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老師回憶小時候的有趣故事/南懷瑾老師的故事(33)
正文:
我小時候最會生病,六歲到十二歲是葯喂大的,什麼病都生過,所以對生病非常有經驗。幫我治病的那個老先生很高明,問幾歲啦?哪一天什麼時間開始發這個病?都與十二經脈有關。他不管你頭痛不頭痛,先找病的來源,一天看不了幾個病人。
有一次他幫我開了葯還不回家,連第二服藥他也開好,吩咐兩服藥統統要煎。先告訴你第一劑葯吃下去,一個鐘頭後會難過得打滾,會吐的。吃下去後真難過得打滾,家裡人也跟著慌啊,又不敢說。他就坐在前面,瞪著眼睛看著你,任你疼得叫死了,他也不管。後來我知道,他比我這個生病的人還緊張。看著你,哇!吐了!他把煙筒放下,知道藥用對了,所以換第二劑下去。然後放心了,洗洗臉才回家去。
中藥店以前是沒有禮拜天的,過年有病人叫門,如果不開門抓藥,地方上的人會打這中藥店的。現在不同了,又有禮拜天,又有禮拜六,等到禮拜一才能生病。所以我們要年輕人了解我們中國文化,這些你們都看不到了,我都是親身經歷過的。
《我說參同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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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一輩子生病,但是帶病延年,這就是中國的哲學道理,可憐兮兮的反而活得很長。有些人身體壯壯的,好像生命很壯實,突然就死去了,有時候身體越壯死得越快。所以我常常告訴同學們,你去研究研究《神仙傳》、《高僧傳》,每一個修成神仙的,小的時候都是多病。
我小的時候,從六歲到十二歲,沒有吃過飯,葯當成飯吃。所以說我過去所有的病都生完了,傷寒、麻疹、天花啦,我都生過,其實我一輩子都多病。現在你們看我身體比你們都好,但是我一天到晚都在葯中,因為多病嘛,就小心了。
你們以為自己身體好得很啊,肚子一大坨,胖胖的,都是油,算不定哪一天就崩潰,真的哦!很嚴重,這是生命的道理。
《列子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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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時候,家在鄉下,看到那些老太太們念佛,許多都是拿張紙,紙上有好多紅色圈圈,一邊念南無阿彌陀佛,一邊手中拿著麥草管,沾一點黑墨水,一百零八遍便在圈圈上點一下。我家的一個老傭人,也是一樣。我們從外面回來,她看到了,一邊念佛一邊說:「你回來了,少爺!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很好玩吧?」我說:「好玩。」她說:「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好玩哦!很好很好,阿彌陀佛。」然後念了幾句又說:「你坐一下啊,我等一下就給你燒水泡茶!等我念佛念完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接著舉起麥管在紙上輕輕點一下。
那時年輕還小,覺得很好奇,就問:「哎,王婆婆啊,你這麼念著幹什麼?為什麼有這麼些紙?」她答道:「唷,少爺你不知道,這些將來要燒。這一輩子已經這麼辛苦,花了這麼多本錢念佛,都登記下來,死了以後,總要給我一條大路好走吧!再不然來世投生時,我念佛的記錄都是鈔票,可以到處送紅包,也好找一戶好人家投胎。」你看看這種觀念,跟真正的念佛有什麼關係呢?小時這樣子的看得很多,我的老祖母信佛很虔誠,但是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記得我十一歲時第一次出遠門,到城裡讀書,由家裡到城裡,只一天的路程,根本微不足道。但是全家人都傷感落淚,好像是很嚴重的離別,手帕都來不及擦。我自己也難過,因為從沒出過門。有人惡作劇嚇唬我,看到城門一定要跪下來拜,因為城門有門神,否則進不去。像遇到這種痛苦難過的時候,或者有什麼驚嚇,我便自然而然念佛,念南無阿彌陀佛。誰教的?沒人教,這純是受了家中祖母和母親的影響。
