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閱讀︱孔聖人畢生最大的愧疚和不安是因為什麼

開心閱讀35 沒有輸家的戰爭

一般而言，任何一場戰爭，總是有人歡喜有人憂，但齊吳之間的這一場慘烈無比、死傷無數的戰爭，卻似乎是個極為罕見的例外，相關各方，個個都是贏家，而沒有輸家。

對於田恆來說，齊國的慘敗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好消息了。國、高兩家的勢力基本被剷除，能夠與自己抗衡的只剩下了左相闞止。這為田恆進一步推進家族的百年夢想掃平了道路。

對於夫差來說，這是他第一次獨立指揮而獲得的重大勝利（此前擊敗越國之戰，主要是伍子胥主持的）。這一場勝利，不但驗證了他戰略決策的正確性，也昭示了他的軍事奇才。更重要的是，這也讓他徹底打消了在心理上對伍子胥的依賴。沒有伍子胥，他一樣可以酣暢淋漓地在戰場上獲勝。綜合而言，這一場勝利使得夫差的霸主之路更加接近終點。

對於勾踐來說，無論艾陵之戰誰勝誰負，他至少逃過了一劫，並重新獲得了夫差的信任，再一次為越國贏得了喘息之機。

對於魯國來說，則免去了國破人亡的大災難。

這一場皆大歡喜、沒有輸家的戰爭，其背後的導演就是一介布衣子貢。子貢的這一場驚天大說服，堪稱史上最偉大的說服。

布衣亦可傲王侯。子貢之所以能夠僅憑言辭的威力，取得如此耀眼的成就，是建立在對各國形勢的微妙洞察和對王公大臣們心理的精妙把握基礎之上的。子貢遊走齊吳越晉各國，抓住了各國王公大臣的恐懼點，並為他們提供了解決之道，終於讓這些桀驁不馴的霸主悍臣，俯首帖耳，甘受驅使。千載之後，撫今追昔，不由我們不發出由衷的感嘆：這是何等輝煌的說服成效！

子貢的這一場說服，其威力之巨大，甚至連他自己也無法預料，不但改變了所涉各國的形勢走向，其影響力蔓延發酵，更是一直持續到十數年之後，最終徹底改變了整個天下的格局。

在艾陵之戰後，齊國的田恆加緊了篡齊的步伐。他首先將目標對準齊簡公的寵臣闞止。田恆指派同一宗族的田逆、田豹等攻殺闞止，齊簡公想起父親被田氏所殺的前事，擔心自己也遭同樣的厄運，連忙逃出國都。田氏宗族的兵馬一路追到了徐州，在徐州將齊簡公擒獲。田恆擔心繼續讓齊簡公在位會對自己不利，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齊簡公殺了。這是田氏宗族弒殺的第三位齊國國君。

但根據百年預言，田恆還不到公子完的第八代，所以，田恆不敢就此逆篡王位，只好再立齊簡公的弟弟姜驁為君，是為齊平公。田恆自己則成為齊國唯一的相國。

與齊簡公相比，齊平公更加像一個傀儡。田恆假模假式地對齊平公說：「講仁德，施恩惠，是人人都想做的，國君您來做；殺戮刑罰，是人人都厭惡的，請讓我去執行。」

田氏從田恆的父親開始，就採用大斗出、小斗進等方法，遍施恩惠仁義，邀買齊國人心。到了田恆手上，這個做法也一直延續。但為什麼他這時卻對齊平公提出要由他來施行刑罰呢？

這並不是田恆真心想自污以烘托齊平公之仁德威望，而是要藉此進一步壟斷齊國的生殺大權。此後，田恆利用獨攬的大權，借故將姜氏公族以及鮑、晏等世家大族一一除盡，唯獨田氏一支獨大。漸漸的，齊國的大半土地都成了田恆的封地，比齊平公擁有的采邑還要大。

為了讓田氏全面掌控齊國的各個重要職位，田恆還精心挑選了近一百名身材高大（七尺以上）的女子，作為自己的侍妾，希望她們能夠為自己廣生男性後裔。等到田恆去世時，他已經有了七十多個兒子。這些兒子們紛紛擔任了齊國的都邑大夫和縣宰之職。

《史記》上說，田恆對自己的這百來名侍妾，大開門戶，毫不設防，任由門下的賓客出入後房。這是在暗諷田恆儘管兒子眾多，但很多都不是他的親生骨肉，而是門下賓客所為。這和進化心理學揭示的男性對後裔血統純正性的高度重視明顯不符。

眾所周知，在人類世代的繁衍中，始終存在著「父權不確定性」，即一個孩子的母親是確定無疑的，但父親卻存在多種可能。即便到了今天，人們還是要通過DNA鑒定來辨別孩子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但在古代，不可能有這樣先進的技術。所以，男性就逐漸進化出了特別重視配偶婚前婚後忠貞的特性，以確保後裔血統的純正性，並確保自己的資源不至於浪費在非親生骨肉身上。

田恆絕不可能為了多生兒子而放任門客與自己的侍妾行歡。《史記》的記載，多半是那些對田氏篡齊心懷不滿者的污衊之詞。

事實上，由於男女兩性生理構造與生理機能的先天差異，一個女人一生中，就算有再多的性伴侶，其所能生育的子女幾乎不可能超過幾十個，但一個男人一生中，只要有足夠多的性伴侶，其所能生育的子女卻可以輕鬆突破一百個。

