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全強:現在談出版還有人關心嗎?| 單讀訪談

互聯網時代,買書似乎更方便、更便宜了,在便攜電子設備上讀書也成為新的潮流,但這同時意味著傳統出版業的利潤更為微薄,於是有人宣告:出版將死。

出版人將如何應對這場危機?抱著這樣的疑問,單讀採訪了 2017 單向街·書店文學獎年度編輯的獲得者——楊全強。他所主持的「上河卓遠」出版品牌引進過許多批評、理論著作,包括詹姆斯·伍德、戴維·洛奇、馮內古特等大家的作品。

在單向街·書店文學獎的頒獎禮上,楊全強曾說出版就是要「勇敢、不怕賠錢」。而這次,他更詳盡地分享了對現在出版業的看法,以及他作為一名出版人的自我修養。

▲楊全強(中)在 2017 單向街·書店文學獎的頒獎典禮上發表感言。

專訪楊全強:現在談出版還有人關心嗎?

採訪、撰文 | 徐振宇

下午兩點多,我走進上河卓遠的編輯室,書架上擺放著他們的新書,詹姆斯·伍德的《最接近生活的事物》、馮古內特的《如果這都不算好,什麼算?》和安吉拉·卡特的小說。進門右側是楊師傅的辦公室,簡易的米色窗帘取代了門的位置,我到時,他正坐在椅子上看稿件,一本厚厚的列印稿,劃滿了修改痕迹。

屋子裡只有五六個編輯,走廊上放著一台跑步機,有一陣,楊師傅似乎為自己發胖的身材焦慮。上一回見他,是在單向街·書店文學獎的頒獎禮,遠遠看見他披著長發過來,穿著短皮上衣,神情嚴肅,比起圖書編輯,更像一名搖滾歌手。但交談時,他又顯得靦腆。

楊師傅本名叫楊全強,1971 年出生,1998 年南大畢業,帶著出版理想入職江蘇人民出版社,卻進了《光與影》雜誌編輯部。沒兩年,這本 1981 年創刊的雙月刊雜誌面臨休刊,他轉而開始做書。那是 2000 年,人們沉浸在中國第一波互聯網熱潮,不知道次年就將迎來滅頂。

2013 年,楊師傅離開南京獨自北上,幫助河南大學出版社創立上河卓遠。上河的出版物在出版界頗有口碑,但顯而易見,這類書很難有太多銷量,加上網店的低折扣競爭,一本書賣了一兩萬冊,小出版商還不一定賺錢。即便這樣,他還是會為調高書價於心不忍,為新書吆喝時,擔憂自己吹的是不是太過。這種不合時宜讓他做了不少好書,也做得有些痛苦:紙張不好、印廠出問題、譯者拖稿,都讓他「煩不勝煩」。

同時,互聯網泡沫破裂後短短數年,就以更兇猛的形式歸來,重塑了大量傳統行業。最早陷入窘境的是紙媒,「媒體的黃昏」讓很多人認為出版將死,這種觀點的擁護者包括 36 氪的主筆周昶帆,兩年前他寫《不再是主流,就意味著紙書將死》,認為在趨勢面前,這都是苟延殘喘,鼓勵出版社加大對數字出版的投入。這種聲勢下,仍堅持做書的人似乎過分緩慢,註定只能迎接輓歌。

對於出版業的現狀和未來,楊師傅不願再談一些宏大的東西,至少在今天下午的訪談中,更多被提起的是煩悶和瑣碎的日常。這位每日做書的出版人,說自己現在完全可以愉快地接受去圖書館工作——只為有更多時間讀書。

「一個出版社不能光看別人那麼做能賺錢」

楊全強:現在談出版還有人關心嗎?

單讀:有吧。

楊全強:真的還有人關心這個事情?

單讀:我相信這部分讀者還是存在的。比如我,會好奇出版行業現在的處境。

楊全強:好吧。現在很多傳統出版都在考慮轉型。渠道對人、對信息的重新分配影響挺大,以前一家大型出版傳媒集團,傳統出版可能占營業額的 90%,現在可能就 30%。

單讀:出版業在下滑嗎?