《定慧初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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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看到很多宗教的儀式,也都是《易經》的道理。譬如佛教裡頭,和尚在念經,假設神位設在北面,和尚的位置應在西面。我們中國過去禮貌也是一樣,就像祭祖,現在很多人都不知道。
我個人很小就代表出來祭祖,那個場面真把人嚇死了!那個時候才十二三歲,穿著長袍馬褂,好多人,好痛苦呀!一個檯子又一個檯子,再走兩三步,中間又一個檯子,再兩三步路邊又一個檯子。上邊都擺著祭品,人山人海站的很多。詳細的情形時間久了,有些細節也記不清了。不過,就是現在祭孔,也沒有真正懂得的。那個主祭者很難當,一邊四個人,現在叫司儀,過去叫贊禮,共八個。開始時不是喊典禮開始、主席就位,而是喊主事者各執其事,主祭者就位,像唱歌一樣,拉著嗓子。
我還記得第一次上台,聽贊禮的一叫,我頭都暈了!像上了法場一樣,步子都不敢走錯。穿著長袍,一步一步走,然後跪在地上,而且還要用手把長袍攔一下,接著贊禮叫上——香。人家把香交給我,我就拜揖;再喊跪——我就跪下;拜——就要叩頭,三跪九叩,這是初祭。然後再獻這樣、獻那樣,就位以前還要盥洗。旁邊一個盆子盛了水,要擦手擦臉,像伊斯蘭教一樣,現在還保持這一種規矩。
每一個宗教都保持上古人類的禮貌,但是我感到中華民族保持了全部,因為我參與過這種事。然後一陣子搞下來,汗流浹背,又緊張、又惶恐,生怕做錯了被人家笑。禮獻的時候先是初獻,然後是正獻,第一步一定要從右邊出來,先站到右前方,再走到中間。像現在在電視上看到祭孔的那些人,連長袍馬褂都沒穿好,不但禮服不曉得穿,那些衣服也做得不對,只好閉上眼睛裝著看不見了。這種禮節,我認為很值得保留,至少要有這麼個形象。
佛教里主要的大法師,走到一個佛像前面,便是走右邊;基督教好像也還是走右邊,天主教也是。每一個宗教我都研究過,大都如此。各類宗教的教宗、教主就位,他還是要右旋走,地道右旋。學了《易經》,你便知道它與世界文化的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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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卜的方法,是半夜燒一鍋水,把筷子平放在水面上轉一下,看筷子指向哪個方向,就悄悄地向那個方向去偷聽人家講話,然後就以之而斷。我小的時候,有一次親自看到一家人的孩子要去考試,便用筷子來卜卦。他的父親順著筷子的方向去外面偷聽,剛好鄰居要牽狗進來,狗不進來,鄰居便罵狗:天到什麼時候了,你還不進來……他爸爸聽到「快點進來」,就很高興,說一定會中。後來果然中了,也是很奇怪的。鄉下很多人用這個方法,這叫做聽隅言。偶然聽到對方不加思考的一句話,叫做機。用這個機來斷悔吝吉凶,就是所謂「極數知來謂之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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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從萬物的靜態觀察,一粒種子,種在地下,它怎樣才能生長萌芽?只有在靜態中才能生長,等到蘊養這種靜態的功能久了,等到它生命要爆發的時候,便「其動也直」,其力量是異常偉大的。你們可惜不是鄉下出生的,所以很多天地間的奧秘,你們都不知道。我小的時候,人家告訴我稻子會唱歌,我不相信,半夜裡便找了幾個野孩子,偷偷跑到稻田裡去聽稻子唱歌。把耳朵貼在地面,真的很清楚地聽到了噼噼啪啪的響,跟放鞭炮一樣。當時感到很神奇,等長大讀了《易經》「其動也直」,便一點也不感到奇怪了。
大家試想,當稻子要萌芽的時候,那麼多稻子同時爆裂開來,自然會發出很多噼噼啪啪的聲音。稻子開花的時候也是一樣,夜深人靜時,你會聽得很清楚,可知生命力量的偉大。像嬰兒一樣,在母親肚子里,我們姑且說他是靜態的,當他一出娘胎,「砰」的一聲,就生出來啦!「其動也直」,也是這個道理。天地間無論動物、植物,一切的生命都是一樣,偉大的生命就從這個動、靜二相裡邊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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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廟裡求籤毫無道理,那也不盡然!我可以做很多簽數,做出來一定靈。簽數有簽數的做法,從小到現在,始終只有兩支簽數,決定了我這一生。那非常奇怪,到現在還感到很奇怪、很不可思議。假使將來我年齡大了,要寫回憶錄,我會把它寫出來供大家研究,現在還不能寫,這是個秘密。事情的大概是這樣的:
從小我們都在廟子上讀書,讀完了一個階段,我要到杭州求學。那時候從一個小縣裡到杭州省會去讀書,等於現在到美國一樣,是很重大的舉動,甚至比現在出國還要嚴重。明天同學們都要回家了,我卻要出遠門,大家也不免有點離情別緒。於是我們三三兩兩在附近廟裡逛,也不管廟裡有菩薩沒有菩薩。我們走到一個道士廟裡,因為我要到杭州去,抽支簽吧!當時的心裡很恭敬,也很不恭敬。因為這些廟子天天看到,在意識上知道它只是一個廟子。這時也不管菩薩靈不靈,不過求籤的時候心裡倒是很恭敬的。先求了一支簽,我不相信,又求了一支簽,還是一樣的內容。
十年後回家到另一廟裡去玩,順手一拿又是那兩支簽,與過去的完全一樣,那就很碰巧了!真是像四川人講的:斫竹子遇節,碰巧了一斧頭砍到節巴上。就那麼巧!現在想想還是感到很奇怪,似乎在冥冥中有一個力量主宰著這一切。這兩支簽差不多決定了我這一生的歷程。如果說巧,也真是碰得巧。但是這中間,各位也不要迷信。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個不迷信的本身,就已經是個很深的迷信了。究竟宇宙間這個道理在什麼地方?這是一個很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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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自己情緒的變化,只要看自己本身經期的正常與否,就可知道一個大概了。男性也有經期,只是男性自己不覺得。男性要觀察自己,也要從這方面觀察,與女性是一樣的。所以我常常問很多年輕男生們,他們青年時候在生長的過程中,有沒有忽然身體上有些地方有異樣的感覺?他們都說不知道。
我說我很明顯記得十五歲的時候,身體就起了變化,尤其這兩個乳房痛得不得了。媽媽看我痛的情形,問是怎麼回事?便跟媽媽講我打拳打傷啦!媽媽聽了很緊張,講給祖母聽。祖母聽了就笑,罵我的媽媽,你當媽媽的,這個道理還不懂?告訴你,那是孩子長大啦。我問祖母長大了這裡怎麼會這麼痛呢?祖母說:你將來會知道,沒有關係,過一陣子就好啦。
其實這種情形每個人都有,因為年輕人意馬心猿,心情很亂,自己不注意自身生理的變化,所以自己不知道。這個就是身上的氣候——一陽來複。打坐也是一樣,就是要在靜中產生一陽來複,這就是氣脈的功夫。其實你每一秒鐘都有一陽來複的時候,或者今天事情多了,精神很累,馬上睡一覺,這一覺睡得很好,醒過來就是一陽來複。心理狀態同身體狀態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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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地理有沒有關係呢?有關係,我小的時候也看到很多。當時有一個老前輩,又會算命又會看地,我們老喜歡跟著他跑,一邊跑一邊聽他講些道理,講些學問。那時候不用筆記,完全靠腦子記憶,有時候一件事要他講好幾遍。記得有一次走到一個山上,看到一座墳墓,這一家是我們都認識的。他說:這家的後代一定很不好,我們要幫幫他。我說我們又沒有錢,又沒能力,怎麼幫法?老師帶我們站在山上說:你看他的祖墳下面出了毛病啦!我們站在山上看墳墓,一片白白的,很多墳墓,都一樣呀!老師說某某家的墳墓里有水,在我看來卻跟別家的墳沒有什麼兩樣。
過了半年,聽說這家要遷墳了。那時候還小,怕看棺材、怕見鬼,不敢去看。老師說不怕!我帶你去。年輕人多學些經驗,於是便去了。到那裡還沒有開始挖墳,老師說這個棺木有問題,裡邊都是白螞蟻。結果把墳挖開了一看,不但棺木變了方面,而且已變成黑色,外邊還乾乾的。再打開一看,棺木內一半都是水,棺木上全是白螞蟻。想想老師的確有一套。
