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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語區範圍內,各地方言很有差別,可以分為太湖、宣州、台州、婺州、處衢、甌江六個大區;太湖大區還可分為蘇嘉滬、常州、湖州、杭州、臨紹、寧波六個小區,即使在蘇嘉滬小區內,方言也還有所差別。一般認為,蘇州方言的範圍包括蘇州城區(即滄浪區、平江區、金閶區)、工業園區、虎丘區、吳中區、相城區。在這個範圍內,也有地理上的語言差異,蘇州城裡人習慣上將城區以外的方言稱為「鄉下口音」,可見城裡話與「鄉下口音」有所不同。這種差異並不完全與離城的距離遠近成正比,如相城區的湘城、北橋遠在最北,與常熟、無錫交界,語音與城區非常接近;而葑門外的語音卻迥然不同,工業園區婁葑街道大盪里的土音很重,屬於典型的「鄉下口音」;吳中區的東山、西山口音較硬,稱之為「山浪閑話」,也就沒有吳儂軟語的甜糯了。
葉祥苓《蘇州方言詞典·引論》分析了蘇州城區與其他各區的方言差別,通俗地說,可分五點,一是城區「古」「精」「粗」和「知」「庄」「章」三組字相混,其他區特別是東西部地區能予區分。二是城區「雷」「來」「藍」三字同音,都是陽平,其他區也讀陽平,但韻母不同。三是城區「雷」「妹」「推」不讀如「樓」「貿」「偷」,其他區的大部分地區讀作「樓」「貿」「偷」,這是城鄉口音的標誌之一。四是城區古濁音上聲今讀陽去,七個單字調,吳中區部分地區都是八個單字調,平上去入各分陰陽。五是城區陰平、陰上、陰去、陰入四個陰調類,逢塞音、塞擦音聲母,送氣與不送氣同調,吳中區大部分鄉鎮陰上、陰去、陰入三個陰調類中,逢塞音、塞擦音聲母,送氣與不送氣調值不同,調形升降雖然相似,但不送氣起音高,送氣起音低,聽起來有所區別。這一語音特徵可以將蘇州話分成西南、東北兩大片,西南片包括斜塘、車坊、婁葑、長橋、越溪、橫涇、木瀆、胥口、浦庄、渡村、東山、西山、藏書、太湖、光福、東渚、鎮湖、通安、望亭等二十多個鄉鎮、街道,東北片包括城區與其他鄉鎮、街道。
另外,蘇州話還有老派、新派的差別。1928年,趙元任《現代吳語的研究》記錄了當時蘇州等地吳語的語音、辭彙和語法現象,至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蘇州方言中的翹舌音已經消失,如「說」與「塞」同音。七十年代中期開始,青少年有明顯的音變,如尖團音不分,「尖」「千」「先」讀作「兼」「牽」「軒」等,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蘇州話的面貌,但單字調和連讀變調還是比較穩定,故蘇州話的「腔調」基本未變。
蘇州方言與崑山、吳江、常熟、無錫等周圍方言都有北部吳語的共性,但蘇州方言還有自己的特點,可以區別周圍的其他方言。
一是蘇州方言保存了中古語音系統的全濁聲母,分尖團音,韻母大多由一個單母音構成,與入聲相應,有一套促聲韻母,聲調有七個,有成批的文白異讀和複雜的連讀變調。即以文白異讀為例,蘇州方言的文讀,多半是歷史上隨著新詞語一起進入蘇州話的讀書音,一般接近官話;白讀是蘇州原有的說話音,比較接近古音。如「日曆」和「日腳」、「傳染」和「染缸」、「耳目」和「耳朵」、「兒童」和「兒子」、「味精」和「味道」、「事物」和「物事」、「家庭」和「人家」、「餵養」和「喂飯」、「生產」和「生熟」、「木魚」和「帶魚」、「鳳凰」和「鳳仙花」、「眉目」和「眉毛」等等。文白異讀往往與特定的詞凝固在一起,不能隨意換讀。
二是蘇州方言的人稱代詞,第一人稱單數作「吾」,複數作「伲」「吾伲」;第二人稱單數作「倷」,複數作「唔篤」;第三人稱單數作「俚」「俚倷」「唔倷」,複數作「俚篤」。蘇州城區第一人稱說「奴」,只限於老年婦女,東郊、西郊則都說「奴」。
