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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能拿諾獎的作家不少,但鍾阿城只有一個。」

「沒有理想不是罪過,

因為真實的人生太具體瑣碎。」

——阿城

01

還記得莫言拿諾獎時,

在中外文學獲獎論壇上,

作家兼段子手劉震雲笑著說:

「莫言獲獎,好多人問我的感受。

這就像我哥娶了嫂子,洞房花燭夜,

別人問我感覺。我說,祝他愉快。

莫言能獲獎,表明在中國,

至少有十個人,也可以獲獎。」

一個也好,十個也罷,將來的將來,

必定還會有更多傑出作家站出來的。

但有這麼一位作家,卻是獨一無二,

此人便是寫《棋王》的鐘阿城。

讀書節目《一千零一夜》裡面,

梁文道說:「諸位聽說過阿城嗎?

要是沒聽過,那可就終生抱憾了。」

02

1949年的清明節,

阿城在北京出生了。

父親鍾惦斐是電影評論家,

建國後在中宣部負責電影工作。

阿城8歲那年,在《電影的鑼鼓》中,

鍾惦斐提出警示:「藝術創作,

必須保證有最大限度的自由,

藝術家應當受到足夠的尊重。」

一句話引火上身,被打成右派,

黨籍、職位全無,下放農場勞動。

這一來,家庭一落千丈,只能賣書維持,

母親拉扯5個孩子,供養姥姥和上學的舅舅。

那時,家中偶爾吃肉,切成一小塊,

用繩串了,五個孩子一人一串。

穿呢,耐磨的燈芯絨褲子在兄弟間傳遞,

實在不能穿了,姥姥就糊成布渣做鞋。

阿誠父親,鍾惦斐

日子過得是非常苦,

精神上卻是極其豐足的。

因為父親被打成了右派,

阿城在學校里很不受人待見,

他就一個人跑到書店裡去看舊書。

去的最多的是西單一個很大的書店,

店裡書目沒有歸類,拿到什麼是什麼。

很多書讀到一半,店員就給賣出去了。

後來阿城變聰明了,看得起勁的書,

他就把它放到書架的後頭、里側,

下次接著讀,這才讀了不少完整的書。

除了讀書,他還常常去琉璃廠閑逛,

畫店、古玩店就是免費的博物館,

店夥計人也好,阿城問,他們就教。

「覺得好玩兒的,店員就自得其樂地講。

我的許多見識,就是這樣得來的,

玉、瓷器、字畫兒、印章。一個小孩子,

其實對名家的東西並不當真,

而是對喜歡的東西著迷,之後漸悟。」

這些東西給阿城打下了別樣的文化根基,

後來跟人聊天,他才知道自己「與眾不同」。

知青時期的阿誠

緊接著,浩劫襲來,

身為「黑五類的子女」,

阿城毫無選擇,只能下鄉。

從山西到內蒙再到雲南,

11年光陰就這麼匆匆流逝。

阿城高高瘦瘦,戴一副白框眼鏡,

因為身體不好,乾重活兒吃不消,

就被送到農場子弟學校去教書,

語文、數學、英語、美術、體育,

趕上什麼就教什麼,全是自由發揮。

下鄉青年裡,數他帶來的書最多,

中外名著、各類詩選,儼然小型圖書館。

每天夜裡,他還給知青們講故事,

《悲慘世界》《高老頭》《復活》…

一盞油燈下坐滿了人,煙頭閃爍間,

每講到關鍵處,他就吊一弔大家的胃口。

往往這時會有人給他遞煙、倒水,

急迫地問:「後來怎麼樣了?」

阿城和他的知青夥伴們

窮鄉僻壤里,沒什麼書可看,

無非《赤腳醫生手冊》《毛選》之類。

書少,就讀出一些方法來了:

