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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亦非:當自由偷梁換柱為幸福

當自由偷梁換柱為幸福作者:夢亦非「所有的偉大之處,所有的權力,所有的社會秩序都依靠劊子手;他是人類社會的恐怖,是維繫人類社會的紐帶。將這股不可理喻的力量從這個世界上帶走,那麼,秩序馬上會被混亂所取代,王座倒塌,社會解體。上帝,統治者權力的來源,也是懲罰的來源。他將我們的世界懸在這兩根柱子上……」這是18世紀思想家約瑟夫·德·邁斯特的一段話,其人推崇的是暴力、黑暗、極權。在18到19世紀——再造價值源的「第二個軸心時代」,像邁斯特一樣反對自由的思想家可不是一個兩個,按思想史家以賽亞·伯林的看法,大致的代表人物包括這些:愛爾維修、盧梭、費希特、黑格爾、聖西門、邁斯特。這些都是縱橫一世聰明絕頂才華橫溢的人物,為何偏偏要站到自由的對立面去?並不是他們不愛自由,除了邁斯特這樣的例外之外,絕大部分思想家都瘋熱地擁護自由,但是,正是他們對自由的熱愛,導致了他們對自由的背叛。  這裡面有個黑格爾所謂的「理性的狡計」:對自由的熱愛導致了對自由的背叛,熱愛自由不過是歷史意志的方法論,目的是敗壞自由。原因何在?  在愛爾維修那裡,人類總是逃避痛苦追求幸福的,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就必須要理解「利益」,也就是說人類是由利益支配的,為了恰當地進行這種利益交流,人要有知,有知了就會認識到只有社會規訓才能產生幸福。在當時,社會的觀念是自然而和諧的,但之所以出現衝突與痛苦,那是因為過失,普通大眾只會帶來勒龐所言的「烏合之眾」的種種非理性與庸俗的後果,所以不能讓民眾治理國家,要讓科學家(精通各種知識的人)精英集團來實行專制主義。這種對民眾的不信任與對精英、知識的盲崇,帶來什麼樣的結果呢?另一種暴政、理性暴力、技術暴政。  所以伯林說:「在愛爾維修所描述的世界裡,沒有或幾乎沒有個體自由的空間。在他的世界裡,人們可能變得幸福,但自由觀念最終消失了。」  問題的關鍵在於:幸福取代自由,政治允諾的不是哲學與政治意義上的自由,而是越俎代庖地允諾了幸福。自由與幸福的區別在於,自由是政治應該給予人們的最基本的價值與狀態,而幸福則是在自由的前提之下個體所創造的生活與內心狀態,自由關於主體外部,幸福關於主體精神。政治之鞭只能停留在自由這個界限,不應該侵略到個體的私人世界。  但事實並不是這樣。  最明顯的自由被偷梁換柱為幸福,表現在盧梭那裡。斯達爾夫人說盧梭:「盧梭沒有說出什麼新東西,不過他在各處點燃了火焰。」我認為這個評價非常公道,這位軟弱的花花公子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哲學家,也不是一個有原創性的思想家,而是一個深諳烏合之眾民理,然後在行文中表現領袖氣質的人,最擅長「煽陰風點鬼火」。  在盧梭眼裡,自由是一種絕對價值,類似於宗教概念,一種先驗性的教旨。自由,被他偷換成「人」這個概念,在他看來,說一個人成其為人與說他自由是同一回事。但是盧梭並不推崇幸福,他認為幸福不是人追求的目標,人類追求的是過上一種正確的生活。「正確」在我們理解他的過程中是一個關鍵概念,因為這個詞會涉及到「權威」。權威與自由不是同一回事,甚至是相反的,盧梭必然要整合兩者,怎麼辦呢?伯林說:「他的答案具有瘋人通常具有的那種簡單和精神錯亂。」與將人等同於自由一樣,盧梭再次用這種方式來解決問題,他認為你擁有的自由越多,你擁有的權威也就越多,你服從的程度也就越高,而自由越多控制也就越多。什麼概念都被他燉成了八寶粥,只不過這八寶粥不能吃飽肚子,反而要命。對自由的推重,讓盧梭發明了「自由人」,他眼中的自由人是道德上完美無缺的、沒有受到文明污染的(這也是反智主義與民粹主義追根尋源時要找到他的原因所在)。經過莫名其妙邏輯不通的推理,盧梭得出的結論是自我控制就是自由,所以人們想要達到目的,就要以國家暴力將他們聯繫在一起,什麼是國家?國家就是你以及和你相似的其他人,你們都在尋求你們共同的福祉。在這裡,自由終於被偷換成了「幸福」,自由與幸福是同一回事。當盧梭在說「社會有權強迫人們獲取自由」的時候,他的這個自由的定義指的是幸福。因為自由無法與強迫聯繫在一起,只有幸福才可以這樣。伯林總結道:「這就是盧梭核心的學說,正是這種學說導致真正的奴役,沿著這條路徑,從絕對自由觀念的神化,我們逐漸看到絕對專制主義的觀念。」