楊全強:也可能是出版這一塊沒有下滑,但其他收入增加了。1998 年我剛到江蘇人民出版社,覺得出版這行還要搞影視、搞房地產是不可能的,現在大家都在做。

單讀:那時候的出版就只是做書。

楊全強:想把書做好。不過一個集團或者出版公司,做其他的也很正常,只要有能耐,做什麼都可以。

單讀:和十年前相比,現在圖書首印量有什麼變化?

楊全強:十幾年前在江蘇人民出版社,我們做一些跟現在差不多的書,首印至少八千到一萬冊,差一點就六千。現在考慮首印都是五千,好一點六千,不行就四千、三千。

單讀:我看到一些數據,中國圖書市場的碼洋是在增加的?

楊全強:總體可能會增加,單品種不太可能。因為圖書市場那麼大,還願意去做這一塊的就十幾二十家。對我個人來說,不是說我不願意去掙錢,不掙錢是做不下去的,國家也不可能養著你。國家所說的文化出版資金,投入了幾百億,但能投入到你這邊的很少,你要花很多精力,通過很多手續去爭取。有些出版社的個別部門就專門研究這個,寫一個報告,書和作者還沒找到,可能幾百萬先拿來了,拼 PPT,拼出版藍圖,有人信了就給你錢。這些東西對出版社不是不重要,可以有一部分人好好琢磨這個事,我是沒有時間去做。

單讀:對您個人來說,做出版意味著什麼?

楊全強:可能希望未來五十年、一百年,一些影響國家、民族的有價值的文本是從你手上出來的。像商務印書館的漢譯名著,從建國後開始做,做了半個世紀以上,積累了上千個品種,讓一代一代的讀者去了解(西方)世界的思想演變,他們如何思考,如何看待世界。哪怕一本書讀者就幾千個,幾年賣個一兩萬冊,但這種書有它的作用,需要有人一直做,就是一直做這個的人可能做得很痛苦。

單讀:痛苦是因為做的書賣不出去嗎?

楊全強:不同的出版社考核方式不一樣,但大部分出版社都要你能養活自己。

單讀:你們養活自己了嗎?

楊全強:實際上是出版社在養活我們。

單讀:這種處境下,有沒有想過做那種看起來很好賣的書?

楊全強:一個出版社不能光看別人那麼做能賺錢,還得看他們做了多長時間,經過多少慘痛的教訓。還有一種方法是找很多想出書的人,你出多少錢我才幫你出,做這個可以活得很好,但出版社如果只做這個,我覺得就不一定要做這行,可以隨便到企業或者其他地方當個行政人員,我也願意。

單讀:您做過暢銷書嗎?

楊全強:不能說做過那種超級暢銷書,但十幾萬、幾萬冊的也有一些。如果完全從經濟的角度來考慮這件事情,我覺得心態會不好。大概十年前,我在南大出版社做得挺糾結,就想嘗試跟一些民營公司合作,給他們報過選題《鮑勃·迪倫訪談精選集》,他們說這個書賣不到一萬五千冊,我們不會做。如果他當時做了,代價不會很大,十年之後迪倫獲諾獎,可能可以賺不少。

「一本書賣了兩萬多冊,最後還是不賺錢」

單讀:2013 年為什麼決定從南京來北京?

楊全強:我對自己的定位和期待跟南大出版社有一些偏差,就做得特別焦慮。南大對我不錯,我想做什麼一般也都可以做,他們也不說什麼。但在一個出版社你做一定的量,賠點錢是可以待下去的,如果量多一點、賠得多了,出版社經營狀況又比較普通,就會覺得吃力。我離開之後,南大社品牌更好了,可見我對他們沒多大作用。

單讀:來北京下了很大決心嗎?

