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游 | 想窮游？毛主席教你啊

MAOTSE–TUNGand I were beggars.

——怎麼譯？直譯：「毛澤東和我曾經是乞丐」，不雅亦不妥，遂意譯：

「毛澤東和我的遊學經歷。」

這是一本書的書名，該書由林語堂作序，毛澤東在湖南省第一師範學校的同學蕭瑜蕭子升撰寫於上世紀50年代，有趣的是書中提及一段毛蕭二人扮乞丐窮游的經歷。

除了這本回憶錄，還有美國著名記者斯諾的《西行漫記》和《毛澤東同志的青年時代》（蕭瑜之弟蕭三著）等著作提到過毛澤東學生時代的這段窮游經歷，然而最詳盡者，始終還是當事人蕭瑜的口述。

（註：為紀念建黨90周年和毛澤東，三聯書店重新編寫了《早年毛澤東》一書，作為研究中國共產黨早期歷史和毛澤東個人革命歷程的史料，獻給讀者。本書選擇了七部有關毛澤東早期生活的著作，進行整理和注釋。這七部著作包括美國作家、記者斯諾記錄的毛澤東口述傳記《毛澤東自傳》，作家蕭三撰寫的毛澤東早期生活的傳記《毛澤東的青少年時代和初期革命活動》，張如心所著《毛澤東思想與作風》，美國作家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於1947年在美國《美亞》雜誌上發表的介紹毛澤東思想的著作《毛澤東的思想》，上海剛解放時出版的一本毛澤東傳記《學習毛澤東》，毛澤東在長沙第一師範學校時的同學蕭瑜撰寫的有關毛澤東早期生活經歷的回憶錄《毛澤東和我的遊學經歷》，許之楨編選的一組採訪和回憶毛澤東的文章《毛澤東印象記》等。感興趣的讀者可以參閱，下文所引用之材料，悉來自此書。）

定下「行乞」——或者說——窮游計劃後，暑假不久即來，毛澤東和蕭瑜便動身了。他們一不帶錢和乾糧，二不帶交通工具，三不帶地圖，四無路線規劃，決心融入乞丐角色中去。

「啟程日期終於決定了。行乞的主意既是由我（即蕭瑜）提出的，因此，我事前便決定從我住的楚怡中學出發。那是個美麗的夏日，毛澤東早就趕到了。他穿了一套學校的制服，那是一身白褲褂，已經很破舊了，那時我因為是個教員，日常在學校中便穿著傳統的長衫;但為了適應叫化生活，我就改著短褲和布鞋。毛澤東永遠是剃大兵式的光頭；因此，在出發的前一天，我也學樣把頭剃個精光。我的化裝就這樣完成了。

毛澤東帶一把舊雨傘和一個小包袱。包袱中包著一套可供換洗的衣裳、洗臉巾、筆記簿、毛筆和墨盒。我們攜帶的東西愈輕就愈能走得快；因此，我們事前曾經說定不帶更多的東西。我也帶了一把雨傘和一個小包袱。包袱中的東西和毛澤東的差不多，只不過多了一些信紙信封，一本《詩韻集成》而已；攜帶《詩韻集成》是為了一旦有靈感而作詩之用。」（蕭瑜《毛澤東和我的遊學經歷》，下文凡雙引號內毛澤東、蕭瑜之言，亦皆出自本書。）

旅途開始了。

Part1 不到中流擊湘水，偏在船上做霸王

二人漫遊途中第一個自找的障礙即湘江，既無路線規劃，為了避易就難，決定先渡湘江，但他們身無分文，沒錢怎麼乘渡船過江呢？游泳渡江未嘗不可，可此時此地並不適合。於是二人待渡船靠岸，就和其他人一起跳上船去。

兩個年輕人上了船，還沒坐安穩，船已行至江心了，船夫開始讓自家的小姑娘挨個收錢，「叮噹叮噹」全是硬幣落在鐵盤子上的聲音。收到二人跟前，二人笑笑，尷尬地對視後攤開手說——沒有錢。船夫聽罷大怒，沒錢你上什麼船呢！難道是要坐霸王船？三人吵起來，船夫一氣之下嚷著要把他二人送回去，想坐霸王船？沒門！可是別的乘客不同意啊，都趕時間呢，哪有閑功夫耗下去？蕭瑜於是提議剩下的一半路程他們代船夫劃，以此補償坐船的費用，船夫想都沒想，一口拒絕。這時候同船一位老人表示願意替蕭瑜他們付錢，毛澤東同志卻不同意了，「堅持說我們在一個月之內必定回來，我們要等那時候再付給他」。擺渡的船夫火了，叫罵起來，於是毛澤東同志挺身而出，喊道：「你如果要打架，我們決不在乎。」爭吵中船行到對岸，後來船夫沒辦法了，著急擺渡下一撥對岸等著的客人，只好痛罵一頓，放過坐霸王船的兩個青年人。「蕭瑜回憶道："讓很多人在江邊上白等確是不好。』毛澤東思量著說，"假定那裡沒有人，我們就可能和那個船夫好好地打上一架！」

