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故說春秋76:「距躍三百」,魯莽付出的代價
成語「距躍三百(音陌)」出自《左傳》,在實際中這個成語出現的頻率十分有限,但有關它的典故卻充滿了戲劇性。
上回說到,晉文公採納先軫的建議,將衛國暫時擱置,轉而全力以赴攻打曹國。
曹共公這會兒已經收到警報,正忙著跟左右群臣商量對策,手下人提的建議倒是不少,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真正可行的。
就在曹共公焦頭爛額的時候,僖負羈開了口,他提醒曹共公說:「晉國兵臨城下,目的是為解宋國之圍,好遏制楚國的擴張,但他們打的旗號卻是報當年主公觀脅之恨,主公如果能去信向晉侯謝罪,與晉侯達成和解,那晉國就失去了出兵的理由,無法再與曹國開戰。」
曹共公聽完這話眉頭皺的緊緊的,坐在那裡不發一言,那意思很明白,他仗著楚國的庇護,一向不把晉文公放在眼裡,這也是他當年敢對晉文公無禮的重要原因,現在要讓他去向晉文公低頭,他哪裡肯答應。
一個叫於朗的大夫看出了曹共公的心思,於是故意順著曹共公的心思對僖負羈說:「大夫還沒看到晉國的一兵一卒就已經嚇破了膽,急著要當亡國奴。」說到這裡,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得說:「我記得當年重耳過曹國時,大夫私下跟他有過接觸,聽說還給他送了什麼東西,難道眼下晉國攻城就與當日那件東西有關不成。」
這話說的過於嚴重,一下把僖負羈推向姦細的行列,僖負羈只好知趣的閉上了嘴,曹共公卻接住於朗的話對他說:「於大夫說的對,我堂堂大國,豈能連打都不打一下就認輸,於大夫如此忠勇,想必你已經有了退敵的主意。」
於朗嚇得一愣,原本他只是想借故在政治上打擊僖負羈一下,沒成想曹共公幹脆把皮球踢給他了,於朗猶豫再三,只好硬著頭皮說:「大軍已到城下,別無他法,只有跟他們硬拼了,臣雖不才,願上城與敵軍決一死戰。」
曹共公滿意的笑了笑說:「寡人等的就是這句話,只要能渡過這一劫,愛卿日後就是我曹國的第一功臣,子孫永享富貴。」
第二天五更時分,魏犨和顛頡二人按計劃如期開始攻城,他們將攻城的主要目標鎖定在北門,士兵們駕著雲梯、背著長刀,潮水一般涌了過來,城上的守軍也不敢懈怠,不斷的將弓箭、石塊之類的守城物品照著晉軍的身上投去,不多時,城下的屍體就已經堆積如山,護城河也幾乎變成了鮮紅色。
儘管如此,晉軍在主將的帶領下仍舊不顧一切的往城上沖,仗著數量上的優勢,將近中午的時候,就已經有少數晉軍站在了曹國的城樓上。
於朗一見形勢不對,趕緊將其他幾個城門的士兵往這裡調,最後乾脆連巡哨和負責糧草供應的後勤部隊都派上,總算是暫時擋住了晉軍的攻勢。
晉文公在下面觀戰,見曹國守軍如此頑抗,知道一時半會兒是打不下來的,只好下令將部隊先撤下來,休整一夜再作打算。
曹共公這會兒正躲在宮裡等候消息,一聽說晉軍退了,趕緊飛奔到城樓上打探消息,於朗知道形式不容樂觀,於是向曹共公如實彙報說:「晉軍攻勢太猛,兵力也是我們的幾倍,照這樣下去,臣估計堅持不了太久。」
曹共公一聽這話火就往上撞,指著於朗罵道:「當初可是你主動要和晉軍決戰的,要是守不住城池,我拿你是問。」
於朗聽了也是一臉的無奈,面對強大的晉軍,他也無能為力,眼下曹共公放了狠話,他也只能急的在城牆上來迴轉悠,結果不知怎的,他忽然就一眼瞟見了樓下堆著的死屍,當即眼前一亮,想到一個自認為絕妙的主意,於是趕忙對曹共公說:「臣有個主意,不知可行不可行。」
