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產中產階級:窮且奢華的年輕人

「為了在朋友圈做網紅,我每天只吃包子。」

「用半個月的工資在迪士尼住一晚,我覺得值得。」

「想要和身邊的人一樣小眾,但其實我不喜歡那些東西。」

……

消費社會正竭盡所能讓年輕人買買買。數據顯示,2017年90後年人均消費比兩年前上漲了2.7倍。理想生活和現實收入之間,年輕人們逐漸趨向不均衡消費。他們有著良好的生活品味,但窮。

他們被稱作:無產中產階級。

01長夜中的微光:中產時刻?

無產中產階級試圖用那些中產時刻來點亮自己的庸常生活。

但更多的時候,他們要面對的是漫長黑夜。

婷婷 27 歲 月薪 7.5 k

那一夜,值

「五星酒店只用了一個晚上,就治癒了我四年窮游積累下的疲憊。」

大學那幾年,我曾瘋狂迷戀過一陣在路上的感覺,作為背包客,我騎行過318國道進藏,也去新疆徒步過。女孩子住旅店很不方便,條件髒亂差不說,有一次,一個男人闖進我的房間企圖不軌,我借口洗澡逃脫才躲過一劫。

慶幸之餘,我把自行車在那個不知名的鎮上賣掉,搭車回了省城,用剩下的錢訂了一間五星級酒店的房間。當我脫掉一身臭汗的衣服,躺進浴缸的時候,我的靈魂都被熨平了,有一種久違的被文明包裹的感覺。自那之後,我就成了一個五星級酒店的愛好者。

開始工作後,我喜歡上了城市旅行,目的就是為了住五星級酒店,順便看看城市的博物館和景區。每趟旅程算下來,只有住宿費用一家獨大,能佔到一趟旅行的百分之七八十。

我喜歡五星級酒店那種彬彬有禮的接待,也喜歡房間別出心裁的布置,和我做的設計類工作也有一些交集。用心的酒店還會在床頭紮起一束小花,賞心悅目,讓人感到輕盈快樂,為了享受這些美好事物,每次我都會帶一本詩集,在清晨醒來後讀一讀。等到晚間,這些位置良好的酒店落地窗就會映出整個城市的霓虹。

照理說,五星級酒店不是我的工資支付得起的,可在二三線城市的淡季,價格就會降下來。每當這個時節,我開始了我的城市巡遊計劃,這些酒店也成了風景的一部分,山麓的、江邊的,身處其間既舒心又放鬆。

我總在計劃將年假拆出來,拼上周末,可以去另一個城市,住兩晚酒店,在房間里滾來滾去。這是我的出神時刻。

回到現實,我和閨蜜合租著一間很小的房子,床頭柜上堆滿了沒有來得及扔進洗衣機的衣服。公司雖小加班卻多,我常常是一回出租屋,倒頭就睡。

我的夢想是存錢,去迪拜的帆船酒店住一次,聽說那個酒店建在海上,夜裡的海綿浮動著金錢城市的燈光,孤獨又美麗。

五星酒店的夜晚

胡松 28 歲 月薪 15 k

中產戀愛,我 all in 了

「用了5年時間脫貧後,一場戀愛讓我的生活又跌回了剛畢業的狀態。」

女朋友是一次行業交流活動認識的,因為工作性質相近,所以比較聊得來,很快就開始約會。她剛畢業,月薪6000出頭,但吃飯她搶著買單的時候,我看到她的微信零錢里有8萬多的餘額。

在一次行業交流會上,我認識了現在的女朋友。很快,我們開始約會了。

在這個尷尬的年紀遇到心怡的異性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更微妙的是,飯後她搶著買單時,我看到她微信零錢里有8萬多的餘額。從那以後,我開啟了只要約會見面就要花正常開銷的10倍以上的畸形生活。

第一,提升自己的標準,而不是讓對方降低標準。第二,不要輕易評判對方的高額單品消費,哪怕你不知道什麼是胸針。第三,記住這不是誰的錯,不要自怨自艾。這是我總結出的《當代跨階級戀愛基本禮儀》。

前兩天我媽給我打電話,告訴我這個月隨份子又花了幾千。以前總會嘲笑她在做沒意義的事情的我,恨不得和我媽抱頭痛哭一個小時。

一個人吃沙縣或者蘭牛的時候,我通常用「好東西吃膩了」來安慰自己。她送過我一隻價格過萬的手錶,為了送她等價的東西,我兩個月都沒有緩過來。

現在每月半數的工資,都像是為了和她做等價交換的戀愛遊戲。但我想把這個遊戲玩下去。

02中產養成:我在那一角落患過傷風?