Part 2我已快要餓死了，快把詩給劉翰林

「我們究竟經過了多少田地和山嶺，也無法數得出來，唯一知道的就是無窮無盡的旅程」。「忽然之間，我們發覺我們都還沒有吃東西……忽然發現時在下午，因而飢餓在我們的空胃中就更增加了痛苦難耐之感。」過了幾個鐘頭，「"走。』毛澤東說，"咱們開始去討飯。我一秒鐘也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已經快要餓死了。咱們就從那些農家開始。」但蕭瑜卻提議道：上農家討飯，要連續討四五家才夠一頓，而且有些人家給生米，這沒用，不如先打聽打聽附近有沒有讀書人家，假定有的話，就登門拜訪，毫無疑問會得到較好的招待。

於是二人你先我後，聯句作得一詩，所謂君子以文會友是也，在路邊小店店主的指點下，前往拜見告老還鄉的劉翰林大人。詩曰：翻山渡水之名郡，竹杖草履謁學尊。途見白雲如晶海，沾衣晨露浸餓身。——長途跋涉，縱風景如畫哪有甚心思觀賞吶，小子們現在又累又餓啊！

拿了這進見的拜帖，被劉翰林家的幾條大惡犬恐嚇一番後，終於有幸見到劉老先生了。劉老先生是前清的翰林，一方名宿，所以對後輩讀書人自然心懷好感，午睡醒來看罷這首打油詩，一目了然，明白了怎麼回事，便招呼僕人請客人進來。蕭、毛二人餓癟了肚子，進門後本以為會馬上上桌子吃飯，不料劉翰林先要考察二人，與二人討論文藝，二人恭敬地奉陪劉翰林談《老子》、談《莊子》，談同鄉人曾國藩，同時滿腦子幻想傭人此刻已經入廚，正在準備豐盛的好飯菜以饗儒林後生呢！最後，飯菜還是沒有端上來，只見劉翰林走進卧室，出來遞給他們一個鼓鼓的紅包，二人收下後興奮不已，再三言謝，在僕人的陪伴下小心翼翼邁出劉府大門，待僕人關上門，趕緊躲到大樹後面打開查看：一數，原來有四十個銅圓！

真是大喜過望，太好了，此時此刻，還不大快朵頤嗎？二人收好紅包，一路小跑，回到方才路過的小店，二話不說狼吞虎咽了一頓。胡吃海塞既罷，尚餘三十二枚銅圓！

吃飽喝足，繼續趕路。

Part 3山間訪友拜方丈，城裡寫字送對聯

這一次，他們決定順道拜訪住在寧鄉縣沙田鎮的何叔衡何鬍子，卻不認識路，邊走邊問，走錯幾個岔道終於在半夜找到何鬍子家，在何鬍子家，何鬍子父親現殺一頭豬盛情款待。二人逗留二日後，繼續出發，這次去往溈山寺院，拜見了方丈，又利用讀書人的身份，和方丈暢談了古代典籍，方丈大為高興，極好地招待了他們。

離開溈山寺院，二人商量把劉翰林和何鬍子所贈的錢全部花光，繼續行乞，於是徒步趕往安化縣城，在縣城裡，他們遭遇了困厄，縣城裡的人不像農村的，相對來說農村人富有同情心，而城裡人對叫花子的態度比較惡劣，「我們這裡不打發叫花子！」「滾，叫花子！」「不走打死你！」接連碰壁後，蕭瑜突然計上心頭，提議用先前乞討來的二十一文錢買些紙來，寫對聯一家一家送給店鋪的店主，毛澤東表示贊同，果然，在知識分子稀缺人們普遍尊重讀書人的年代，送對聯拿飯錢的效果不錯，小有收穫，其中一個店主從前是個讀書人，故而尊重學者，擺上茶水與蕭、毛二人暢談半日後，贈予他們二十個銅圓。

Part4縣衙門前遭驅趕，誰知縣長是恩師

這一路上，雖然因為衣著破爛不堪遭受著許多白眼和不屑，然而當毛、蕭讀書人的身份透露出來後，卻也得到不少尊重。二人窮游的下一站是益陽縣城。在益陽——只能說偉人自有天運助！這兩個叫花子在看縣長布告時留意到縣長的署名，蕭瑜斷定，這個新任的縣長就是曾在第一師範教授化學的張康峰。可是會不會縣長跟化學教員同名同姓呢？蕭瑜說不會，張康峰教過他，並且賞識這個勤奮好學的好學生，他熟悉自己老師的簽名。毛澤東聽罷，提議說既然尊師在此，理當前去拜見，因此二人便直奔益陽縣衙。不過，以叫花子的邋遢扮相前去，萬一認錯了人，落個欺騙縣長和妨礙公務的罪名，那無疑是要被縣長的手下兇狠地喝斥甚至暴打一頓的，搞不好還要坐監牢。

