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余秀華:苦痛中的歌唱(1)

詩人余秀華:苦痛中的歌唱(1) 日期:2015-02-26 作者:李偉;張蘭英 來源:新民晚報

   

  • 圖片說明:余秀華
  • 詩人余秀華:苦痛中的歌唱(1)

      ◆李偉 張蘭英

      余秀華有著與生俱來的傷痛、悲憤與詛咒,無從擺脫,也無法和解。她做不到逆來順受。這苦痛在她心底醞釀成了詩歌,奔涌而出。

      

    我是詩歌無法說出的部分

      讓我安靜的時候寫詩

      窮苦的時候流浪讓我對路過的人和燈持永恆之愛讓我總是在該掏出匕首的時候掏出花朵

      讓我在能夠申辯的時候保持沉默即便如此,這世界還是沒有給我一個春天

      即便如此,我今天還在,打算喝一點酒後

      去風裡轉轉

      (余秀華:《活著》)

      余秀華用左手寫字,但她不是左撇子。

      腦癱不僅使她走路傾斜,言語含混,也使她的右手顫抖,無法穩定地握住筆。最開始,她必須用左手壓住右手才能勉強寫出字來。每個字都寫得艱難,但依舊彎彎曲曲,像一條條趴在紙上的蚯蚓。後來她練慣用不那麼顫抖的左手寫,竟然比右手好些,還更輕鬆。常人最簡單的事情,對她而言卻是極大的挑戰。

      2003年以來,她寫了2000多首詩。她把它們工工整整地抄在了一摞筆記本上。字跡清晰,力透紙背,彷彿是用鋼印蓋上去一樣,可見了極人的力氣。

      電腦的發明,對余秀華是一次肉身的解放。她不必再費力地用顫抖的手握筆書寫,而是伸出左手食指,一下一下地敲擊鍵盤。我見到余秀華的時候,她正背對著門口,趴在電腦前費力打字。某出版社打算為余秀華出版詩集,她要整理一個目錄出來。

      她是一夜成名的,成了國內名聲最響亮、最不可思議的詩人。全國許多媒體蜂擁而至,駐紮在她家裡,進進出出,輪流拍攝採訪。湖北鍾祥市政府給她送來了一台聯想電腦,淘汰掉用了多年快崩潰的老機子。網站來找她開博客、約專欄,開出高額稿費。電視台請她去北京,錄製節目、做嘉賓。各地的出版社也輪番上陣,希望搶先出版她的詩集。一家全國最賺錢的出版社打電話過來,但卻被余秀華拒絕了,然後不死心,編輯坐飛機換汽車跑過來勸說,最後還是悻悻而歸。余秀華選了最早聯繫她的出版社。

      我問余秀華:「以前有沒有出過詩集?」「沒有。」她回答說,「出詩集要自己掏錢,我沒有錢。」

      余秀華的家在江漢平原的西部邊緣,湖北省鍾祥市石牌鄉的橫店村。石牌鄉最出名的是豆腐,全鄉有3萬多人外出做豆腐。橫店村毫不起眼,冬小麥和油菜稀稀落落地長出地面。田野在冬天顯得格外蕭瑟。余秀華的家孤零零地立在村中央,房子老舊,前面是一片寬闊的魚塘。冬日陽光煦暖,湖水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余秀華穿著粉紅色大衣,黑褲子帶著一點金色的光芒,特地系了一條白底黑紋的絲巾。她今年38歲,看起來似乎還要蒼老一些。在人群中,是一個無法引入注目的農村婦女。

      她對自己的出名,並不特別在意。她不知道是否真的有那麼多人喜歡她的詩,還是僅僅因為她是一個身有殘疾的農村婦女。雖然她儘力配合著媒體的採訪,但並不主動,問煩了就敷衍。她知道很多人是來獵奇的,只對她的底層身份感興趣,而沒有讀懂她的詩。她坐在屋裡,對著攝像機和錄音筆,顯得有些無奈。

      回答問題累了,她會摘掉眼鏡直接躺在床上,躺著說話。有電話打進來,她有時會開啟免提,讓一屋子人都聽到電話內容。她一邊用QQ聊天,一邊接受採訪。當記者接不上話的時候,她不耐煩地催促:「快說下一個問題。」不想回答的時候,她說:「跳過去,下一個。」她會直接告訴你:「沒有人能夠走進我的內心,我也不要求別人理解我」;「我很急躁、粗暴,我的性格是個魔鬼」;「生活的價值是什麼?生活對我就是混著」。「你有宗教信仰嗎?」「我沒有,但我信神。神不會雪中總送炭,只會錦上添花。」

      她的書櫃和衣櫃里都有一些書,但不多,包括里爾克、北島、徐志摩和席慕蓉的詩集。雷平陽是她最喜愛的當代詩人。她沒有錢買更多的書,大量閱讀是通過網路下載到手機上完成的。莫言獲獎後,她就把莫言的小說下載到手機上,在狹小的屏幕上,一點點吃力地讀完。

      媒體蜂擁而來之前,余秀華過著最簡單的生活。她和父母住在一起,丈夫在北京打工,兒子在武漢讀大學。她去年養了十幾隻兔子,每天兩次出門割草喂兔子。其他的時間,就用來寫詩和閱讀。

      選擇用詩歌表達自己,和她的身體缺陷有直接的關係。因為她沒辦法輕鬆地書寫,「而在所有的文體里,詩歌是字數最少的一個,所以這也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情」。

      在某種意義上,詩歌是她的精神寄託,甚至終極關懷。她曾經寫道:「於我而言,只有在寫詩的時候,我才是完整的,安靜的,快樂的。其實我一直不是一個安靜的人,我不甘心這樣的命運,我也做不到逆來順受,但是我所有的抗爭都落空,我會潑婦罵街,當然我本身就是一個農婦,我沒有理由完全脫離它的劣根性。但是我根本不會想到詩歌會是一種武器,即使是,我也不會用,因為太愛,因為捨不得。即使我被這個社會污染得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而回到詩歌,我又乾淨起來。詩歌一直在清潔我,悲憫我。」

      我問余秀華什麼時候寫詩,她說:「平靜的時候寫詩,寫詩讓我平靜。那些詞語會自己蹦出來。」

      但她的詩卻無法給人帶來平靜,充滿了抗爭、憤怒、悲憫和痛苦。就像《詩刊》編輯劉年所評價的:「她的詩,放在中國女詩人的詩歌中就像把殺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閨秀里一樣醒目——別人都穿戴整齊、塗著脂粉、噴著香水,白紙黑字,聞不出一點汗味,唯獨她煙熏火燎、泥沙俱下,字與字之間,還有明顯的血污。」

      平靜與掙扎,困擾著余秀華,她不想接受命運的擺布,但又無力掙脫,她曾寫道:「每天割草,喂兔子,為一個兔子的死而悲傷。這就是一個農民在活著。在農村,人與人隔得也非常遠,他們除了打麻將幾乎沒有別的娛樂,這不是墮落,而是真正的可憐。我不知道如果我會打麻將,是不是一定就是他們的一分子,但是我知道我一定會厭倦,這麼多年,除了詩歌,幾乎所有的事情都被我厭倦。」

      她在詩中是一個樣子,在現實中又是另一種存在,就像她自己說的:「我是詩歌無法說出的部分。」她沒有健全的身軀,沒有富足的生活,沒有工作,也沒有愛情;但卻有著最真誠的情感,天馬行空的想像,永不妥協的憤怒和質樸而絢麗的語言。這些元素彙集起來成為一行行詩句,像出膛的子彈,擊中內心柔軟的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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