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鐵橋：網路「打虎」漸近事實真相(中國青年報 2007-12-5)

12月3日，網易在其新聞首頁頭條位置刊登了這條轉載自「紅網」的報道，聲稱網易綜合其委託的多方面專家及專業機構對「華南虎照」中40張數碼照片鑒定意見後，得出了陝西鎮坪縣農民周正龍拍到的華南虎照片中老虎是假老虎的結論。

這一舉動，成為了網路推動「華南虎照」事件真相進一步展現的又一動作。

此舉離周正龍宣稱拍到華南虎照片的10月3日整整過去了兩個月。這段時間以來，圍繞這些照片產生的爭議在互聯網上形成了洶洶民意，在網友們的追尋和關注下，「華南虎照」及其背後的真相被逐漸抽絲剝繭般地挖掘出來。

懷疑之火燎原

「號外！陝西鎮坪縣拍攝到了野生華南虎！」

2007年10月12日下午3時46分，當網友「人力車夫」激動地將這一令人震驚的消息貼到「色影無忌」論壇時，不曾想到竟會點燃一場聲勢如此浩大的華南虎照之爭。

這個論壇是交流攝影業務的活躍論壇，裡面潛伏著各路高人，他們或者精通數碼製圖，或者長於攝影用光和彩色分析，還有些網友甚至能通過數學建模重現拍攝現場。

一張看似簡單的照片，在他們眼中卻是技術性的審視。

先是尋常的懷疑。沒過幾分鐘，就有網友問為什麼會在陝西發現？又有網友調侃說，「問題是這24年它到哪裡去了？總不會因為環境變好又由貓進化成虎吧？」

但到了10月13日上午9時多，技術上的質疑出現了。網友「第一印象」直接以「照片是真的嗎」為題發帖說「疑點甚多」，隨後，他又問，「樹陰下，這肚子也太白了吧？」

但他不認為這批照片如常見的假照片那樣是PS（通過photoshop軟體對圖片進行拼接修改）出來的，因為40張數碼照片要PS，工作量太大。況且，31張膠片要PS要麼成本太大，要麼難以保證效果。

他的懷疑引來了網友們七嘴八舌的討論，一些人開始傾向於認為照片中的老虎是只「假老虎」。網友「sdkfz」也提醒說，如果是找個老虎的圖放在那擺拍的，根本不需要後期。

就這樣，「華南虎照」成了論壇中技術高手們的競技場，他們紛紛以自己的專長展開了分析。

「第一印象」15日在論壇中發布了他的分析結果。他用陝西省林業廳信息宣傳中心主任關克翻拍的其他8張照片中較為清晰的兩張，與正式公布的那張照片進行疊加。令他驚訝的是，三張照片中的老虎圖像在前、後景有明顯變化情況下，幾乎不差分毫。而按照常理，當機位不同時，所顯現的華南虎斑紋應該完全不同！

「唯一的可能是，老虎是平面的。」「第一印象」發布鑒定結論說。

技術分析產生的強大說服力，使大批網友成了「打虎派」。到10月底，已經有網友通過色溫、閃光燈反光、拍攝距離、透視變換甚至線性代數方法來證明老虎是「平面虎」。

但論壇並沒有完全淪陷為「打虎派」的陣地，以網友「flower7166」為首的「挺虎派」也在用技術說話。10月28日，他利用立體對像技術製作了立體虎照，以此證明「平面虎」結論的原理性錯誤，他由此贏得了「挺虎派」的叫好聲。

在此期間，除了「色影無忌」外，「打虎派」和「挺虎派」的網路陣地紛紛落成。

10月20日，另一個激起了強烈關注的「打虎派」代表人物傅德志出場了，他是中科院植物所研究員，聲稱他從植物學角度出發，解決了動物學家不能解決的問題，「以葉子大小為參照，周正龍拍攝的老虎太小了」。