三是蘇州方言的指示詞,近指作「哀」「該」,中指作「搿」,遠指作「彎」「歸」。如「哀杯茶是吾葛,搿杯茶是倷葛,彎杯茶是俚葛」。「搿」指時間時,無須與近指、遠指對舉,中指的作用十分顯然,如「搿歇(彎歇)辰光日腳勿好過」。在不指時間時,近指「哀」和中指「搿」可以互換,如「搿個人吾勿認得」中的「搿」可以換作「哀」。另外,「哀」「該」「搿」「彎」「歸」都不能單獨作主語、賓語,要與後面的量詞、方位詞等結合才能表意,如「哀個」(這個)、「哀歇」(這時候)、「哀槍」(這陣子)、「哀搭」(這裡);「哀歇啥辰光則」(現在什麼時候了),「哀槍倷身體好啘」(這陣子你身體好嗎)等。
四是蘇州方言有五個常用的合音詞,即「覅」「朆」「
」「檸」「尚」。「覅」字即「勿要」的合音,最早見於《海上花列傳》,其書例言寫道:「惟有有音而無字者,如說『勿要』二字,蘇人每急呼之,並為一音,若仍作『勿要』二字,便不合當時神理;又無他字可以替代,故將勿要二字並為一格。閱者須知『覅』字本無此字,乃合二字作一音讀也。」「朆」字是「勿曾」的合音,意思相當於「沒有」。「
」字是「阿曾」的合音,疑問副詞,用在形容詞、動詞之前,構成問句,如「隔夜飯
餿脫」(昨天的剩飯餿了沒有)。「檸」字是疑問詞「納亨」的合音,意思相當於「如何」,在日常談話中常用合音,強調時也可以不用合音,如「倷檸會講蘇州閑話葛」(你怎麼會講蘇州話的)。「尚」字是指示代詞「實梗」的合音,意思相當於「這樣」,在日常談話中常用合音,強調時也可以不用合音,如「天氣尚冷,覅出去白相哉」(天氣這樣冷,不要出去玩了),「佛實梗敬俚,賊實梗防俚」(佛那樣敬他,賊那樣防他)。
五是蘇州方言的時態助詞「勒浪」「仔」「過」「歇」,大致相當於北京話的「著」「了」「過」,如「吾就要回來葛,倷等勒浪」(我就要回來的,你等著),「吃仔砒霜葯老虎」(吃了砒霜葯老虎),「倷早飯
吃過」(你早飯吃了沒有)。蘇州話中的「仔」只能用在句中,不能用在句末。
六是蘇州方言動詞帶補語、賓語時,如果補語是否定的,賓語是人稱代詞,則賓語可以放在動詞與補語之間,如「俚氣力比吾大,吾打俚勿過」(他力氣比我大,我打不過他),「害倷白走一趟,真真對倷勿住」(讓你白跑一趟,實在對不起你),「倷覅看俚勿起,俚現在開仔一爿店哉」(你不要看不起他,他現在開了一家鋪子了),「小人實梗皮,吾吃俚勿消」(小孩這樣頑皮,我吃不消他)。
關於蘇州方言,古人就有專著,一本是《吳音奇字》,一本是《吳下方言考》,屬於明清時期蘇州方言材料的記錄,在近代漢語語言史上佔有重要的地位。
《吳音奇字》作者孫樓,字子虛,號百川,明常熟人。嘉靖二十五年(1546)舉人,授湖州府推官,改調漢中府。其致仕歸里後,悉心從事古籍校讎,家有丌冊齋、博雅堂,藏書逾萬卷,且多秘本。《吳音奇字》是一本專記蘇州方言的字書。至崇禎年間,同鄉陸鎰對此書作了重編增補,陸鎰在《銓次補遺吳音奇字小引》中寫道:「惜其踳駁無倫,俾屬目者易生厭倦,余固魯呆,不無續貂之想。故復加銓次,一字者列於前,二三字者厘於後,則令人一展卷也井井,一寓目也楚楚;間有音釋舛謬,並釐正之,不敢以糊塗賺後生也;更有字義為日用常行,不脫唇吻間者,雖不為奇,亦不得數數以接捷。」1939年,蘇州圖書館據瞿氏鐵琴銅劍樓藏清鈔本排印,收入《吳中文獻小叢書》。此書所收的奇字按詞義分類,共天文、地理、時令、人物、身體、人事、飲食、宮室、衣服、器用、珍寶、鳥獸、花木、通用十四門。同一門中,先刊單音詞,再刊複音詞。體例上仿《方言》《爾雅》《廣韻》,先為奇字注音,注音採用直音法,不用反切,再解釋詞義,必要時再舉證詞例。書中所收的奇字,都是吳語特別是蘇州方言中的常用詞,但字形罕見,其中一部分見於古籍,大部分則來源無考,究竟是當時流行的蘇州方言的俗字,還是作者根據詞的音義杜撰的新字,作者沒有在書里予以說明。儘管如此,這本《吳音奇字》保存了不少蘇州方言辭彙,同時又可從奇字的注音中了解明代蘇州方言的一鱗半爪,具有相當的價值,由此書而結合馮夢龍輯錄的山歌和小說、沈寵綏的《度曲須知》等記錄的方言現象,可知明代蘇州方言已與如今非常接近。