先是素讀,先聽懂別人講什麼。

再反讀,「好像不是這樣吧?」

第三遍,再檢討自己的看法。

久而久之,有含量的句子、段落,

自己跳出來,一本書很快就翻完了。

阿城曾說:「人生有限,書該越讀越少,

不然你這一生讀到的書可就太少了。」

傳言他讀書,後來直接照著對角線讀,

開頭選個詞,中間選個詞,末尾選個詞,

一條線掃下來,馬上知道有沒有新內容,

沒有,直接就翻過去。幾卷本的大部頭,

他能提煉出最精簡的一句話給人家。

讀書到這地步,已是通天的本事。

03

1979年,阿城回京,

他父親也已正式平反。

剛回城,看什麼都覺得陌生,

街上自行車過去,他都不敢動彈。

適應新環境後,阿城立即投身文藝,

當初名噪一時的「星星美展」,

被視為中國當代藝術史的開端,

阿城便是諸多發起人之一。

「文革」後第一個民間攝影團體,

影響中國攝影藝術進程的「四月影會」,

同樣有阿城的一份熱情融入其中。

經常有刊物找他畫插畫,

阿城那時就動了寫小說的念頭。

仔細一想:「要寫,就要不一樣,

要是別人都能寫,那還不如不寫。」

當時,阿城在《世界圖書》做編輯,

借住同事的一間小屋,和妻子暫住。

那是上世紀60年代興建的居民樓,

設施十分簡陋,生活起居很不方便。

房間只有12平米,兩個書櫃擠在牆角,

屋裡卻要放下寫字檯、飯桌、沙發、雙人床。

就是這樣,阿城還是以文藝點綴之,

牆上掛自己臨摹的義大利名畫,

其餘的地方堆滿各式各樣的書籍。

可惜沒多久,主人回來了,要房子,

無奈之下,阿城和妻子只能去住辦公室。

雖說參與了一些活動,

但拿阿城自己的話來說,

「那些日子,倒霉步步緊逼。」

回到北京後,他沒有文憑,

所以在編輯部是「以工代干」,

想進入更高的文化圈子根本沒機會。

上山下鄉的時候,他認識了范曾,

通過范曾考中央美院,結果卻沒通過。

一個研究所看他有才華,想幫他改變現狀,

然而當時政策上死活沒給他一條路可走。

「星星美展」夭折後,不少人都出名了,

他不過被大家記為一個高水平的組織者。

周圍人一個個都建立了新的圈子,

就他一個人還在尋找出路。

直到1984年的一天,

詩人芒克來他家借宿,

夜裡冷,屋子挨著馬路,

兩人被無數的羊蹄聲敲醒,

芒克煩死了:「幹嘛非要晚上趕羊?」

阿城說:「這是塞外趕來的,

直奔屠宰場,這時候進城才不影響交通。」

說完便睡,第二天醒來,伏案寫作。

三四天後,一篇寫知青生活的小說誕生,

阿城寄給《北京文學》,結果被退稿,

理由是「寫了知青生活中的陰暗面」。

當時北京有個圈子,許多探索作品,

都流到了有「陀爺」之稱的李陀手中。

李陀看了一驚,趕忙拿給《上海文學》。

發表後,這篇4天時間不到寫成的小說,

一下子就把整個中國文壇給震了。

這篇小說,就是大名鼎鼎的《棋王》。

04

在景洪農場當知青時,

阿城見到過何連生下棋,

一個其貌不揚的小夥子,

把當地下棋的人全給鎮了。

結合腦海中其他幾個形象,

阿城便寫出了中篇小說《棋王》。

《棋王》一炮打響後,阿城那兩間小屋,

每天都有無數人慕名而來,要見作者。

全國各地文學刊物的編輯紛紛登門索稿,

有時一天能來幾撥,有的一撥能來上幾次,

短短几天時間,茶葉居然都喝了5斤。

阿城愛吃面,編輯來了,他也下面,

家裡創下過一天下16次面的紀錄。

在舊書店獲得文學啟蒙,

在當知青時練就的說書本領,

這都為阿城的文字打下了基礎。

他的小說,和當時大部分小說太不一樣,

那裡面有古典筆記小說的韻味情致,

但語言又是新的,簡練、鮮活、通透。

● 陳丹青說:「阿城是作家裡的作家,

北京這裡出了很多偉大的作家,

比如寫《駱駝祥子》的老舍,

但若要我在兩人中選一位,我選阿城。」

●竇文濤則說:「阿城老師的東西,