他也以一個植物學專業網路論壇「義妹論壇」為大本營，經常發言「打虎」，從而使「義妹論壇」成為了「打虎派」的另外一個陣地。

而在10月26日，「挺虎派」代表人物關克則以真名在新浪開博，並由此成了「挺虎派」的主要言論陣地。

在這期間，「三顆腦袋」也一度在網路世界中廣泛傳播。

傅德志表示，他以腦袋擔保老虎是假的。周正龍也表示，他以腦袋擔保老虎是真的，「看傅德志有幾顆人頭」。而據南方都市報報道，陝西省林業廳野生動植物保護處處長王萬雲曾對該報記者說，「他以人頭擔保照片真實無疑」，但隨後在接受另外一家媒體採訪時，王萬雲否認了這一說法。

但真假老虎和三顆人頭的噱頭，卻刺激了網友們爭論勁頭的瘋長。在主要的中文網站上，有關「華南虎」及其關係人的動靜哪怕再微小，也會被媒體挖掘出來並轉載在網站的顯要位置，從而激起網友們強烈的關注和激烈的爭論。而在中文網路論壇中，「華南虎照」事件幾乎無一例外成為中心議題。「打虎」、「挺虎」兩派網友一度使「色影無忌」、義妹論壇等專業論壇因流量過大而異常緩慢。

牆畫橫空出世

11月16日，對於「打虎」、「挺虎」兩派網友而言，都是一個關鍵的日子。

這一天10時30分，網友「小魚啵啵啵」在「色影無忌」論壇中發表了4張照片，這四張照片後來被「打虎派」認為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轉折點。

在這個名為「人肉引擎搜索結果：老虎原圖找到啦！」的帖子中，「小魚啵啵啵」聲稱，這張圖來自於四川攀枝花的一個網友。事情的原委是，「小魚啵啵啵」在天涯上發帖打虎，結果有網友留言聲稱感覺虎照很眼熟，後來終於想到家裡有一幅牆畫，上面的老虎與「周老虎」幾乎完全相同。

這個網友隨後將牆畫照片發給了「小魚啵啵啵」，「小魚啵啵啵」則將照片貼到了「色影無忌」論壇中。這個帖子最終在這個小眾論壇中獲得了近30萬的點擊率和2000多條回帖。

第一條回帖就驚嘆：「果然疑似啊，不但形似，而且神似，看那眼神，看那身條！」

有網友則斷言，「一個月來，不斷地作圖，我對這隻虎的身體每個部分太熟悉了，正是這張照片，100％吻合！」

接下來，網友們開始瘋狂地搜索這張牆畫的出處。

有網友判斷出這是出品於浙江義烏的牆畫，接下來，又有網友根據牆畫左下角的商標找到了有同樣商標的浙江義烏威斯特彩印包裝公司的「鑫龍牆畫」。隨後，網友們驚訝的發現，這張牆畫就在該公司的網站上。

威斯特老闆駱光臨也很快被找到，他表示，這款牆畫於2002年面世並銷往全國。

第二天，廣州、東莞、北京、大理等許多城市陸續有網友發現這款牆畫，而駱光臨也展示了標有2002年準確時間的印刷底版。

牆畫的出現使「挺虎派」的網友紛紛認輸。在「色影無忌」上，網友「flower7166」從此再沒發言，另外一些挺虎中堅則發帖認輸。

但牆畫並沒有影響陝西省林業廳的態度。11月23日，該廳發表聲明稱：「我們堅信陝西鎮坪縣存在野生華南虎這個基本事實，周正龍2007年10月3日在該縣神州灣拍攝的71張野生華南虎照片，包括40張數碼照片和31張膠捲負片，經我們鑒定認為是真實的。」

同時，陝西省林業廳聲稱，「我們發布的野生華南虎信息是建立在深入調查、科學分析、專家鑒定的基礎上，是認真、慎重、負責任的。」

但令最後的「挺虎派」們始料不及的是，他們原以為通過一些程序被確證的東西，也紛紛出現了裂痕，尤其是對《陝西華南虎調查報告》的質疑和參與鑒定專家的反水。

專家紛紛反戈

在「打虎派」節節勝利之際，網友們所形成的輿論開始指向了「虎照」背後支撐著的調查報告和鑒定，他們紛紛質疑調查報告出台的原委和專家的鑒定水平。隨後，一個個內幕被挖掘出來。