二人來到益陽縣衙門前，果然人靠衣裝這句話不假，立刻被門房攔住教訓一番，禁止進入縣衙，接著年輕的門房招呼守衛，如果二人再死賴著不走立刻使用暴力強行驅逐，守衛嘛，對叫花子說打就打，是不會動惻隱之心下不去手的。可是眾人聽二人說話的內容和語氣，倒真不像街頭討飯的窮叫花子，因此有些猶豫不決，萬一打錯，後果自負，誰都怕承擔責任。這時，只見二人不甘示弱，據理力爭，乾脆在縣衙門口與門房和守衛僵持起來，說今天非見縣長不可，守衛們不知怎麼辦，門房一下也犯了難，讓進去，萬一不是縣長想見的人，必然惹縣長發怒；不讓進去，萬一是縣長想見的人，事後也定遭縣長痛罵。雙方爭執不下，於是一個有些官場經驗的老者建議：「讓我來試試看。我進去報告縣長，就說他們在那裡胡纏，我們雖盡量設法讓他們走開，但他們卻死賴不走。我去請示他，看看我們應該怎麼辦。除非是他問到，否則，我就不把他們的名片拿出來。完全由他自己來決定，我們都不需負任何責任。」門房點點頭，看著老者走進縣衙後，又大嚷道：「你在縣長那裡討個命令，把這兩個傻瓜捆起來，送到監獄裡關上幾天。好好地教訓教訓他們，使他們以後不敢再擾亂良民了！」

沒多久老者出來了，對門房說：「縣長說趕快把這兩位先生請到他的書房去！」門房頓時傻眼。就這樣，二人立馬出了一口惡氣，雙雙嘲諷門房一番。門房怎麼也沒想到眼前的兩個窮叫花子居然被縣長奉為上賓，還下令好吃好喝招待他們！搖搖頭，嘆聲氣自認倒霉。二人在縣衙換洗後，聽張縣長說，原來第一師範人才輩出，還有好幾個同學校友在益陽擔任重要職位，比如教育局長啊校長啊什麼的，都是縣城裡的顯赫人物，行乞到這裡，怎麼會發愁沒飯吃呢，蕭、毛忍不住暗生感慨。同張縣長敘完舊，又拜訪了幾位老同學，「兩位先生」遂換上乞丐裝繼續行乞，動身前往下一站沅江，走了幾天，入住一家旅店。

Part 5書香女愛才請食宿，大洪水阻路旅程終

這旅店的主人是個美麗的女子，二十歲上下。女子見二人雖然叫花子打扮，言談舉止卻斯文有禮，交談的內容也不像叫花之流能說出來的，遂上前與二人攀談。原來這女子出身書香門第，祖父還出過詩集，只因祖父和父親三年內相繼去世，父親去世時自己還小，孤兒寡母為生計著所以開了這爿小店。二人聽罷，表示惋惜。女子又說自己會相面，主動給二人相面，二人欣然應允，順便向女子講述了行乞的計劃和經歷，女子聽得津津有味，顯得十分好奇感興趣，打趣道也想體驗體驗乞丐生活。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彷彿故友重逢，分外投緣，交談甚歡，以至於女子的母親不禁擔心起來，趕緊從後面房間里向她喊道：「茹英，不要鬧了，你不怕得罪貴客嗎？談別的吧！」

「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餐後，我們就要告辭，她要留我們多住一天，我們要付她食宿費，她卻堅持不受。」

「別過了美麗的茹英之後，我們繼續走路，三個鐘頭以後，沅江縣城已在望了。

我們看見縣城的周圍，全給水浸了，大為驚奇，一家店主告訴我們，這是西水，每年夏天總要來的。因為長江發源於高山地帶，春夏之交冰雪融化，澎湃的洪水便自西方上游滾滾流下。洪水一下就浸滿了全城的街道，四五天之後，洪水高漲，一切與外界的交通都告斷絕，因這一帶是處於低洼地帶。」看來行乞之途將盡矣，考慮到洪水將會阻礙餘下的路程，洪水泛濫將影響到好幾個地區和縣城，乞丐生涯無法繼續下去了，毛、蕭二人只好梳洗罷，換上乾淨衣服，搭船徑直返回長沙。

這次窮游自1917年7月中旬到8月16日，途經五縣，行程九百餘里，雖曰行乞，其實一路上皆有貴人相助，並無真正之落魄。過去在歐洲，貴族子弟通常會由家庭教師陪伴做跨國長途旅行，中國的古代也有士子遊學的風氣，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但像毛、蕭這樣獨特的旅行則前所未見前所未有，當時的其他大學生們也沒有想過要這麼做，可以說，毛、蕭是窮游的先驅，他們的行乞經歷，不僅開了今天社會流行的窮游之先河，更是於課堂外調查研究自己國家的極好方式，值得當今的大學生們效仿的。在此之後，毛澤東偕同蔡和森作了同樣的旅行考察。

——噢對了，這兩個旅行者好像還欠著湘江上擺渡船夫的錢沒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