我覺得我是沒有資格做什麼取捨的。

不管你是喜歡故事,是追求文字美,

還是想更深地理解一個作者的思想,

阿城老師都可以滿足你的需求,

這樣一位作家,不管寫什麼我想看。」

●黃章晉更是五體投地:「阿城的文字,

在中國作家裡面是最儉省、凝練的,

這是一種非常了不起的境界。」

但面對文壇的震動,

阿城卻表現得很淡然,

而且絕非是裝出來的淡然。

《中國青年報》的馬立誠邀稿,

希望他能為自己寫一段小傳,

阿城介紹完自己的經歷,總結說:

「這不超出任何中國人的想像力。

大家怎麼活過,我就怎麼活過。

大家怎麼活著,我也怎麼活著。

有一點不同的是,我寫些字,

投到能鉛印出來的地方,

換一些錢來貼補家用。

這與一個打零工的木匠一樣,

也是手藝人。因此,

我與大家一樣,沒有什麼不同。」

沒多久,他寫了短文《會餐》給《作家》,

拿到了《作家》雜誌首屆小說獎,

刊登在雜誌上的一段小文,他寫道:

「稿件被《作家》選登,需極清醒。

萬不可以為名字在《作家》上出現,

便是作家。我得到《作家》小說獎,

沒有不高興的道理,但我知道,

我仍只是一個作者,還遠不能成『家』。

發獎會上若由每人介紹自己,

我便會站起來,說『作者阿城』,

然後,鞠一個躬,坐下。」

電影《詩意的年代》

1985年的下半年,

《孩子王》《樹王》相繼發表。

在阿城最初的寫作計劃里,

他還打算寫《拳王》《車王》《鑽王》等,

八篇湊齊了,就出一個集子叫《王八集》。

《車王》寫出來,阿城寄給《鐘山》,

結果郵寄途中遺失,他自己也沒留底稿,

誰也沒見過這篇小說長什麼樣。

再寫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短篇之後,

阿城就沒再怎麼發表東西。

其實,早在馬立誠來約稿之時,

他便告訴對方:「我準備辭職了。」

馬問:「辭職以後幹什麼呢?」

「做生意吧。」

「你跟單位頭頭談了嗎?」

「談了。」

「單位怎麼說?」

「他們要提拔我當組長。」

馬立誠笑著問:「那你怎麼辦?」

阿城慢條斯理道:「我問頭兒,當了組長,

能開除手下的人么?頭兒說不能。我說,

那不等於把我放在火上烤么?」

後來,阿城還真的開了一家公司,

辛苦半天,也沒撈著什麼錢。

05

對於寫小說,阿城並不痴迷,

他調侃自己是「文學失足青年」。

阿城認為文學沒什麼了不起的,

小說就是講故事,人人都能掌握,

只是講得好不好的問題。所以,

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過作家,

也從來沒想靠小說揚名立萬。

那時寫《棋王》,一是想試試,

二來也是為了掙稿費補貼家用。

有一次,他帶著兒子去吃冰棍,

三根冰棍,幾分鐘就下肚了,

然後眼巴巴望著他:「還要!」

身為人父,當然希望兒子把世界吃光,

可是手頭實在拿不到那麼多錢,

阿城想:「等我寫多了,用稿費搞一個冰棍基金會,讓孩子們在伏天都能吃一點涼東西。

對於細碎、平庸的人生,

阿城從來就不抱鄙夷的態度。

《棋王》《孩子王》要改編電影,

滕文驥、謝晉拉著他去寫劇本,

他覺得寫小說掙錢太難,立馬去了。

「我本身就是個寫字的手藝人,

寫字的目的就是換錢貼補家用,

我有嘴我老婆有嘴我小孩也有嘴。

衣食是絕頂大的問題,先吃飽再談其他。」

阿城知道,音樂、小說、繪畫,

那是藝術,但解決不了安身的問題。

到處跟人聊天,也聊不來飯錢。

很多年後,有記者採訪阿城問:

「《棋王》那麼轟動,還養活不了你?」

阿城一樂,說:「作家和暢銷書作家,

這本來就是兩碼事,按發行量來算,

中國沒幾個作家能養活自己,王朔可以,

但當年他不介入影視不會有那麼大影響力,

賈平凹一本書賣十萬冊,他一幅字多少錢?