比如，兵敗被俘的宋徽宗，後來被金人封為「昏德公」，在北地的五國城(今黑龍江省依蘭縣境內)落腳。據《靖康稗史箋證·開封府狀》記載，宋徽宗被俘時，有封號的嬪妃和女官有143人，無名號的宮女多達504人。

這些嬪妃在宋徽宗被俘之前，已經為他生下了61個子女。據金人所著的《靖康稗史箋證·宋俘記》記載，宋徽宗「入國後，又生六子八女」，「別有子女五人，具六年春生，非昏德胤」。

也就是說，宋徽宗被俘後，還在他身邊的嬪妃們共生了19個孩子，其中「六子八女」是宋徽宗的骨血，而「別有子女五人」則是金人所為。

總之，宋徽宗被俘前後，生有三十八子，四十二女，共計80個孩子。

另從吉尼斯世界紀錄來看，人類歷史上生育最多的男人是17世紀的摩洛哥國王伊斯邁爾，他一共生育了駭人聽聞的525個兒子和342個女兒，共計867個子女。而與之相對，生育最多的一位俄羅斯婦女，終其一生也不過生了69個孩子，而這還要歸功於她生了很多三胞胎。

可見，田恆終其一生，要生出七十多個兒子，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他根本用不著藉助於門客的性具，來為自己繁衍後裔。

在田恆的苦心營謀下，田氏宗族取姜齊而代之的步伐已經不可逆轉。田恆之後，又過了三代，到了田和手上，終於撕下了最後的偽裝，將齊康公遷徙到海邊，只給他一座城做食邑。田和自己卻成了齊國之主。從此，齊國雖依然存在，但國君卻從姜氏變成了田氏。

當初周太史說的是「八世之後，莫之於京」，而田和正是陳完的第九代，暗合「八世之後」。周太史一百多年前所說的「自我實現預言」至此變成了確鑿無疑的現實。

我們當然可以據此認為周太史的卜算神准無比，但我們也應該看到，這個預言並不是自動自發實現的。如果陳完的後裔子孫，沒有在這個預言的驅使下，殫精竭慮，戮力同心，甚至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那麼，這個預言還會不會如期兌現呢？

也許，任何與命運相關的預言，如果沒有人的主觀能動性與之呼應配合，恐怕都不過是鏡花水月。

回頭再說子貢。

當吳國擊敗齊國的消息傳到魯國時，子貢和一眾孔門弟子固然是歡聲雷動、欣喜異常，但他們的老師，當初毫不猶豫選擇了子貢的孔子，卻陷入了反常的沉默中。

孔子本來該為自己選對了人高興才對，他為什麼要悶悶不樂呢？

看起來，這一場艾陵大戰似乎沒有輸家，但其實最大的輸家就是孔子。

孔子畢生宣傳仁德，踐行仁德。這一次，他的得意弟子雖然如他之請，保全了魯國。但是，魯國之外的齊國、吳國、越國卻血流成河，平添了無數冤魂。這顯然與孔子的價值觀是嚴重不符的。

孔子陷入了深深的愧疚與矛盾之中。他也知道，非子貢之法不能救魯國，可為了救魯國，卻犧牲了更多的無辜者的性命。這難道就是孔子所要的結果嗎？

後來，當田恆弒殺了齊簡公的消息傳來後，孔子更加不能原諒自己了。如果不是他派出了子貢，也許田恆就不會想到藉此來剷除異己，那麼，齊國的世家大族就不會損失殆盡，田恆要弒殺齊簡公也就沒那麼容易得手。孔子甚至覺得，齊簡公就是死在自己手上的。而這樣的以臣弒君、以下賊上，正是孔子畢生反對的行為。

孔子沒法原諒自己的助紂為虐。本來齊國君臣之間的紛爭，根本就不關魯國的事，更不關孔子的事，但坐立不安的孔子，竟然沐浴齋戒三日，身穿朝服，極為正式地去見魯哀公，鄭重其事地要求魯哀公出兵討伐田恆弒君之罪。

孔子的這一舉動，當然不會收到什麼實際的效果。一方面，魯國的權力被季孫、孟孫、叔孫「三桓」所掌控，魯哀公根本做不了主。另一方面，就算魯哀公能夠做主，以魯國的弱小兵力，又怎麼可能打得過齊國田恆？

但孔子明知沒有結果，還是要這樣做，正是為了彌補自己對齊國的愧疚，平復內心的不安。（孔子全部事迹，可詳參《心理孔子》）

不過，儘管孔子並不認可子貢的說服，但後來《史記》還是給了子貢極高的評價：「故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

身為一介布衣的子貢，手無寸鐵，僅憑言辭，就這樣改變了五個國家的命運。我們已經提前劇透了齊國與田氏的命運走向。其他吳越晉等國因著子貢的這一場說服而改變的命運走向，我們接下來再一一詳述。

心理感悟：所謂命運，其實是人與自然之間以生命為道具的博弈互動。

﹙未完待續，相約下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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