2007年7月6日，陝西省林業廳組織召開《華南虎調查報告》鑒定會，7名與會專家分別是陝西師範大學退休教授王廷正、西北大學生命科學院退休教授劉詩峰、西北大學生命科學院副院長李保國、陝西省動物研究所退休教授許濤清、研究員吳曉明、陝西省林業廳林業勘察設計院院長黨景中和動物管理站高級工程師曹永漢。

陝西省林業廳有關人士稱，專家鑒定的過程是嚴謹的，誰也不會拿自己的政治前途開玩笑。

但在網友們的強烈關注下，媒體開始調查報告出台的原委和鑒定會的過程。

《信息時報》調查發現，《華南虎調查報告》得出華南虎存在的主要證據有：腳印、目擊記錄、虎嘯，但三者後來被一一證實不足為信。

他們還得到一個重要信息：參加學術論證的專家中，劉詩峰和李保國多年從事金絲猴研究，王廷正是研究鼠類的，許濤清是研究魚類的，吳曉明是研究藏羚羊的，這7個專家從來沒有研究過華南虎。

隨後，他們找到鑒定專家之一的王廷正教授，王廷正承認調查報告有「瑕疵」。劉詩峰教授也表示，從學術報告上看，華南虎調查隊的報告是不嚴謹的，因為調查組沒有找到任何直接的證據。

後來，劉詩峰更是表示，他在收到《華南虎調查報告》後才知道自己成了華南虎調查隊專家組的專家。此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這個項目的專家組成員。

而對於虎照的鑒定，王廷正教授在接受一家電視台採訪時表示，專家組並沒有對照片本身的真偽問題作出過判定，只是認為照片所拍攝到的老虎屬於華南虎。

這個被宣稱為「嚴謹」的鑒定過程，就這樣被事後的調查和專家的證言戳得千瘡百孔。

網站委託的鑒定

11月26日，門戶網站網易獲得了周正龍聲稱拍攝到的71張「華南虎照」中的40張數碼照片，從11月27日開始，他們著手委託專業機構進行鑒定。

「華南虎事件水落石出了，照片中的老虎是假老虎。」網易新聞主編林少梅在多方鑒定結果匯總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林少梅說，有六個方面的專家和機構給出了鑒定結論，這六個方面分別是野生動物學家胡慧建，神探李昌鈺，中國刑科協指紋檢驗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劉持平，廣東省圖像圖形學會副理事長、中山大學電子與通信工程系教授賴劍煌以及他的5人博士團隊，中國攝影家協會數碼影像鑒定中心和華夏物證鑒定中心。

林少梅說，六方專家經過辨識和分析，要麼認為華南虎存在證據屬性的影像是不真實的，要麼認為40張數碼照片中的老虎與「牆畫虎」是同一老虎，而神探李昌鈺也對照片上華南虎的真實性充滿懷疑。

但12月3日下午，陝西省林業廳就華南虎事件最新進展發表聲明稱：「11月23日省林業廳已就華南虎事件進行了表態，省廳將繼續關注華南虎事件的事態發展，同時感謝廣大網友和媒體對華南虎事件的關注以及對野生動物保護的關注。」

而鎮坪縣林業局局長覃大鵬也在一份書面意見中表示：「周正龍所拍攝的照片，經過陝西省林業廳組織專家進行科學鑒定，我們相信它是真實的。」

雙方各持一端的意見對峙仍然使最後的真相撲朔迷離，對於網易委託鑒定的做法和得出的結論該在何種層面得到採信也再次引起了爭議。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新聞系副教授周澤認為，鑒定其實就是專業人員根據自己的專業知識對特定事物的真偽進行鑒別和評定，屬於認識的範疇。「但認識不等於存在，證據不等於事實。鑒定不能以違法與合法來評價，只能以相應鑒定結論是否有法律效力來評價，目前為止具有法律效力的好像只有陝西省林業廳的鑒定」。

他說，在司法實踐中，如果紛爭雙方都有鑒定，結論又不一致，那就有必要由雙方共同委託或者由司法機關指定鑒定機構重新進行鑒定。

周澤認為，最後的真相仍未水落石出。「一方說真一方說假，但好在公眾有相信何者為真何者為假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