暢銷書作家,那是有錢人的概念,

作家,就是要飯的概念。所以說,

全世界沒人把作家二字印在名片上,

那等於跟人家說,我是要飯的。」

不久後,文章流傳到國外,

阿城接到一個國際寫作計劃邀請,

可以到美國去生活一段時間。

到了那邊,阿城覺得挺舒服的,

因為不需要背景、不需要人脈,

不是什麼人情社會,只要踏實幹,

活得就能比在北京好很多。

就這麼著,第二次再去,他就留下了。

當時他在中國是什麼樣的名氣啊,

到了美國,阿城刷過牆、送過外賣,

據說還送到邁克爾·傑克遜家裡頭。

他同時打很多份工,全是體力活,

「干這些就能賺到足夠的錢生存了,

我幹嘛還非得逼著自己費那個腦子?」

阿城的智慧,都用在了生活上,

剛到美國不久,他在高速上開車,

忘了亮車前大燈,被警察截停,

對方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堆英文。

阿城有個詞不懂,情急之下掏出字典,

遞給警察,示意透過字典上的詞溝通。

警察皺起眉頭,把字典翻到P字那頁,

再找r,再找i,再找s和o和n,

遞迴字典給阿城,阿城一看,Prison!

嚇出一身冷汗:「要抓我坐牢?」

警察說:「這次算了,下不為例。」

還有一次,阿城旅遊歸來,一開門,

全家竟然被搬到只剩下一個床墊,

上百張珍藏了數十年的經典CD被盜。

他倒不急,轉遍了街區的所有音像店,

專門去翻那些二手CD架,

最終找到蓋有自己印章的CD,隨即報警。

沒過多少日子,所有CD就都回來了。

06

王朔罵過很多人,

能被他瞧上眼的沒幾個。

但一提到阿城,他是由衷佩服:

「阿城,我的天,這可不是一般人。

史鐵生拿我和他並列,真是高抬我了。

北京每幾十年就要有一個人成精,

這幾十年成精的就是阿城。

我極其仰慕其人。若是下令,

全國每人都必須追星,我就追阿城。」

王朔(左一)與阿城(左三)

王朔跟馮小剛搗鼓電影,

不是反應平平就是審查不通過,

文化界四處傳來討伐聲,

王朔煩了,就先到美國去休息。

等見到阿城,頓時給他驚著了。

那時候,阿城在美國有了房子,

房子里最多的不是書,而是各種工具。

他倒騰過仿古傢具,也教過一陣鋼琴,

都沒賺到多少錢,於是一拍腦袋,

翻新汽車,一邊玩兒一邊賺錢。

這是怎麼個玩兒法加賺法兒呢?

先到汽車墳場找一輛破爛不堪的古董車,

30年代的,不用多好,大眾車就可以。

幾十塊錢或一兩百塊買下來,拉回家,

然後訂購一本舊型號大眾車的汽車手冊,

根據手冊的內容,先把零件全套買下來,

回去拆開、換新。汽車其他的部分,

什麼氣缸、剎車、底盤系統、變速器…

全都是他自己摸索著改換成新的。

最後,花錢噴漆,最多3000美元成本,

一轉手,至少賣到20000以上,

玩兒也玩兒了,還賺了一票錢。

王朔親眼看見阿城到店裡買本書,

弄一堆零件,在他家樓下,一塊塊裝上,

自個噴漆,紅色敞篷,然後坐在裡面,

端著一煙斗,整個人跟大仙兒似的。

登時就把王朔給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時,阿城家裡到處都是零配件,

各種各樣的修車工具比車行還齊全。

通過自學,他親手組裝了古董車賣錢。

其中那一部紅色的敞篷車,超有范兒,

據說有個黑人盯那輛車盯了好久,

每隔一段時間就找阿城問賣不賣,

最後一直叫價叫到了將近二十萬美元,

求著讓阿城賣給他,阿城就是不賣。

此外,當時的文化圈子裡,

大家尊稱他為「天下第一聊天高手」。

王朔住洛杉磯時,常去阿城那聚會玩,

大家坐在一起,全聽阿城一個人神侃。

各地風土人情,沒阿城不懂的,

什麼左道偏門都知道,慢條斯理地講,

詼諧得一塌糊塗,偶爾抖一個機靈,

當場就能說得把人笑岔氣了去。

一天,王朔忍不住問聚會中一人:

「他老這麼說有重複的么?」

對方擺擺手道:「聽了十年了,

沒一夜說得重樣兒的。」

還在國內時,阿城「會聊」的名號就大,

《三聯》的朱偉因《孩子王》與他結識,

經過無數次的聚會總結出一條來: 「與阿城聊天,無論什麼話題,

他都可以接過去,且聊得機敏,聊出味道。」

每次聊完,人說:「跟你聊天真有意思。」

阿城特傲嬌:「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畫《三峽大移民》的劉小東說: 「有時我是真不敢跟阿城聊天兒,

跟他聊,感覺自己跟個白痴一樣,

什麼都不懂,你說錯一句,

他馬上就能給你點出來。」

黃章晉說:「阿城的知識結構,

根本不像是49年出生的人,

而像在互聯網時代長大的90後。

他完全就是本行走的百科全書。」

攝影、繪畫、音樂、裝幀藝術,

從義大利歌劇,到京韻大鼓,

從藏泥塑、燒陶、儺戲面具,

到新絳剪紙、貴州苗民的繡衣…

以及各種吃喝玩樂的技藝,

阿城無所不通無所不精。

07

阿城能成為飽學的「雜家」,

完全得益於好奇心驅使下的興趣,

他也因此自言是「觀察型人格」。

早年在琉璃廠,看到好玩兒的器物,

會想盡辦法一探究竟,把它弄懂。

後來在雲南當知青,村寨里的儀式,

別人都不多問,他卻格外留意,

成為日後追問巫術與藝術起源的感性經驗。

那個時代,在急於返城的焦慮里,

人很容易對周圍環境喪失興趣、視而不見,

阿城就不一樣,村裡有趕馬的把式,

如何指揮方向,馬驚了怎麼應對,

他都一一留意,再講給別人聽。

儘管當初震動了文壇,

他根本沒把出名當回事兒。

後來十餘年的光景里,他也寫,

像做一門手藝一樣每天寫幾個小時,

寫到得意處,就給自己炒兩個菜,

洗個熱水澡,舒舒服服躺床上。

作品不急著發表,等時間沉澱。

陳丹青說:「阿城就是那樣一個作家,

他不會說主動去走近誰,討好誰,

自有天地,懂得他的好的自然讀他。」

除了寫作,阿城還是天南地北地跑,

一類是受邀出遊,賺取一點生活費,

一類是手頭有了余錢,就去想去的地方,

中東、北非、南非,每去一個地方,

總能得出知識上融會貫通的東西:

