵長。芝蘭照春紫，編簡著人香。賀鹽聊吳語，昌黎豈楚狂。豹文元炳蔚，未信霧能藏。

眼底無群子，毫端有百川。修名如揚月，餘事亦凌煙。剩欲攜藤去，相從聽雨眠。恐渠即霄漢，泉石罷潺湲。

夜　　坐

欲雪天還惜，不風寒自生。燈搖無定影，火作始然聲。又遣庭闈訊，懸知骨肉情。履端猶幾日，有夢未歸程。

夜永留清坐，詩臞稱病客。溪鳴風處停，月濕露中松。喜事何曾夢，燈花誑殺儂。欲歸歸已得，歸得卻無悰。

背壁青燈勸讀書，窺窗素月喚看渠。向來諸老端何似，未必千年便不如。春後春前雙雪鬢，江南江北一茅廬。只愁夜飲無供給，小雨新肥半圃蔬。

題湘中館

清境故應好，新寒殊不勝。征衣愁著盡，憑檻喜猶能。亂眼船離岸，關心山見棱。個中有句在，下語更誰曾。

江欲浮秋去，山能渡水來。娵隅蠻語雜，欸乃楚聲哀。寒早當緣閏，詩成未費才。愁邊正無柰，歡伯一相開。我豈登名晚，今仍作吏卑。文能追古作，子未要人知。取第真成漫，危言良獨奇。新知誰不樂，所要白頭期。

午 睡 起

冰書能不倦，亭午思小睡。竹床熱如曬，展轉竟無寐。起來搔白首，百匝繞簾際。政當眊矂中，忽有一奇事。一風北戶來，穿度南窗外。窗外蕙初花，披拂動香氣。老夫得一涼，洒然有生意。來日當此時，未知復何似。

過雨余秋暑，移床揀午涼。小風吹醉面，凜氣忽如霜。日腳何曾動，桐陰有底忙。倦來聊作睡，睡起更蒼茫。

觀　　稼

井字行都整，花香遠已甜。穗肥黃俯首，芒勁紫掀髯。風攪平雲陣，聲松缺月鎌。不愁禾把減，高廉卻愁添。

三年棄旱獨堪聞，一熟諸村稍作欣。老子朝朝弄田，水眼看翠浪作黃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