我們一般人講風水,風水是什麼?什麼叫做風水?風水就是要避開風、避開水。所以我就問老師,棺木怎麼會歪呢?裡邊怎麼會有水呢?他說這是風的關係,地下有風,風的力量就那麼大,把它吹動的。水呢?水是從附近集中來的,所以看風水就是要避開風、避開水。這意思就是,不忍心父母的屍骨在地下還受風與水的浸襲。老師還講了很多故事給我聽,好風水的地方的確不同。記得家父四十多歲的時候,自己把自己的棺材做好擺起來,墳墓也做好。這是中國的老規矩,免得子孫們麻煩。在開始為家父做墳時,老師來了。指定要挖下去二丈二尺深。一般而言,並不需要挖那麼深。因為這是塊金色蓮花地,挖到一丈二尺深的時候,中間有塊土是金黃色的,像蓮花一樣。當時我們也很稀奇,跟著去看,果然慢慢地挖出黃土。他說還要挖、還要挖,一挖下去果然有些土跟蛋黃一樣,像不像蓮花,當時也顧不到了,只感到很驚訝。這都是我親眼看到的事情。
那個時候,既沒有大學地質系,也沒有儀器來測量,到底他是怎麼知道的?所以中國的許多學問,都是根據科學的原理來的,都是最高的理論科學。但是很可惜我們一般後代人,大家都把它用到看風水、看死人上去;用到辦公室搬位置,換桌子什麼等等來挑運氣,那實在太小啦!我個人一輩子不在乎這個,有人說我辦公室位置不對,不能坐!我偏要坐,因為我不需要鬼神來幫助我。一生行事無愧無怍,了無所憾,所以什麼都不怕。但是各位千萬不要學我,因為我是個什麼都不在乎的人。大家不要迷信,但也不要不信。
《易經系傳別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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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剃頭,我小的時候,喜歡給一個挑擔子的剃頭,坐在那個矮凳上,那個剃頭的會作詩,他一剃頭就談起詩來,所以我也很喜歡他來剃頭。尤其夏天叫他颳得光光的,熱水一洗,那個清涼的味道比在冷氣電風扇底下還舒暢。我問他你這兩天作什麼打油詩,念給我們聽,後來許多剃頭店的對子,都是他念給我聽的,有一副是「毫末生意,頂上工夫」。我都還記得,這都是童子功,一邊給他剃頭,有意思的詩就把它背來。還有一副,後來知道是左宗棠的,「問天下頭顱幾許,看老夫手段如何」。一個個把你頭都砍下來。這是左宗棠少年時候的氣派!後來變成理髮店的一副名對。
這個剃頭匠,我常常讓他剃頭,跟他談詩,過後我有點害怕,他一邊給我講詩,一邊在我頭上亂刮一頓,萬一他講忘了,也在我頭上咚的一刀,那就不得了啦!後來我長大出門以後,回憶在柳樹底下刮個光頭,夏天一盆熱水洗了涼快涼快,現在追想那個境界,比冷氣底下喝一杯咖啡還痛快,但「豈可得乎」!永不可得了。回想他剃頭時,已經到了庖丁解牛的境界了,把我們的頭不當人頭了,眼睛都不看的,隨便在那裡刮兩下就光了。
《莊子諵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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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以前年輕時想練真工夫,要怎麼練呢?那很苦了,沒有在床上規規矩矩睡,鄉下的木板併攏來睡,鍛煉筋骨要堅固。一睡醒陽舉了,不去屙尿,要把這一泡尿都打化,出了一身汗,然後尿也沒有了,這樣叫做練工夫。為了練工夫,尿也不敢尿,屁也不敢放,都是元氣,放了屁元氣漏了,屙了尿可惜了,就好像掉了黃金一樣。後來我發現早晨不屙尿,幾趟拳打下來,拚命哼!哈!一身汗流出來,三個月後好像每一個人臉都發黃了。以前老師說這是工夫,搞了半天我覺得這是毛病,但還不曉得叫黃疸病。
像有一種工夫叫做童子功,就要這樣練!童子功練了以後這個男的就不能結婚了,結了婚就不叫童子功了。那是很厲害的,真是一拳出來可以打死條牛沒有問題,這個工夫是死練的。同道家講的陽一舉活子時來,就要把它坐化,同樣的用法,不同的功效。至於早晨起來不屙尿,坐化了以後再去小便,在道家叫做文火烹煉;而那個練武的,這泡尿硬把它練化變成汗出來,這是武火烹煉。像這些我小的時候都經驗過,我是什麼事情都玩玩,過不了兩個月,不幹了,曉得這東西不好玩,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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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青年同學寫白話也好,寫文言也好,文章要會偷,人家的好句子原班不動搬上來很可恥。像我們小的時候寫文章偷用古文,老師看到就罵,過來!沒有道德!年輕人用古人的文句,好事!