「女人的首飾,源頭都在兩河流域,

迄今為止世界各地首飾造型,

也沒有跳脫出那裡的痕迹。」

「去了伊朗、伊拉克,便知中國青花,

『青花』紋樣都是那邊交來訂做的,

巨大的青花瓷盤都是貴族餐具,

圖案他們出,結果影響了我們。」

…………

通常人的刻板印象里,

都以為作家動手能力弱。

可阿城回國後,靠拍照賺錢,

人家要啥他都能想辦法拍出來。

他曾打算進一台織布機回家織布,

還曾想在回龍觀東邊弄一畝地,

蓋一個大棚,一半做工作室,

用來做石版畫,另一半種東西,

把從世界各地找來的稀罕種子種下去。

時間充裕時,他就去幫導演拍電影,

1986年,他做過《芙蓉鎮》的編劇,

1992年,又和導演胡金銓一起,

寫了《畫皮之陰陽法王》的劇本。

後來的電影《吳清源》也是他寫的。

李安的《卧虎藏龍》寫了好幾稿,

寫來寫去總覺得還缺點什麼東西,

趕忙把他找來,做最後的潤色。

當年,侯孝賢拍《海上花》,

阿城到各箇舊貨市場幫忙買東西。

《海上花》年代裡用的煤油燈,

都是他東奔西跑找回來的。

有一回,他正一個人消磨時間,

侯導說:「你趕緊到現場來!」。

原來棚里在拍一個下雪的場景,

大把大把人造的紙片往下撒。

侯說:「不知道為什麼,這雪太假。」

阿城在監視器前看了一會兒,

轉身就跑到灑雪的棚頂上,

對道具說:「把紙都先使勁拽一拽,

拽鬆了再撕,紙的密度就變化了。」

道具按照他說的把紙拽了拽,

再往下扔,飄落速度果然慢了。

侯導在監視器後面:「成了!」

《海上花》中的煤油燈

還有一次也是《海上花》。

有一場戲,透過窗玻璃拍室內,

煤油燈只做道具,現場打的電燈光。

侯孝賢就覺得拍出來的光不對,

沒辦法,又只好找到阿城。

阿城看了看,說:「去拎桶水來。」

然後就在玻璃上刷了一層水,

再回監視器看,透過那一層水,

光就變柔了,感覺油乎乎的,

侯孝賢連連點頭,「這才對嘛!」

08

在很多人的眼中,

阿城是個「文藝復興人」。

他能畫畫、拍照、寫小說、編劇本,

還會烹調、打一整套的結婚傢具。

2003年,台灣方面介紹阿城時說:

「與其說阿城是一個小說家、文體家,

不如視他為坐擁俗世卻清明謙沖的智人。」

關於生活,阿城自己也打過一個比方:

「前院,老王正在彈古琴呢,

突然家裡人跑來說後院的爐子滅了,

那就得馬上拿出辦法給爐子點燃。」

阿城說,生活就應該是這樣的,

古琴可以優雅地彈,轉過身,

你又得能回去通爐子。

彈得古琴,通得爐子,

是一種「通天入地」的本事。

通天,是能去追逐高於生活的情韻,

不天天拘於柴米油鹽醬醋茶之中,

入地,是身上須帶著一絲煙火氣,

人說白了,還是要吃飽了肚子,

能夠從容地應對瑣碎的日常生活。

當初,劉小東畫了三峽,要辦展,

請阿城幫忙寫一點。阿城說試試吧。

沒過多久,拿出近10萬字的文章,

劉小東揉著胸口感激道:「嚇死我了。

他把整個三峽的歷史全部交待了。」

劉小東覺得深受教育,從此,

赴三峽實地去畫,出更多的汗,

盡更大心力和體力去做這件事。

後來,劉小東請阿城吃飯,

請的館子太好了,阿城不高興,

掛臉說:「你們太腐敗了。」

劉小東想,那好,請你來家吃,

你不是喜歡吃紅燒肉嘛。

結果阿城去了,挑剔地說:

「吃肉,盤子要熱的。」

學問,可以做到盡心的融通,

生活,也來不得半點的馬虎,

阿城就像他的文字,鮮活、通透。

與「無用之藝」為伴,去摸索情致,

用「匠人之心」生活,去點亮爐火,

這樣澄明的心境,諸君亦可得之啊!

阿老身上那些趣事,

再復萬言,亦難窮盡。

閱讀這件事,竇文濤曾說過:

「對於文化的東西,不要都想著,

都像爹媽有人喂你一樣去吃,

當然這樣吃,你是感覺很爽,

可是爽久了,人就會變得智力弱化。

有些東西,是需要你費點兒勁兒,

有些文字,是需要你咂么咂么的。

有些東西費勁,那正是它力度所在,

等你進去了之後,你就會越來越上癮。

你會在裡面找到一個自己的世界。

我覺得,生活在今天這樣一個中國,

當所有人都隨大流,去粉這粉那,

你應該建立一個令自己滿足的精神世界,

用它來抵擋這個世界上的污泥濁水,

哪怕說所有人都不待見你,

你依然可以得到人生的極樂。」

所以,若想建立這樣一個世界,

諸位,不妨從讀阿城開始。

文字為「一日一度」整理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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