曹共公狠狠瞪了他一眼:「有什麼話就趕快說。」於朗便回答道:「今天晉軍攻城時留下很多屍體,我們連夜將它們都運進城來掛在城牆上,等明天晉軍再攻城時,看見城牆上同胞的遺體,一定會因為恐懼和悲痛而止步不前,時間一長,他們軍心必亂,而我們只要能再堅持十日,等到楚王的援兵一到,何愁敵軍不破。」
曹共公在一旁靜靜的聽著,期間不住的點頭,等於朗說完,他走到於朗跟前拍了拍於朗的肩膀,然後用類似鼓勵的口吻對他說:「愛卿果然足智多謀,就按你的意思辦,這樣下去估計用不著楚王的援兵,晉軍就會撤退。」於朗答應一聲,就帶人下去準備了。
第二天,晉軍飽餐一頓,再次駕著雲梯開始攻城,然而與昨天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來到城牆下之後,頓時都傻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在他們眼前,無數血淋淋的屍體被無規則的懸掛在城樓上,場面極其慘烈,不少士兵面對這種場景,心裡都暗生恐懼,再仔細一看,很多屍體都是城下站著那些士兵的兄弟子侄,如今目睹親人被殺,遺體不得安寧,他們豈有心再戰,頓時銳氣大減。
後面的魏犨敏銳的意識到現場氣氛不對頭,趕緊派人向晉文公作了彙報,晉文公也覺得事態嚴重,於是果斷下令鳴金收兵。
當天夜裡,坐卧不安的晉文公將先軫、趙衰等各軍將領叫到自己帳中,與他們談論起白天的事情,晉文公說:「曹國此舉意在亂我軍心,他好拖延時間等待援軍,如果不能馬上解決,後果不堪設想。」
先軫點了點頭說:「是啊,曹國這一招太過陰險,我們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該怎麼對付。」其他人雖然沒有明說,但寫在他們臉上的同樣是無能為力,晉文公長嘆一聲,只好被抄著手獨自到走到帳外去閑轉,希望能外面找到一些靈感。
他轉過幾圈之後,來到一處人比較多的地方,這裡有一群士兵正在圍著篝火談論。
只聽一個聲音說道:「曹國人太可惡,竟然把我們同胞的屍體都掛在城樓上展示,這個仇一定要報。」眾人都附和道:「說的沒錯,一定讓他們血債血償。」
這時候另一個聲音緊跟著又響起:「我聽說曹國人的祖墳就在營地向東五十里處,我們不如去撅了他們的祖墳,讓他們也嘗嘗親人被辱的滋味。」
有道是一語點醒夢中人,正茫然無措的晉文公忽然聽到這一番話,心裡頓時有了主意,他趕緊回到自己的營帳,這時候趙衰和先軫等人依然守候在那裡不敢離去。
晉文公一見他們就興奮的將剛才聽到的對話敘述了一遍,緊跟著又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眾人聽罷也是各個面露喜色,領了晉文公的將令之後,他們便各自回去安排。
轉眼又是一個清晨,於朗依舊帶著士兵在城牆上守衛,曹共公這時候已經聽於朗彙報了昨天情形,他自信的認為晉軍已經被他們嚇破膽,不敢再來,於是親自登上城樓視察。
果然曹共公在城上轉過幾圈後,未發現晉軍有任何異動,全部縮在營帳里,曹共公一時沒忍住,竟然放聲大笑起來,誰知他剛笑到一半,忽然看見狐偃、狐毛兄弟帶著幾百個士兵,手裡拿著鋤頭、鐵杴之類的工具,沒沖著城門這邊,卻往另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曹共公正在納悶,卻見魏犨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城下,扯著嗓子向城牆上喊道:「我們今日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辱我軍遺體,我便挖你祖墳。」