楊全強:不需要下很大的決心,我還是一直在做我感興趣的那幾條線,思想、學術、文學,包括音樂、電影、建築、設計,只不過是換一個地方延續而已。不利的方面就是我在南大出版社待了七年,應該說我做的那一塊在慢慢變好。如果繼續呆下去,可能會越來越好,但是沒忍到,在最黑暗的時候走了。到了新的地方,好多東西都是重新開始。

單讀:當時是什麼樣的處境?

楊全強:有時候在一個機構內部需要付出不少交際成本,如果不想花精力,就不會那麼順暢。這跟人的性格有關,如果我的性格是那種特別玲瓏、人見人愛的,我可能現在還在江蘇人民出版社。

單讀:感覺出版業哪幾年變化最劇烈?

楊全強:五年前我還可以印六千冊甚至更多,2010 年之後,其他朋友也都能感覺到,首印得降低一千到兩千冊,感受特別明顯。

單讀:想過改變嗎?比如做一些調整。

楊全強:我比較願意從出版社這方面來說調整。不是說我這部分不賺錢就停掉,應該想其他辦法,比如好好開發青少年讀物以及其他大眾閱讀類的產品,這一領域可以很容易就成為重要的經濟增長版塊,但我這部分要比以前多賺很多,是不現實的。

單讀:這樣還能保持激情嗎?

楊全強:每一本好書都會讓你覺得熱血沸騰。每一本書出來,比如馬上下廠的《拉金詩全集》,剛交稿的《沃爾科特詩集》,好的作品永遠讓你激動。無論是作為讀者,還是作為出版者,如果沒有這個東西,我就做不下去。不能指望這本書給我賺三萬塊,那本書給我賺五萬塊,這個是環境問題,國家應該下令網店折扣不得低於多少,否則對整個出版行業傷害是巨大的。

單讀:網店沒有增加你們的圖書銷量嗎?

楊全強:這方面說起來都是血淚。一年這個活動那個活動,最後結賬算下來,可能賣一本書結回來的款可能就三幾折,有時候都不到,低於三幾折你怎麼做?別的大客戶不低於五五折,這個是什麼概念?同樣一本書,同一個作者,有的出版社能賺兩萬三萬甚至更多,但我這邊就有可能賠。網店為了保證自己流量,不顧多少中小出版機構的死活,有時候一本書賣了兩萬多冊,最後還是不怎麼賺錢。

單讀:賣兩萬多冊還不賺錢嗎?

楊全強:他就說你提高定價,200 多頁的書,我現在定的三十幾塊錢已經很高了。要是按它的折扣,結款之後能賺錢,可能要定到五六十塊。那讀者會怎麼想?你出版社到底是什麼樣的態度?真的覺得你做的書那麼了不起嗎?真沒那麼了不起。

單讀:現在圖書定價都很高。

楊全強:現在都被迫提高定價,我是於心不忍,總覺得就是一本普通的書,以前大概定二三十塊錢,現在翻倍甚至更多,觀感不好。但這種環境,出版社不可能聯合抵制,只有國家才有力量做這個事。

「再怎麼碎片化,還是需要一個總體的世界」

單讀:1998 年為什麼選擇去《光與影》雜誌社?

楊全強:想做出版,就投簡歷參加江蘇人民出版社的招聘考試。按道理進去應該做書,但他們各部門說大家來挑吧,誰想要哪個就選誰,我被《光與影》雜誌挑去了。待了兩三年,停刊後開始做書。那時候我有雜誌理想,對書也沒概念。雜誌是可以把它往一個完整世界去構想的,太可惜了,互聯網把雜誌文化給毀了,以前那些《滾石》、《紐約客》、《大西洋月刊》,現在都不會有了。

▲《紐約客》1925 年創刊號封面

單讀:這種消失背後是什麼?