但是要註明出處!然後就在我們頭上一敲,那個叫「吃爆栗子」,這是輕微處罰。如果忘記了是什麼人的原句,可以寫是借句。這是我們當年的教育,當年的道德標準,連偷死去的古人都不行!現在就亂搬還盜印,然後把名字都拿掉。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荒唐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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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家詩》上有「天階夜色涼如水,卧看牽牛織女星」。像我小的時候,家裡只有我一個孩子,父母很寶貴,夏季晚上一到,在院子里先鋪好竹床,然後躺在上面仰看星斗。媽媽吃了飯,洗好澡,坐在那裡給我打扇子,趕蚊子。自己躺在竹床上,「卧看牽牛織女星」,看到這一條天河,由南到北,偏向西北,很清楚。西北這個地方,就是北斗七星這個地方,牛郎織女隔一條天河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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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中國政治哲學、天文哲學與人文哲學合起來,萬一走錯了,這個心君,這個皇帝變成昏君,我們的心迷惑了,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文昌帝君。這不是後世講的文昌帝君,真正的文昌帝君是什麼呢?就是南極星!管智慧也管長生祿位的。
北斗七星是管死的,因此你看小說就知道,諸葛亮曉得自己要死了,只好拜北斗。嘿!這個方法是道家來的,密宗也有這個方法,不是藏密,是東密,唐代開始的。其實諸葛亮那個時候有沒有拜北斗,不知道,因為《三國演義》是元末明初寫的。
我們小的時候都曉得,北斗七星出來要趕快拜,因為我們的生死簿掌握在他手裡。南極仙翁管長生,如果他老人家肯在生死簿上勾一筆,你的名字沒有了,就通知北斗那一邊,你就不死了。南極仙翁也管智慧,他的畫像是有道理的,智慧越好,腦就越高。腦為什麼高呢?還精補腦,長生不老,所以修道到後來,腦越修越充沛。那麼佛呢?頭上一塊紅紅的,這是修成功,精氣神所化的!所以這些畫像都有道理。
《我說參同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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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有沒有社會福利思想?假使有研究社會問題的,這個問題要注意,在中國歷史文化里,好像找不出社會福利問題的記載,事實上有沒有呢?有!社會思想早有了,社會福利思想也早有了,過去都偏重在個人做,以個人立場,做社會福利事情,這是中國人的道德修養,告訴人,有錢做做好事,修橋鋪路,再不然夏天在路上擺一些茶缸。
我很小的時候就看到過。每到夏季,家裡忙得很,天天都要燒茶,大鍋大鍋的燒,多少里一桶,放在那裡,不要錢的涼茶,大家儘管喝。很多人家都這樣做的,這些都是社會福利。中國過去的社會當然是以農業經濟為基礎,由個人做社會工作,做社會福利,認為這是一種道德,所謂陰功積德。
《論語別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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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有一回媽媽在煮菜,一看醬油沒了,便叫我至鄰店裡舀一碗回來,我第一次去買醬油,覺得很神氣,舀好醬油後,怕它濺倒出來,因此很在意地邊走邊看著手上的碗,結果愈看愈搖,愈搖愈看,走到半路,端碗端得太緊,一下砰的一聲,整碗醬油都打翻了,惹得街上的鄰人指指點點,笑我連碗醬油都端不好。
可是我頭都沒低,地上的醬油也不看一眼,又跑回家,重新拿一個碗再去舀。這回我懂了,端到醬油,看都不看,倒不倒都不放在心上,一路很快就走回家了,事情就是這樣,你越在意,越加在意,往往就越難穩定,越不平衡,對於這一點,練過武的人應能體會個中三昧,靜坐也一樣.