此話一出,城上瞬間炸開了鍋,包括曹共公在內的所有人幾乎都慌了手腳,曹軍頓時亂作一團,甚至還有不少人都叫嚷著要衝出去保護自家祖墳。
曹共公眼見著場面即將失控,趕緊向魏犨大喊說:「請將軍不要掘墓,你們有什麼要求我們都可以商量。」
魏犨一看曹共公已經落入圈套,於是悠悠的說:「限你在下午之前,將我軍將士遺體仔細收殮到棺槨中,然後送出城來,敢有遲誤,我便立即帶著你們父母的枯骨回去請賞。」
曹共公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按照魏犨的意思,讓人將城上掛著的遺體全部拽上來,然後一個一個的清洗乾淨,裝進棺槨。
到了約定時間,曹共公向魏犨大喊說:「將軍吩咐的事我們已經辦妥,還請你們後撤五里,好讓寡人將棺槨安全的送出城去。」
魏犨聞言也沒二話,跳上戰馬便開始轉身向後,手下的人也趕緊跟上,曹共公站在城樓上直到他確認魏犨已經走遠,這才下令打開城門,讓人將裝有棺槨的大車向城外推去。
誰知曹軍剛剛走出一半,忽然聽到一聲炮響,左路狐偃、狐毛,右路顛喆,兩路軍一道向城門殺了過來,原來這些人按照晉文公的吩咐,早已埋伏多時,只等曹國城門打開時便趁機攻城。
曹軍根本沒有想到晉軍會在這裡等著他們,城門很快就被晉軍攻破,很多晉軍都已經攻入城去,遠處的魏犨看到城門大亂,知道狐偃他們已經得手,也匆忙帶人趕了過來,幾路大軍合兵一處,很快就拿下了曹國都城。
入了城之後,魏犨和顛頡的動作最快,搶先一步衝上城樓,先斬了於朗,又將曹共公活捉報與晉文公請賞。
晉文公這時候也已經進得城來,除魏犨獻上曹共公外,狐偃、狐毛也擒獲曹國大小文武官吏、曹共公貼身侍從等總計三百餘人交於晉文公處置。
晉文公讓狐偃當眾宣讀曹共公罪狀,包括冒犯晉文公、打壓僖負羈、任用奸佞等數十條之多,最後晉文公宣布,除個別情節惡劣者當場問斬外,其餘人等包括曹共公在內都暫時收押,等到破了楚國之後一併交由天子定奪。
處理完這一干人等,晉文公忽然想起僖負羈,問在場眾人可曾見過他,眾人都說沒有,晉文公想了想說:「他定是不忍目睹父母之邦滅亡,將自己閉於家中。」
於是文公便派魏犨和顛頡迅速趕往僖負羈的家裡去請他,並再次告誡二人,必須對僖負羈以禮相待,卻不可冒犯他家中的任何一人。
在路上,魏犨滿心抱怨的對顛頡說:「你我為了攻城,日夜辛苦,不知流了多少血汗,如今又親手將曹伯擒獲,可主公卻連一句誇獎都沒有,倒是那個什麼僖負羈,對主公不過一飯之恩,主公就要將他捧為上賓,要讓此人進了晉國,那還不騎在我們頭上去。」
顛頡也不滿的說:「將軍說的沒錯,這種人絕對不能留,我看乾脆一把火燒了他的房子,到時在主公面前只說我們趕到時,他已經自焚為國捐軀了。」
魏犨不住的點頭說:「這個辦法不錯,我們就這麼干。」
於是二人來到僖負羈家外,果然命人在四面堆滿柴草,魏犨親手將火點燃,大火在風勢的助推下,很快就僖負羈的房子整個燒了起來。
魏犨算著時間,估計燒的差不多了,又轉身對顛頡說:「萬一那廝命大,大火沒能要了他的命,他再跑到主公面前告我們一狀,那可就麻煩了,乾脆我進去確認一下,如果發現僖負羈,就一刀結果了他。」
顛頡點頭說:「那就有勞將軍了。」於是魏犨便等到火小之後,提著刀衝進屋內,想搜索僖負羈的下落,誰知他剛踏入房門,就被屋頂突然掉落的大梁砸個正著,他的胸口頓時間血肉模糊,其本人也當場昏死過去。