過去的生活里,他們經歷著不同的痛點。現在,他們有各自要面對的焦灼。在什麼物有品質、什麼錢值得花上,他們也養成了各自的執念。

七哥 26 歲 月薪 6 k

做一個不喝星巴克的伯爵

「月光下的葡萄酒杯真的很打動那個年紀的我。」

中學時代的一個晚上,我看了《基督山伯爵》。

伯爵讓我第一次覺得,生活還可以這樣過,優雅、紳士,又有追求。

大學一畢業,我就給自己辦了張健身卡。就在昨天,我剛買了一套一萬多的私教課。

平時我養成了買香水的習慣,因為經濟條件有限,目前最貴的只有一千左右。周末我喜歡去周邊游,搭帳篷,野餐。

為了這些追求,我在其他的方面都很對自己很苛刻。住的是花700塊和別人合租的上下鋪,雖然只有7平米,但是四季我都會更換植物。

在同事眼中,我是出了名的鐵公雞。我沒有喝過星巴克,可以自己在家沖咖啡,也從不逛大商場,衣服只要舒服就好。最近我想把正在學的吉他換成大提琴,因為我很喜歡它的音色。

至今我都能記得中學看那部電影時,月光下的葡萄酒杯真的打動到了那個年紀的我。

野餐中的伯爵

小麥 27 歲 月薪 7.5 k

我的合群都是裝的

「來到廣州之後,我和身邊的人一起看演出,買潮牌。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合群都是裝出來的。」

25歲那年,從老家辭職來到廣州,應聘到一家自己喜歡的時尚媒體。告別了之前安逸而無聊的生活,撲面而來的也不只是新鮮和美好。

公司在一棟高檔寫字樓里,出來進去的人看上去都很高級而又忙碌,我感到自己和他們之間被什麼東西阻擋著。努力融入他們的圈子,是我來到公司以後的第一門課。

公司旁邊是一家商場,為了和同事一起吃飯聊天,我也開始和他們一起去商場餐廳,回來手上還要拎一杯星巴克或者果蔬汁。有人聊起來喜歡一些小眾樂隊,我就回家惡補,跟他們一起去聽live,拿著簽名專輯回到家,之後就再沒有動過。

有一次,我拒絕了和同事去聽一個日本樂隊的演唱會,當她失望地說出:「我以為你之前很喜歡他們的。」我開始後悔,回去路上一直在想,她會不會發現我之前都是裝出來的。

我學會了這裡的生活方式。

我向家人要錢換掉了舊的手機,淘寶關注的店鋪也換成了設計師的小眾品牌。去年的一萬塊年終獎,我直接拿來買了件潮牌大衣。在廣州待了兩年,月光,談不起戀愛,很多時候還要家裡支援。爸媽總說我在廣州還不如回家,我想和他們爭論,但是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有時候也在想,自己是不是選擇了一條錯誤的路。可現在再看前幾年的照片,自己都覺得很土。

03 中產幻境和慘淡現實?