我們說過,盧梭喜歡將相對的概念合為一體,所以在他的理論中,一個人在失去他的政治自由和經濟自由的同時,卻在一個高級的、更深刻的、更加理性的、更加自然的意義上獲得了解放,而對此,只有最高權才能理解到,這樣一來最不受約束的自由與最嚴苛和最有奴性的權威發生了重合。當盧梭還有論述人的時候,那講的的確是自由,但當他涉及國家、政治、社會的時候,他的自由就被幸福所取代,為了幸福,交出所有自由是必然的。所以19世紀以來所有負面運動的創立都可以溯源到盧梭——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獨裁主義、民族主義、無政府主義等,除了自由主義。就像伯林所說的:「在整個現代思想史上,盧梭是最自由最陰險和最可怕的一個。」而這種「陰險」,正表現在自由被偷換成幸福的允諾。  那麼,什麼才是自由?我們這裡所談論的真正的自由,指的是選擇的自由,主體可以自由去選擇,而不是「被迫」去選擇唯一的選擇。約翰·斯圖亞特·穆勒說,自由是一個人隨心所欲地塑造個人生活的權利,去創造他們儘可能豐富多樣地發展天性的環境。他說出了自由的真諦,這也是英法自由主義思想家們所稟信的自由。而伯林將這種自由區分為「積極自由」與「消極自由」。無論是古典自由主義中的積極自由還是現代生活中的消極自由,都是我們所嚮往與捍衛的。而自由,必須被嚴格地保持在政治生活與社會生活中。  但德國人卻不這樣認為,不管是費希特還是黑格爾,自由是內在的心靈活動,指的是不受宇宙鐵定的規律的必然性的束縛,而不是不受邪惡或愚蠢的束縛。在費希特那裡,自我是達到自由的必經之途,什麼是自我?就是所有人共有的一個自我,這是一個超級的自我,龐大而神聖的自我,簡直就是自然、上帝、歷史與民族。在這種群體觀念之下,個體被取消,人本不能算作單個人的存在,而是一種集體性:種族、國家與人類。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佛教的一點影子存在。就像佛徒在這種無所不在的「佛性」中卻需要一個佛祖一樣,費希特也需要一位領袖:「我們需要一位領袖,我們需要的是一位塑造我們的人。」因為這種至高無上的「龐然大物」的存在,費希特便認為自由即服從,按此推定,一個自由的民族就是一個勝利的民族,自由就是力量,自由就是征服——自由終於站到了它原意的對立面上去了。  費希特推進一步是黑格爾。如果說費希特這裡自由被取代為內心的幸福,在黑格爾那裡自由則被替代為服從宇宙理性或歷史目的的消極幸福。黑爾格把宇宙看成世界精神的自我發展,個體只是它的一部分,如果我們有足夠的知識與洞察力,就會知道宇宙或歷史的意圖何在,那麼自由是什麼呢?在順從於宇宙理性與目的前提之下,處於自己不得不處在的環境中得到自己想得到的東西就是自由,我們將自己等同於世界的理性原則就是自由。在黑格爾眼中,自由與理性是同一回事,有理性就是去理解,理解就是成為強權(規律、某人)的自身存在。而不自由就是受到障礙的抵制,當你攻下障礙之後它就成你的東西,你就是自由了。在這裡我們發現了黑格爾與佛教的類似之處。佛教也要承認佛法(幾乎等同於黑格爾的理性或歷史),佛教也講順應時勢與強力,不講反抗,有趣的是在佛教史上,它幾乎都是在對強權與成功者的依賴與順應。也就是從成功者的角度來看世界。黑格爾亦如是,他是通過勝利者而非失敗者的眼光來看歷史,凡是勝利的都是自由與正確的,因為失敗者不理解宇宙,所以他們失敗,也就不值得同情與可憐他們。在黑格爾的理論中,你看不到悲憫,看不到反抗,你需要做的是服從強權與勝利、成為強權的幫凶、成為國家渺小的一顆螺絲釘——這就是自由。如果你失敗,你就是錯誤的、不道德的,就是不自由。  伯林如是總結黑格爾:「黑格爾式的自由完全是由征服或佔有阻撓你的事物構成的,直到你征服和佔有了一切,你就是世界的主人。在你做到這一步之前,你最好把你不得已而為之的原因理解成義務,不要去抗議、哀悼和抱怨壓在你身上的那些可怕的負擔,要滿心歡喜地歡迎它們。」所以黑格爾式的自由就是做一個奴隸,並且做一個熱愛主人與壓迫的並且成為幫凶的奴隸。在此,黑格爾也誤讀了自由,它所言的自由本質不是自由,而是幸福,做一個奴隸可以是幸福的,但一定不是自由的。當他在講如何才能獲得自由時,其實講的是如何才能獲得內心的幸福。  有意思的是,在「第二軸心時代」里,幾乎所有思想家都以為自己是那個新的彌賽亞,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救世,這種救世主心態在絕大多數思想家身上表現得非常明顯,前面所言的這幾位是這樣,聖西門也是這樣。