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算計埋葬了親情

【有故事的人】 周芒，男，16歲

【本期主持】 李寧

【攝影】 趙雯曄

前 言

16歲，雖然課業負擔比較重，但總體來說，很多人還處於無憂無慮的年紀，然而對於周芒來說，事情並不是這樣。

故 事

2016年的夏天，周芒中考。他成績不錯，考入了一所重點高中。對於他來說，那本該是一段陽光明媚生活的開始。他還記得和朋友騎山地車在路上飛馳，在汽車的喇叭聲中疾馳而過的那種刺激和放縱。

可這一切，在8月底的一天，戛然而止。那天中午，他騎車到家附近。一個朋友攔在了他的車前，大喊說：「那邊有個人躺在馬路上，好像是你三爺爺。」周芒沒有多想，和朋友騎車趕去那條路。遠遠的，他看到一個老人躺在馬路中間的護欄下。他立刻把車停在路邊跑了過去。

周芒的三爺爺早年離婚，孩子跟了母親，從此以後再無聯繫。可能是因為大人之間有協議，三爺爺這些年一直照顧周芒二爺爺家的兩個兒子，也就是周芒父親的兩個堂弟，和周芒家來往很少。不過，周芒還記得他的第一輛玩具汽車是三爺爺送給他的，也模糊記得有一次自己偷東西被父親打得半死，是三爺爺將他從父親的笤帚下抱走的。那時，大家還住在老城廂的小院中。

周芒奔過去，發現三爺爺雖然不斷呻吟，但意識還很清楚。匆匆問過後，周芒才知道三爺爺想翻越護欄過馬路，但翻越的過程中摔倒了，腿疼得起不來。周芒立刻打了120，然後給父親打電話。讓他沒想到的是，父親的回答居然是：「你管這事兒幹嘛！」周芒隨救護車到醫院後不久，父親就趕到了。他綳著臉埋怨周芒多管閑事。周芒實在忍不住了，問：「難道我看著他被車軋死不管嗎？」父親這才不言語了。

三爺爺被診斷為粉碎性骨折。父親交了一萬元押金。醫生經過初步處理後，和周芒的父親商量治療方案。周芒的父親表示他並不是贍養人，於是不斷地給二叔家的兩個堂弟打電話。然而，兩個堂弟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面。父親氣惱地讓周芒「滾回家去」，周芒從父親的態度中預感到什麼，問：「你不會是想不管三爺爺了吧？」

在周芒的堅持下，父親留在醫院照料老人，並承擔了隨後的手術費用。周芒聽父親說，一共花了三萬多元。大約20天後，三爺爺出院了。對著周芒的父親，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砸鍋賣鐵也要還錢。周芒的父親皺著眉頭不做聲。那一刻，周芒感覺到了那位老人的屈辱。

三爺爺出院後，周芒的父親只是偶爾過去看一眼，用周芒的話來說，是「確認老人還活著」，反倒是常去兩個堂弟家，目的是讓兩個堂弟把墊付的醫療費還給他。兩個堂弟一直躲著，所以直到如今，事情還沒有得到解決。

周芒常被父親罵，挨罵之後就去看三爺爺。三爺爺不斷地對周芒說謝謝和對不起，但從三爺爺的神態中，周芒讀出的是這樣一句話：「你不該救我，應該讓我死了。」三爺爺受傷的右腿沒能完全恢復。如今，他每天跛著一條腿去撿廢品。這位靠著吃低保生活的老人曾經說過，在還完侄子的錢之前，他不能死。

當事人心述

其實，我理解父親的憤慨與不平，以及對三爺爺和兩個堂叔的怨。

父親對三爺爺的怨，一方面來自於三爺爺年輕時的遊手好閒與大手大腳。他愛賭博，幾乎輸光了一切，三奶奶當年就是為此離開他的。另一方面，則是三爺爺對我的兩個堂叔的偏愛，所以父親理所應當地認為，他的兩個堂弟應該承擔起贍養三爺爺的責任。

這件事，我並不清楚法律上應該怎樣界定，也承認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三爺爺如今的處境其實是他自己造成的，然而，親情呢？親情在哪裡？