後來有人問我:「你那碗打掉了,為什麼頭都不低,看都不看一下呢?」我說:「都已經掉在地上了,再看它幹嘛?」平常我們如是打翻了一瓶醬油,大概要在那裡看個半天,一直感到可惜,然後去撿那瓶子,摸摸醬油,卻又怕手弄髒了,往身上一擦,反而將油跡沾在衣服,氣在心裡,心裡直罵該死,這不是很笨嗎?破了就破了,盯在那裡自怨自艾,何苦啊。
《一個學佛者的基本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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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十二歲怎麼會詩呢?因為喜歡詩。我那位老師,有名的詩人,學問很好,同鄉人,平常我叫他伯伯。暑假來,在我表哥家裡。我們寒暑假沒有休息哦!一定請一個有名的學者到家裡來,幾個同學湊起來補習的,這個補習,不是為了考試補習學校的功課,是為了自己的學問補習。我這位老師姓朱(朱味溫)他詩好。我十二歲,有些同學十七八了,我小不溜丟,到處跑來跑去,最受寵了。所以他們講學問,我在旁邊聽,都知道了。
有一天,他在房間念詩,就是這樣念,我這個調調就是他那裡來的。他摸著鬍子:「……闌珊心事怯余春呵……」好聽!我就在那裡聽,聽了半天,就過去了,「先生啊!」我們不叫老師,叫先生,「這個什麼詩啊?」「嗯?」他鬍子一摸,「是錢謙益的詩。……殘夢驚回一欠伸哪啊……」我說:「這個好聽!先生啊!您讀得真好,好聽啊!您再讀吧!」我就在旁邊聽,懂了!我就會寫詩了,真的,然後我就寫給他看。
譬如我年輕時,十五歲不到,寫一首詩給他看,我的詩集上有。我那時在廟子里讀書,我父親對我又愛又嚴格,我是獨子啊!沒有兄弟姊妹。過年不准我回家,就在廟子上讀書。廟子上不但只有一個和尚,還只有一盞琉璃燈,後面堆了四十口空棺材。可是空棺材也嚇死人啊!這個老和尚我叫他公公,姓南,是個跛子。他晚上念經在前面,「南無阿彌陀佛……」我在後面拉他衣服,「公公啊!你快一點,我怕鬼啊!」是這樣一個環境。到了夜裡最痛快了,念詩。我過個三天回家拿菜,我媽媽給我做好,我自己提上來,吃個三天再回去拿。
那一次,我做詩給老師看,秋天了,現在我還記得:
西風黃葉萬山秋,四顧蒼茫天地悠。
獅子嶺頭迎曉日,彩雲飛過海東頭。
「西風黃葉萬山秋」,這一句寫好了,下一句還沒有寫,他說好詩!好詩!可惜啊!太衰老了!你年紀輕輕十幾歲的孩子,寫得這麼可憐。下面一句呢?
我說我的意思,「西風黃葉萬山秋」,我回家去拿菜回來,「四顧蒼茫天地悠」。我那個時候還沒有看過「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我自發的「四顧蒼茫天地悠」。他摸著鬍子更搖頭:你怎麼搞的?好詩!可是太衰了。
其實年輕時做的詩,這個叫什麼?詩讖。自己作的詩已經斷定自己的命運了。
但是下面兩句,他先不講話了,然後問:「你怎麼作的?」我住廟子讀書,我回去拿菜,「獅子嶺頭迎曉日」,天剛亮,太陽剛出來,我去拿菜回來,「彩雲飛過海東頭」。先生說:「好詩!就是太衰了。」
結果我後來修道去了,然後到台灣,台灣是在海東。
《漫談中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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