楊全強:實際上就是技術改變生活,改變你的心理狀態、心理意識,改變你跟世界接觸的方式。我算是一個技術決定論者。雜誌的消失,就是技術導致的後果。

單讀:像《紐約客》這樣的也都轉變成線上了,但也變了。

楊全強:改變了。以前你讀一本雜誌,相當於走進一座房子,裡面有各種功能的房間,現在沒有了,都是在列車上,一個窗戶一個窗戶的風景。

單讀:這種方式瀏覽起來會特別累。

楊全強:對,跟不上。所以我們還是會需要書。書這個東西,無論是一本長篇小說還是一部論著,都是對世界的一個隱喻,再怎麼碎片化,我們還是會覺得有一個總體的世界在那邊,書就是這個總體世界的影子,心裡有這種潛意識,可能對書就始終會有一種情結。艾柯說,別想擺脫書。

單讀:第一次做的是哪本書?

楊全強:我第一次做書是田川,兩本書都是隨筆集。一本是《東京記》,他在日本待了三年寫的。一本是《草莽藝人》,他從日本回來,走訪民間戲曲從業者,個人感受特彆強。做這本書的時候,誰也不知道田川是誰,要通過選題不容易,我又剛入行,在這種體制內出版社,按道理我報選題應該經過編輯部主任,那時候可能有點傻,不懂人情世故,直接去找社長了。

▲田川《東京記》,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 年版。

單讀:社長當時的反應是?

楊全強:他可能覺得小楊這個人怎麼回事,但也不好說什麼。我磨了兩次之後,社長說,好,你做吧,就開始做書了。當時也沒什麼經驗,找了一個搞藝術的朋友幫我設計,跟著他一起弄,慢慢找感覺。

單讀:您大學的時候好像是搖滾青年?

楊全強:也不算,但是喜歡聽。可以說是籃球青年,只要不颳風下雨,沒有課,下午三四點都是打籃球的。

▲年輕時的楊全強

單讀:您本科是圖書館學系,為什麼會選這個?

楊全強:我們上大學的時候經濟熱,我是什麼都不懂,問那些上大學的哥哥姐姐,都說去報經濟。

單讀:然後被調劑了?

楊全強:我報志願的時候也報了(圖書館學系),但它上面寫的是文獻情報學系,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要是寫的是圖書館學系,我堅決不填這個志願了。我如果讀外語或者是中文系,可能會成為一個文藝青年,我三十多歲剛進出版社的時候喜歡學術,不是很喜歡文學。當時省里幾家出版社在一個樓,電梯里碰到江蘇少兒出版社的,臉上的氣質都不一樣。

單讀:是什麼氣質?

楊全強:天真。一看很美好的那種表情。我們人民社的表情一般都比較嚴肅。美術社他就扎辮子,文藝社很多光頭。

單讀:現在還會有哪個職業吸引你嗎?

楊全強:大學的時候對本專業沒什麼興趣,現在倒覺得如果在一個圖書館工作會很好。如果去圖書館工作,特別穩定,真的是一種理想。到了我這個年紀,不想那麼操勞,就想安靜,有更多的時間讀和寫。其他的行業對我來說可能性都不大了,去高校,我這個年齡也進不去,所以餘生還是好好奉獻給出版社。

單讀:有點心灰意冷。

楊全強:也不叫心灰意冷,太累了,出版太累了。對書的感情肯定沒問題,是真的很累,可能到其他地方也一樣,願望太大。我真的希望各個方面都特別順暢,設計師也好,紙張也好,發行也好,宣傳也好,一年做個百八十本書,我願意這樣,但到哪裡都實現不了。

「情懷支撐不了多少年」

單讀:做書很有價值,對社會有貢獻,但編輯個人會得到什麼呢?

楊全強:得不到什麼。十幾年前我就看透了,你要麼在社裡搞好各方關係,誰見了你都如沐春風,慢慢往上走,當然要稍微有點能力,做個社領導,最後在崗位上退休。要麼做很多賺錢的書。要麼就像我這樣,在別人看來,楊老師做得很好,生活肯定很好,實際上根本不好,心情也不好。(笑)

單讀:對自己沒有期許了嗎?