也許永遠沒法實現中產,但中產的消費方式,會帶來一種「其實我不是無產階級」的錯覺。

臨近還款日,打開所有的信貸APP,他們會突然意識到,中產生活依然不屬於自己。

朵 24 歲 月薪 6 k

我已經對發薪失去了感覺

「每個月7萬的信用卡還款額,換來我對中產生活的全部盼頭。」

在我超負荷買第一瓶神仙水之前,我的護膚需求僅是十幾塊錢的絲瓜水。當時,我的月薪只有2500,13塊一盤的餃子,就算只剩下幾個也會留到下一頓吃。直到我接觸了醫美行業,以一瓶神仙水做敲門磚,陸續購入全套SK-II,HR,lamer,皮膚習慣了好東西,就很難再用白菜價的護膚品湊合了。

後來,我每個月光是護膚品的消費就要3000多,而我的月薪只有6000。在這種狀況下,我還出於興趣學了古箏。比我重30斤的黃花梨古箏,是我的第一次分期消費。350一節次、每周一次的古箏課,我堅持了三年,已經成為生活中無法割捨的一部分。

工資從來不是用來消費的,支撐我生活的經濟來源全靠信用卡。工資3000的時候,我就敢刷20萬的信用額度,藝高人膽大,刷卡就不怕。我每個月的信用卡還款額幾乎都在7萬,用A卡套現還B卡,我專門把賬單日調得完美錯開,再用分期來稀釋一年的還款壓力。

微薄的工資只是信用卡還款的九牛一毛而已,現在的我對發薪早已麻木。有時候想想,身邊朋友有新婚不到一年的小夫妻,會為了省點房租各自住單位宿舍,反觀自己的消費方式,是不是有點病態了。也不是沒想過攢錢,但攢錢的速度永遠追不上下一次的房租,下一次護膚品集體空瓶計,下一次交學費,循環往複,沒有些許喘息的餘地。

我根本沒勇氣對家人坦白自己的真實生活。六月份年假回家,帶了3000的戴森吹風機回去,我哥問多少錢買的,因為媽媽也在跟前,我脫口而出:「哎呀,盜版的,就300不到」。

Eric 26 歲 月薪 10 k

我一個窮逼在朋友圈過得像個網紅

從邊陲小鎮的樸實男孩,進階到一個月換四次國際坐標的花花蝴蝶,我只用了兩年。

我的大學室友是個標準現實中產。他的頭髮沒幾根,但堅持只用卡詩最貴的洗護,偶然借來用一次,使用感跟十幾塊錢的超市開架洗髮水的確千差萬別。慢慢地,室友習以為常的消費習慣傳染到了我身上,我開始對生活品質有了追求。

我連續吃一個月超市促銷的大袋特價小麵包,一件件淘汰衣櫃里的森馬班尼路,省下來的錢都換成了小眾輕奢品牌的衣服。因為沒什麼錢,我會精挑細選地在有限的條件下,選擇品質最好的東西,審美隨之提高不少,連發的朋友圈都越來越有質感。有時候跟室友一起逛街,我甚至看起來比他還要中產,但花費就此水漲船高,再也沒有降下來。

剛工作的時候,我的試用期工資到手只有四千,依然借錢租一個月2600的主卧。畢竟在次卧狹促的空間里,我那些省吃儉用換來的品質家居小物堆積在一起,真的很難拍出中產感。住次卧的室友工資是我的三倍,雖然我在朋友圈裡過得像個網紅,但他其實比我更配那個帶陽台的大卧室。

有了虛榮心的鞭策,我在工作後的消費升級比大學時候更頻繁,休年假花6、7萬出國旅行,朋友圈也跟著質感升級了。其實旅行途中花的每一塊錢我都要精打細算,到了一個新坐標只敢吃一頓大餐,住一晚高級酒店,體驗完,拍夠了照片,就換更便宜的地方消費。

朋友圈

為了維持這種生活方式,我幾乎每天都只吃包子。反正,我對食物沒有過高需求,食物對我來說僅是果腹,我可以花1000塊去新開的餐廳拔草,但不願把它拆分成每天20多塊的外賣。

我只想過得盡量極致一點。

無產中產階級是一群極致的人,他們有極致精緻的時刻,也對自己苛責至極。

他們不完全是為了吃喝玩而做隱形貧困人口,也不只是越窮越要花錢,「以中產之姿態,過無產之生活」是他們在這個時代里尋找到的空隙,也是他們心中嚮往的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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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策劃:趙普通、劉妍

視覺:曾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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