聖西門與愛爾維修一樣,是精英專制的鼓吹者,尤其是科技精英,這些精英可以在管理社會時對自己實行一套標準,對烏合之群採取另一套標準,不為什麼,就因為他們是精英。站在精英的立場上,聖西門自然地攻擊自由、人權、自然權利、民主、自由放任、個人主義、民族主義等。他發明了世俗宗教,馬克思正是他的衣缽傳人。這位腦子裡永遠亂成一團的堂·吉訶德式的人物,認為武器的發明創造了所謂的科技進步,而科技進步又創造出階級,因為擁有武器的人能夠支配那些沒有武器的人。除了崇拜科技之外,聖西門還崇拜天才的大人物,以及工商巨頭,他認為正是他們創造了歷史並將繼續創造著更好的歷史。在此,聖西門也將自由替代成了幸福,他所設計的反民的科技專家治國方案,目的是幸福而不是自由。在他看來民主做不成任何事,而自由也不過是一個空洞的可笑口號,因此他也反對平等。伯林認為認為:「人民所要求的是靴子,這種對於麵包、靴子而不是對大量的自由及自由口號的大聲呼籲,已經成為所有強硬的左翼政黨主要重複的老調。這個多少散發著邪惡氣息的語調,可能也會追溯到溫文爾雅、博愛仁慈、道德高尚的聖西門。」  伯林在此說出了一個真相:所有左翼的政黨,直接代替人們進行選擇了——也就是剝奪了人們的選擇——幸福,並且幸福只是在物質富足國家強大的意義上被理解,或者在精神生活「正確」的意義上被理解。本應是人們自己創造的幸福,被政黨與國家規劃好,並強制性地讓你去幸福,私人領域因此被侵佔。這就是對自由的強暴與剝奪。在剝奪自由的過程中,就會產生「你不幸福我強迫你幸福」的暴力、積極、奴役,最後會導致獨裁。而本來的狀態是:政治只保證自由,幸福讓個體去創造。沒有公眾的自由就不會有幸福,但有了「幸福」,絕對不會有自由。幸福是自由的私人化與結果,而自由卻不是幸福的結果。  而在18到19世紀的思想家中,沒有誰像邁斯特一樣倒退、一樣反對自由。他完全站在了當時流行價值的對立面,為了取代自由,他鼓吹的是過去與屈從;為了反對科學,他熱衷於迷信與偏見。為了打敗樂觀主義,他贊同悲觀主義;為了取代和平,他擁護戰爭與流血;為了驅走光明,他呼喚黑暗。這位惡魔思想家認為,人只有受到權威的恐怖才能獲救,要讓人們通過不斷的受難來贖罪,處處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的愚蠢與無助。在這些觀念之上,邁斯特成了法西斯主義的最早鼓吹者,而他的繼承人則是索雷爾之流。當時的思想家中,對他好評的極少,愛彌爾·法蓋公爵對他的評價最為公正:「一位兇猛的絕對主義者、狂暴的神權政治家、毫不妥協的正統主義者,他鼓吹由教皇、國王和劊子手組成的一個醜惡的三位一體,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他都要捍衛最強硬的、最狹隘和最僵化的教條主義,他是中世紀造就的一位邪惡人物,在他的身上,既有博學的神學家的成分,又有宗教法庭審判官的成分,還有劊子手的成分。」這是因為,在邁斯特這裡,自由不是最高的價值,甚至不是正面的價值,要維持這人世間的更高的國家的幸福,必須採取劍與火的恐怖方式去統治。  「第二軸心時代」過去了,但是它的影響在今天並沒有消散,如果說西方主要繼續了自由這種普世價值,那麼從部分的法國到德國到蘇聯到中國到朝鮮,一路北線東來,繼續的則是「幸福」這種可怕的政治允諾。所以才會有法西斯主義、極權、獨裁、奴役、屠殺。這北線東來的政法傳統,出發點是善良地為人們設計了幸福,並以國家與政黨來促使人們獲得幸福。在此過程中,自然而然發生自由被取締,奴役與屠殺也就成了必然的現世狀況。我們一再重複:自由是政治與公眾的價值,而幸福則是個體的價值。自由的寶貴就寶貴在於,它是政治與個人之間的安全緩衝地帶。基於兩百年來可怕的因政治允諾幸福而帶來的災難,我們還是讓幸福呆在人體的價值中,這比較安全。  最後,我們要重申一下什麼是真正的自由,用伯林的話來說,「自由的本質是什麼?自由的本質從來就是,如你所願地去選擇的能力——你選擇它,僅僅因為你自己想這麼選,而不是因為有人強逼你這麼選、脅迫你這麼選,也不是因為你身陷某個龐大的組織中而不得不選;自由的本質,就是毫不屈服的權利,就是力排眾議的權利,就是僅僅因為那是你的信仰而要捍衛它的權利」。轉載:愛思想【夢亦非:當自由偷梁換柱為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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