由於僖負羈家在曹國北門一帶,位置偏僻,因此魏犨剛放火時並無人察覺,過了許久狐偃才隱隱發覺北門一處有濃煙冒出,他馬上意識到大事不好,趕忙與狐毛、趙衰等人趕了過去,等他們到達時,魏犨已經受傷倒地,而僖負羈一家早已被大火燒死。
當消息傳到晉文公那裡時,他馬上想起之前太叔之亂,魏犨就曾擅自殺了太叔帶,而這次竟然在他三令五申之後,魏犨依然我行我素,晉文公豈能再容得下他。
等趙衰趕來面見晉文公時,晉文公明確而不容置疑的向他提出:「晉國向來執法嚴明,有功則賞,有罪必罰,如今二賊公然違抗寡人命令,必須立即問斬。」
趙衰知道此時的晉文公已經怒不可遏,但憑著多年的老資歷,他仍然鎮定勸說晉文公道:「魏犨雖然有罪,但畢竟也是三十年的老臣了,當年追隨主公流亡時也多次護駕有功,立下過汗馬功勞,況且魏犨之勇,常人還不及他十分之一,殺了他實在可惜。」
晉文公綳著臉,沒好氣的問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趙衰回答說:「臣建議將放火之罪歸於顛頡一人,殺了他以警示三軍,魏犨就定他個失察之罪,降級處理,讓他日後戴罪立功。」
晉文公仍不肯鬆口:「我聽說魏犨昨晚胸部受了重傷,可能撐不了多久了,萬一他因此命歸黃泉,倒不如讓寡人親手殺了他,以嚴肅軍紀。」
趙衰見晉文公不肯讓步,只好自己退一步說:「既然這樣,那臣就代主公去探望一番,如果真像主公說的那樣,就將他和顛頡一併殺頭。」晉文公實在拗不過趙衰,只得點頭答應。
於是趙衰便帶著慰問品來到魏犨家中,此時魏犨已經清醒過來,聽家人說主公派人來探病,魏犨面色緊張的說:「主公現在肯定對我恨之入骨,哪裡會派人來探病,分明是想來試探我的生死,你們切勿露出馬腳。」
說完魏犨讓家人用棉布將他胸前的傷口緊緊包裹起來,然後強撐著親自走出門外去迎接趙衰。
趙衰一見魏犨,臉上帶著關切的神情問道:「主公特意命我來看望將軍,不知將軍傷勢如何?」
魏犨極力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樣子,用力揮了揮手,並故意提高嗓門,用他一貫渾厚的腔調回答說:「區區小傷,何勞主公挂念,大夫回去告訴主公,就說我這傷已無大礙,用不了幾日便可與成得臣一戰高下。」
說完他見趙衰站在原地不動,知道趙衰這是不信他的話,於是他當著趙衰的面向前跳了三下,又向後跳了三下,舉步從容,大氣不喘。
趙衰一直站著等他跳完,這才開口說:「既然如此,將軍就好好在家養傷,日後你我還要繼續共事。」說完他便離開了魏犨的家,回去將情況彙報給了晉文公。
晉文公反覆確認,直到他確定魏犨的傷真的沒有大礙時才勉強說:「既然如此,那就按照愛卿的建議,將顛頡處斬,以警示三軍,魏犨暫時擱置,等待以後發落。」趙衰領命而去。
這就是魏犨「距躍三百」的典故,魏犨就因為他這著名的一跳,總算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這邊晉文公已經拿下曹衛兩國,楚國勢力嚴重削弱,那麼楚成王下一步將怎樣扳回一局,晉文公面對楚王的行動又會採取哪些措施?
下一期的春秋典故:「一言而定」將會為您揭曉答案,敬請關注。
(或關注微信公眾號:典故大雜燴)。
推薦閱讀:
※淡雲出岫刪發何日,也味爭如鄉味醇 是什麼意思?
※茶盤上的那些茶寵,該如何養又有哪些典故來由?
※文化典故,讀懂滄桑中華(07)
※那些古瓷畫中的人物故事典故六
※上海有哪些都市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