我至今仍忘不了，孤獨、無助的三爺爺看到我的那一瞬間，眼中閃現出了驚喜的光芒。我覺得，那代表著他對生命以及更好生活的渴望。真的，這些年三爺爺已經摒棄了年輕時的壞習慣，靠給人看大門、撿廢品維持著生活。我考上高中時，三爺爺去了我家，塞給我500元錢，說是獎勵。可是父母堅決不肯收。事後母親說，那是三爺爺在討好我們，是想讓我們以後贍養他。母親說：「老頭兒算盤打得真精，把我們當傻子了。」

可我不這樣看。我有個朋友和三爺爺住在一個小區，那個夏天不止一次聽三爺爺跟別人炫耀說他有個侄孫考上了重點高中，還說「大學就是手拿把攥的事兒」。我相信三爺爺是真的為我高興，而不是母親所說的「算計」。

我對三爺爺的關心，只會換來父親更加嚴厲地對待他。所以，我讓自己也顯得漫不經心，然而並不管用。父親面對三爺爺的時候，眉頭從未舒展開，和我平時所認識的那個教我「孝順老人」「有愛心」的父親完全不同。我16歲了，已經充分了解了大人們的口是心非，然而我沒有想到，他們昔日所標榜的對親情的看重，竟然也是這樣不堪一擊。

既然退讓沒有用，我也就不再隱藏自己對三爺爺的關心。我去看望他，用自己的零花錢給他買水果、買肉，但是我們很少聊天，因為我不知道對於他來說，這種關心會不會讓他覺得更沒有尊嚴。我走進他狹小的住所，把東西放下，然後逃也似的走掉。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期望自己是個經濟獨立的成年人，那樣，我就能以讓三爺爺更有尊嚴的方式，給予他親情。我其實也害怕，怕我到了父親這個歲數，會變成和他一樣的人。

後 話

很多朋友都說，周芒比以前沉默了，也不愛笑了。對此，周芒說，他不是不想笑，而是一想到三爺爺，就笑不出來。

如今，周芒的父親仍和兩個堂弟協商醫藥費的事，周芒懶得去打聽，只隱約從母親口中聽說他們拒絕支付一分錢。周芒其實很不理解，三萬元錢對於他的父親來說並不算多，既然這樣為何要如此計較？他也不理解他的兩個堂叔，畢竟受了三爺爺的恩惠，怎麼能如此薄情？

他說，希望自己永遠都不理解。

專家解讀：人活著，除了錢還應有情

【本期專家】滑靜，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催眠治療師、NLP高級執行師，天津朗坤陽光身心靈咨商服務中心咨商師，擅長親子關係、行為模式的改變和情緒疏導

人是有感情的，這種感情包括親情、友情、愛情等，而親情是最近的感情了。俗話說血濃於水，就是這個意思，而且，中國人的傳統家庭是以血脈維繫的，但人有時真的很可怕，當一切以利益為目標的時候，什麼親情都可以無情地拋棄。

當然，不可否認，在當今這個物質的社會，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利益雖然是我們工作的動力，但是，人活著，除了錢，情也是很重要的。很難想像，當我們擁有一切物質，卻發現身邊沒有一個親人的時候，到底是幸福還是悲哀？

對於16歲的周芒來說，父親的態度無疑讓他對這個社會產生了質疑，原本已經形成的人生價值觀突然之間被顛覆了，他一時很難理解。這很正常。但是我覺得，對於他來講，這也許是件好事。這件事讓他看到社會真實的一面，讓他更能堅持自己的信念。

當今社會是缺少親情教育的，很多人在利益面前不顧親情大打出手，最後弄得兩敗俱傷，老死不相往來。當今社會經濟條件越來越好了，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卻越來越淡漠了，究其原因，就是大家把金錢看得太重了。其實，金錢是流動的能量，是為人類所用的，而不是為了金錢不擇手段，成為金錢的奴隸。

最後我想說，周芒，不用害怕，你將來不會變成你父親一樣的人，因為你今天的所有已經預知了未來。堅持你所要堅持的，不用猶豫和彷徨！當你真的能從心裡理解父親，當你真正看清了社會冷暖，那時的你也許已經邁向了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