楊全強:志向還是我們做的書賣得還可以,書又多又好,這個是我的理想,我也不是說沒有這個能力,但做書確實是很多環節。我可以編可以設計,可以寫文章宣傳,甚至聯繫媒體都可以,但在中國做事情,但凡涉及到不止一個人就無限地麻煩。

單讀:覺得目標很難實現?

楊全強:可能只做到了自己想做的,或者說自己能做的 30%。如果說要做到百分之六七十,你的團隊力量,包括出版社支持的決心都需要很大。領導也不能整天說全強做得好,好好給我做,他也不可能每天都鼓勵你,有時候只好自己安慰自己。

單讀:知識分子出來做事,好像普遍比較慢,您效率高嗎?

楊全強:慢其實是相對的。我們一年出四五十本書,從我們的人手上來說,也不算慢了。但你如果同時做一百多本,某些作者、譯者,就會覺得你慢。實際上只是我們人手不夠。對我個人來說,我看稿子是很快的,一本 20 萬字的稿子,如果質量還不錯的話,就兩三天。

單讀:會花多少時間在看稿子上面?

楊全強:有時候會很費時間。以前我做郝舫的《傷花怒放》,很痛苦的事情,上千張圖片,差不多 400 頁,版式調起來非常累,如果說我剛入行,我手上就這一本書,可以每天做。但是手上幾十本書,真的是想快也快不起來。我現在想一想,以前做王小峰的《歐美流行樂指南》,兩年已經算快的。李皖的《搖滾歌詞集》,花了四年。

▲李皖《人間、地獄和天堂之歌:世界搖滾樂歌詞集》,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 年版。

單讀:四年是卡在什麼地方?

楊全強:那本書最後做成一本 1500 多頁的厚書,最開始特別不知道該怎麼做,好幾個朋友說,它裡面有六輯,你做成六本。我不想做上下,更不想做成六本,就一直沒想好,後來才突然想到可以用薄的、印《聖經》的那種紙。前面兩年多沒想好怎麼做。

單讀:現在手上有卡著的嗎?

楊全強:有,但想好後真正動手就快了。這種事情不像看稿子,看稿子你拿過來,我就坐在這邊看就行了。

單讀:現在進入出版業的年輕人好像也越來越少?

楊全強:因為薪水不高,大家全憑熱情,全憑情懷,但情懷支撐不了多少年。我是很不願意用情懷去忽悠人家。我會說清楚這個行業,你的工作經驗,你的文憑,幾年之後大概能怎麼樣。我能提供的,我一定要說清楚,絕對不會說我們書多好,你來吧。有一些出版社靠情懷買斷別人的書,買斷譯者,我特別討厭。

單讀:出版社好像也普遍過得不好,還能留住人嗎?

楊全強:很難,我們這邊也有流動,走過好幾個。我理解民營公司確實很難,但有些確實把風氣搞壞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真的不能無底線地宣傳,它的方式、表達,我覺得走過了。

有時候對一本書宣傳用力過猛,會覺得心態不太好,很多書真的不值得你用力過猛。寫作的時候殫精竭慮,怎麼用力都不過分,宣傳一本書我覺得不值得。所以我們這樣也吃虧,我們自己的書,有時候稍微說過火一點,都有點不好意思。

「機器是靠不住的」

單讀:想過轉到互聯網行業嗎?比如視頻?

楊全強:除非徹底不行了,我被迫再去,但出版還是能做的,平均賣 5000 冊我就能活下去,說實話河大社對我們也算特別支持,不需要我們可以賺多少錢,所以真的對其他行業沒有好奇。

單讀:寫作上呢?

楊全強:當然有機會還是想好好寫東西。不是說自己有這方面的天分,或者說能寫多好,是覺得還是想多寫點。

單讀:寫作就是靠行動。

楊全強:對,不要怕,直接去寫。很多作家說寫就寫,不猶豫,如果整天問自己能不能寫,能不能寫好,光喜歡不動手沒用。

單讀:對自己這方面有信心嗎?

