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海榕】一個比較政治學者對中醫科學化的姑妄建言
對於懂中醫的人來說,這是個不必要的命題;但是,對於廣大不懂中醫的人來說,中醫科學化是有必要的,因為很多人以中醫不「科學」為借口把中醫打入冷宮,很多人也被中醫不「科學」的說辭所嚇阻,不敢運用中醫來解決自己的健康問題。
中醫「科學化」的工作當然早已開始,目前的途徑似乎主要是用生物學、化學、物理學的方法研究中藥的特性,這確實是科學化了,但是實際上是西醫化,最後的結果會取消中醫。
但是中醫科學化還可以有另一種路徑,不知道中醫界是否已經在這個路徑上進行了探索,或者探索到什麼程度。筆者的專業是比較政治學,中醫是業餘愛好,是自學的,從所閱讀的教材和書籍來看,似乎這個路徑上的探索還沒有充分發展起來。這個路徑是社會科學的方法。
例如,政治學無法像化學和物理學那樣做實驗,但是一部分研究仍然被認可為科學,是因為這些研究建立在嚴格的數理統計的基礎上。其基本思路是,在大量數據的基礎上,建立兩個變數(比如戰爭的發生作為因變數,內閣製作為自變數)之間的相關性;然後再尋求對這個相關性的政治學理論解釋,得出兩個變數之間的因果關係。
這個範式用在中醫科學化上就是,首先,建立治療某種病理現象(例如大便溏稀)與使用某種藥物或方劑(如黃芪、党參、茯苓、白朮的任何一味或幾味,或方劑六君子丸)之間的相關性,再如,以咳血、便血、尿血等出血症的治癒作為因變數與槐花、側柏葉或地榆作為自變數之間的相關性。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臨床上有大量的觀察數據,在科學上的地位相當於物理學和化學的實驗數據,通過這些數據來建立相關性。其次,尋求對已經被證明的相關性的理論解釋,中醫理論中的陰陽理論、五行理論、寒涼溫熱理論、比象推理方法應該在這第二個解釋階段進入(當然,在第一階段變數的選擇時,理論也是必須的)。這樣就可以被沒有學習過中醫的、受過當代科學教育訓練的普通人所接受和理解。目前的中醫展示體系只有陰陽、五行、寒涼溫熱等理論體系,直接就進入診斷和治療,缺乏病理因變數與藥物或方劑自變數之間的相關性的論證和呈現。對於普通人來說,其「科學性」被打折扣了。有許多中醫論文展示了相當數量的病例,但是病例只是基礎性的材料,從大量病例到確認具有統計顯著性的相關性還需要做複雜的數理分析,包括控制住其他變數,以及在回歸分析中求出r平方值以確定該變數的對結果的解釋力,這個步驟的工作目前在中醫界似乎開展得不夠。
對於中醫業者來說,中藥和方劑與病理之間的相關性是不言而喻的,千百年來億萬中國患者驗證過了,張仲景、李時珍這些名醫已經證明過了。但是,對於把中醫當作阻礙中國現代化的古典糟粕來看待的很多人來說,他們沒有看到數據,沒有看到相關性的表述,所以他們不能理解和接受。
在這個過程中需要處理的一個問題是,中醫對疾病的認識與受西醫強烈影響的普通人對疾病的認識存在差距,中醫有個辨證的問題,因此,在前述建立相關性的過程中,對於因變數的確定,要結合西醫的病理與中醫的辨證。例如對於西醫的失眠,中醫有陰虛型失眠、陽虛型失眠、痰擾心神型失眠,因此在建立相關性時,就不能只建立治療失眠作為因變數與具體中藥或方劑之間的相關性,而應分別建立治療陰虛型失眠作為因變數與某方劑之間的相關性、陽虛型失眠與某方劑的相關性、痰擾心神與某方劑的相關性。
建立相關性的工作還應該用來排除一些臆測的藥效。許多人對中醫的認識受魯迅的巨大影響,魯迅的父親生病,受到庸醫的誤導和拖延,使得魯迅對中醫深惡痛絕。魯迅的父親得了腹水病,郎中要他找一塊擊破了鼓的皮作為藥引子,因為漲起來的肚子像鼓,擊破的鼓皮可以破除漲起來的肚子。這個推理自然是荒謬的,但並不是空穴來風。中醫確實廣泛應用比象推理,而不是從原子到分子到細胞到組織到生命那樣的推理。比象推理被證明是有效的,但比象推理猜測的成分大,比象推理得出的東西只能算假定,這個假定一定要用觀察數據和數理分析加以證實或證偽,證實的才能採納,證偽的要排除,這樣才能進一步提高中醫的科學化水平。通過觀察數據和數理分析排除掉破鼓皮與消除腹水之間的相關性,就不會產生魯迅式的悲劇。
比象推理是中醫理論的組成部分,但是似乎受到重視不夠。很多藥物實際上是通過比象推理髮現的,但是比象推理有太大的主觀性、隨意性、臆想性,不僅普通人不接受,專業中醫使用起來都沒有把握。建立相關性的工作恰恰可以起到篩選、排除無效的比象推理得出的假定,證實有效的比象推理得出的假定,進而豐富、完善和鞏固比象推理的作用。
目前,中醫診斷方面的科學化似乎取得了一些進展,例如,正在探索通過儀器和生化試驗來落實脈診和舌診,但是其水平迄今還未發展到可以臨床應用。在這個方面繼續努力,是中醫科學化不可或缺的環節。陰陽理論與現代學說中的正負概念相通,五行理論與哲學中的支持與制約理論相通,寒涼溫熱是陰陽的不同配比,也就是正負的不同配比,整體論治與現代哲學的系統論相通,如此等等,是可以與現代科學和哲學相聯通的,具有強大的「科學化」潛力。
然而中醫科學化最重要的環節,是藥物或方劑與病理之間相關性的觀察數據積累和數理分析的開展,並以中醫理論對所建立的相關性作出解釋,只有這樣,才能使中醫具有現代科學的特性,同時又不會失去中醫自身的理論和實踐體系。換句話說,中醫應該通過數理統計學而不是分子生物學實現科學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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