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素描】藏不住的記憶

夜雨如酥，輕風拂窗。我在書房查找資料時，一張十四年前的照片從書中滑落，心頭隨即泛起一陣波瀾。

那年，京城。也是這樣的早春二月，也是這樣細雨潤物的夜晚，照片上的她在討論完課題散會後遞給我一張小條：明天是「三八」，請賞光我的婚禮。

字跡如同她的面孔一樣清秀。語言簡練如她平日里的談吐。而我卻從中嗅出某種不可置疑的意味：必須出席！

第二天，我如約前往五棵松大酒店，方知這裡根本沒有一桌婚宴。正納悶中，見她款款走來，笑語盈盈：失望了吧，對不起，以酒陪罪。

我不吭不響的隨她走近一個小包廂，只見四菜一火鍋正冒著熱氣。請吧，我高傲的知己！她笑著對我說。

我？知己？！我答腔，吃飯就吃飯，何須設局？

別說那麼難聽好不好，我這不是想搞個善意的惡作劇嗎？見我如此生氣，她依舊笑魘如花陪不是。

耐看的她，那清秀的五官與磁般細膩的皮膚，一笑更是嫵媚動人。何況她真還是與我談得來的好同事呢？我不再計較，忙說，感謝盛情，只是不知此為何由？

說話間，只見她端起了早酌滿的酒杯：呵呵，別問那麼多，紅星二鍋頭，你的最愛，乾杯！沒等我回應，她先干為凈了。

從酒過三巡開始，我倆就打開了話匣子。後來不知怎麼就談到了婚戀問題，又不知為何她竟然兩眼潮紅：怕過「三八」，別人有老公陪伴，有情侶牽手，而我，老大不小，孑然一身，過個什麼節啊！

聞之，我大笑起來：敢情你把我當替身，拉夫湊數啊？！

不，絕對無此下作之意。我想，這世界上你應該能解我心結，今兒個咱哥倆聚聚說說心裡話。

平日里矜持冷傲的她，的確很少與旁人推心置腹，也從沒見她處過男朋友。倒是因了課題的原因，我們過從甚密，無話不談。下班了，她回她的單身閨房，我則回我的集體宿舍。在那個既無寢室電話，又沒有手機的年代，下班了，一般不會找誰也不好找誰。

來，干！想不到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的她，居然頻頻舉杯，連我這「高陽酒徒」都大為佩服了。

兩瓶紅星二鍋頭干光了過後，她兩頰飛紅，煞為好看。頗有些酒意的我不禁打趣道：紅顏啊，真正的紅顏，自然的紅顏！

哈哈，她的笑聲爽朗：既然如此，你抱抱我好嗎？

面對她突如起來的請求，我頓時愣住了：這樣不好吧？

不好？！虧你還是思想解放的追隨者，小兒科，有什麼不可以。我知道你坐懷不亂，我何曾不是守身如玉？！

沒等我應聲，她已起身撲到了我的懷裡，摟著我輕聲喃喃而語：有你這一抱，此生不再遺憾，完全可以將獨身主義進行到底了……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時間過去一周了都沒見她來上班。我終於從領導那裡打聽到，她已患晚期乳腺癌住進了醫院。

怎麼會這樣？難道真的是自古紅顏多薄命嗎？作為好同事或者說知心朋友，我急忙找到住院的她。哪曾想，僅僅幾天的時間，眼前的她已形容枯槁，氣若遊絲。如此殘容真是不忍卒視，我的雙眸情不自禁的湧出淚花：你會沒事的，怎麼不早說啊……

原本想把美好的形象留給最後……可是現在已不行了……明年的今日，你能去我的老家看看我嗎？她一邊斷斷續續說著，一邊從枕下摸索出一張照片顫顫巍巍的遞給我。

照片上的她依舊清秀美麗，背後有一串小字：你的知己郝蘭，去天國也愛你！

三個月後，她在病床上安詳辭世，年僅32歲。一位美麗的才女遠去了，一去十四年。愧疚的是，在她離世後的當年夏天，我也告別了京城，來到武漢，也就一直沒到她墳前看過她。斯時，我的淚水和著夜雨無聲的流淌，似在為這樣一個清純的靈魂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