楊全強:我也沒有太大的信心。真正想寫的是研究性文章,如果有可能,三年五年之後,出一本關於中國傳統繪畫的研究論集,我覺得這方面我努努力是可以做得到的,但如果說我寫詩能寫多好,或者說小說能寫多好,我沒有這個信心。文學寫作需要忽然摸到那個把手,現在我還沒摸到。

單讀:之前說生活煩悶,是什麼導致的?

楊全強:工作上的煩惱就很多,很累很煩,比如說封面紙張不好、印廠出問題。這些東西它會影響你。偉大理想實現不了,對我的日常生活沒影響,但這些瑣碎會影響你,每天都過來碰你擾你。

而且做出版,要麼你就做民營,甩開膀子掙錢。在體制內就兩條路,給出版社賺錢或者給出版社做獲國家大獎的書,然後才有可能往上走。這兩點沒有,很難。一輩子做案頭,改改錯別字,窩窩囊囊,也沒寫什麼,就是一個工作,然後就了此殘生。(笑)

單讀:和作者溝通也會比較累吧?

楊全強:有的作者或者譯者,一年可能就催我一次。有的譯者可能一周催你一次,這就很崩潰,個別譯者交稿拖一年甚至更長時間,但一旦交了稿,恨不得你三天就做出來。

譯者有時候催多了,連朋友圈都屏蔽你。其實我非常理解,因為你催他一次,他說沒問題,兩個月之後,催第二次,問最近怎麼樣?他說兩個月之後一定交。當你催第三次,他就不好回答你了,就躲著你。其實沒關係,你就跟我直說,再拖兩個月,不需要躲著我。

單讀:同行還有像您這樣在堅持的嗎?

楊全強:民營像六點和三輝,畢竟還是少數,在做特別有意義的書,大部分民營公司還是唯利是圖,我也非常理解。真正從出版價值上來說,我覺得主體還是在體制內出版社。真的是每個出版社都有一些人願意在這方面付出,他們也許不一定拿多少獎金,這個非常可貴。像廣西人民的曉龍,做希尼詩選這些書,這樣的出版人非常難得,因為我知道在體制內是怎麼回事。對於個人,他在體制內做這個沒用,體制內的環境對這樣的編輯,真的不是那麼友好,但總還是有人不屈不撓地想做。

單讀:一個老話題,您覺得電子書的出現對紙質書的影響是什麼?

楊全強:只能是一種補充,旅行時的補充。不能取代那種感受。對於一個有閱讀習慣的人,你桌子上放三五本書,就特別有閱讀的慾望,但如果桌子上沒有書,是一個電子閱讀器,可能很難產生閱讀欲。平時回到家,我也寧願在書架前看看,一會抽出這本,一會抽出那本。

單讀:您會買新書嗎?

楊全強:我對新書閱讀沒有那麼大的期待,也根本讀不過來。寧願回去看《二十四史》,看先秦諸子,這些東西我多少年前就買了。從自己買書的角度來說,不再像以前什麼書都買。

單讀:您為什麼會有這種轉變?

楊全強:主要是年紀增大。世界跟你的關係和距離,有一個特別明顯的變化。我說的世界也包括書籍,以前覺得好像什麼都跟你有關係。十年前剛上微博,看到什麼東西都想說兩句,過了一定年齡,覺得這個跟你真的沒關係,再熱鬧的話題都跟你沒關係。這種態度可能也會影響我做書。

單讀:會擔心出版業的未來嗎?

楊全強:這個行業我不擔心,出版不會有問題,就算都變成電子閱讀它也是出版,無非我們替亞馬遜打工。互聯網改變的是人群的組織方式,而且出版作為一種記憶和保存的方式,有它的價值,哪怕是知識付費,我覺得還是要用出版物的形式保存。APP很容易就被取代,即便微信,都有可能不存在。以前流行博客,以為可以存東西,現在有些都找不到了,但放在紙上不會。

單讀:越原始的保存時間越長。

楊全強:我不知道印刷文化會不會被取代,無法預測,但是我總覺得不會。機器是靠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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