《吳下方言考》作者胡文英,字質余,一字繩崖,清武進人。乾隆三十年(1765)廣東籍副貢,官高陽知縣,博雅善書,深通經學,於《詩經》《離騷》《莊子》都深有研究。《吳下方言考》歷近三十年而成,積十二卷,有乾隆四十八年(1783)留芝堂刻本。此書采蘇州一帶方言俗語,與古詞語印證比較,錢人麟在序中稱其「盡取古來四部之藏,證諸吳音。初讀駭其奇辟,細案之而更服其諦當,覺吾吳不可無此解,古人尤樂得有是解,是書遂為天下古今所不可少之書」;「以六書分音等,必注釋而其義始見,必音切而其音始定,此則以人工而協天籟也。或文同而義異,或文異而義同,或義同而音同,或義異而音異,皆無足怪,惟文同義同而音異,斯則為方音為之也。今繩崖為之注釋其義,音切其音,習見以為無文者有文,無義者有義,全使古來四部之藏,皆為吾吳咳唾之所及,而吾吳街談里諺盡為風華典雅之音,是非所謂人工而協天籟者歟」。對此書給予高度評介,同時也指出了不足,「惟於宋元以後之書為少所采,夫音以方異,亦隨時而變」,可見錢人麟對近代漢語發展的正確認識。此書按平上去入四聲分韻,各為一部,其韻數之少者,即以類附於他韻之下;另外,此書在用字上力求規範,《凡例》末一條寫道:「方言有一字而分數音義者,或此為轉注,或彼為假借,蓋古人著書隨手用字,在於用意,不拘拘於字也。與其杜撰而用俗字,不若用古人成字,尚為典雅。茲隨其意而釋其音,庶免鼠璞之誤、金銀之改矣。」
另外還有一本《官話匯解便覽》,蔡奭撰,蔡觀瀾重訂,共兩卷,以蘇州話為代表的吳語與當時官話對照,是一部供江南人學習北方官話的比較方言小詞典,並附有供練慣用的北方口語。今存清末霞漳顏錦華刊本,影印收入《明清俗語辭書集成》。從這本書里可以看到晚近推廣北方官話的痕迹。
至二十世紀初,關於蘇州方言的研究和普及工作,除趙元任撰寫了《現代吳語的研究》外,吳稚暉和陳頌平編了《蘇州注音字母表》,後來陳頌平又編了《蘇州注音字母拼音表》。1931年,商務印書館出版了陸基、方賓觀合編的《蘇州注音符號》,1935年,陸基又編成《蘇州同音常用字彙》。有意思的是,後兩種的敘述部分,都用了適量的蘇州方言。《蘇州注音符號》凡「說明的地方,全用蘇州土白,以便蘇人使用」,並附有練習,除注音符號的原文外,還有譯文,有這樣一段:「一格人活辣世界上,如果勿識子字,格末兩眼墨沒測黑,賽過是格瞎子哉。過歇有子蘇州注音符號,弗消一個月格工夫,就可以學得會,學會子就可以記賬,就可以寫信,阿要便當阿。但願我呢格蘇州人,弗識字格,才分出點工夫來,互相學習,大家會拼,大家會寫,耐末彼此通信,就可以拿注音符號來寫,就是弗會寫字,亦弗礙格哉。」《蘇州同音常用字彙》則是配合注音符號的,書前例言第一條就說:「本書根據前教育部國語統一籌備委員會最新制定格蘇州方音注音符號表,約選同音常用格字,四千光景,依次分配。讓學過蘇州注音符號格人,一看就識;並且略加解釋,更覺得容易明白。」這些工作當時是為了幫助識字,作聽讀寫的結合,並為推廣國語奠定基礎。時至如今,這些普及讀本不但記錄了前人的探索和嘗試,而且也成為研究蘇州方言史的絕好材料。
因為蘇州方言的特殊性,北方人聽懂不易,學之更難,周振鶴在《蘇州風俗》里就說:「學吳語之難,或謂難於行蜀路,良以語多古音之轉變,且加之柔膩而成者,故其語不能以字直寫出之,即能書出,強而學之,亦失其柔媚之自然。北人學斯語者,每致語不成章;而吳人之學國語而能流利者,亦鮮矣。」在晚近蘇州,能將國語說得字正腔圓、抑揚流利的人,確實非常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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